一
女人生养了这个世界,世界就是她们的孩子,因此,比起男人,她们更多对世间万物的关注和悲悯;女人们象母亲关爱自己的婴孩一样,揪心地注视着男人们的厮杀、孩子们的哭泣和众生的苦难;她们无奈的骂街,也许是世间最真挚的责任感和最英勇的战斗;许多时候,骂街的女人们比体格强壮却阴险世故的男人们更勇敢、更富有牺牲精神,也更接近文明的意义。
一个男人,不能金戈铁马,攻城搴旗,但倘若他敢于直抒胸臆,并能够做到象女人一样在街头痛骂,也不失为一个率真的人,一个勇敢的人,至少不是一个虚伪怯懦的男人;女人一样骂街的男人,比阴鸷狡诈之徒光明磊落;那些秉笔直书的作家们,就是男人中敢于骂街善于骂街的女人,只是有的人浅薄得只会人身攻击,有的人尖刻得骂进了骨头里;有的人骂得酣畅淋漓,有的人斯文谐谑嬉笑怒骂。
今天的网络中,越来越多地涌现出一些喜欢骂街但事实上并不善于骂街的文人们。起初,十分鄙视这些骂人的教授博导们,根据他们骂人的片言只语,心理上早已将他们打入“学术混子”或“砖家”“叫兽”的行列。及至系统阅读了他们的长篇大论、婆婆妈妈,吃了一惊,他们语言深处潜藏着的浓烈的人文关怀和深刻的人文剖析,尽管在脏话背景衬托下,让人无法将他们恭维作谦谦君子、厚道好人,但至少是不好将他们回骂做世俗混子的;如果他们骂人的动机和目的只是出于义愤的唇枪舌剑,那么,也不好将他们骂做学术混子、文化痞子的。
事实上,骂街的读书人的动机和目的,他们对于所要辩解的问题的态度、对于名利的态度,公众给予他们的态度均非主要的,主要的是,公众如果能够从他们的骂街语言中多少找到某种无奈和悲哀的警示,他们骂街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他们也就实现了存在价值。当一个男人的命根子被某种强大势力死死地拽住无法动弹、无能为力,那种恐惧、耻辱和愤怒的迸发,在尚未被彻底吓破胆的人们那里,表现出来的只能是破口大骂,就像一个被绑缚着行将就刑的壮士濒死前那样。许多时候,我们每个人自己不也正像他们一样,面对无比强大的政治权威和群氓力量,欲哭无泪,欲诉无词,便只能诉诸于这些生硬的语言的石块了。只是我们只能在私下里小范围中骂骂咧咧,没有机会和能力也不敢公开骂街。
胆小者即便已经被摁在了断头台上或宫廷手术台上,他们也不敢以骂人的方式作出反抗,他们会束手就阉,或被活剥,至多没出息地哭哭啼啼;精明的人则会选择所谓的权变,向凶手和压迫者投降;更高明者,则会成为新的凶手和压迫者。
从这个意义上说,那些像女人一样公开骂街的男人们,比老谋深算的投机者、自作聪明的庸俗者、精明伶俐的屈从者要爷们许多。
这样地想着,其实仍出于一种无奈和激愤——只能做到和满足于女人一样骂街的勇敢,不应该是男人的最终追求,不是男人完成生命使命的途径。当社会环境能够容忍斯文读书人骂街,那么,被他们所痛骂臭骂的社会问题就一定能够通过不必借助骂街的方式解决。市井女人男人们骂街也还罢了,谁让他们找不到另外的表达方式呢?读书人骂街,无论如何是读书人的耻辱。男人的社会责任感和胆气不应该仅仅止步于骂街,而应该也能够选择另外的抗争形式。无论所要选择的武器什么颜色什么形状,它们均需有一个不可或缺的指数:不能以邪恶战胜邪恶,不能以粗暴战胜粗暴,文明的政治抗争才能最终导向政治文明。
二
关于理性分析和激情骂街的争执或对骂从未停止过。这实在是一件大好事,证明大家都还活着,都在倾心关注。关注什么?关注那些发生在我们身边、引起了理性分析者和激情骂街者都感到不得不说的事情,这样的事情都不会是小事情,大多数时候属于倘若不能认真解决大家都无法顺顺当当地活着的事情。万人共同关注,无论采用何种方式,比万马齐喑幸运了何止一百倍。尤其应该明白的是,不管是理性分析者还是激情骂街者,大家首先都是血仍未凉的好汉,比那些麻木痴呆而沉默、自命清高而沉默、故作高深而沉默的人更具担当,或者说,更义气些,更爷们儿些。
遗憾的是,用不同方式“多事儿”“说事儿”的人们中间,分歧也越来越明显,针锋相对的程度越来越激烈。这倒真的会让故作高深而沉默的“高人们”嗤笑的,他们在得意洋洋地做完一次酸辣辣甜烘烘的性体操或争名夺利的体操后,缩在散发着女人体香的被窝里、躺在名利权势的安乐椅里,对性伙伴和捧场者炫耀:“我早就说过了,干吗活那么累呢?这些疯狂而浮浅的傻蛋。看,连他们自己人都干起来了。”
名利权势场上的所谓“成功人士”如此高深也就罢了,一些刚刚混饱肚子尚未获得尊严甚至肚子尊严都未混饱的社会弱势者、更有在强大力量有形无形压迫中的大多数也如此故作高深,就有点让人不敢恭维了。当然了,这是一个没有触犯刑律前提下谁都可以愤恨牢骚谁都可以自得其乐的时代,谁都没有资格过多指责旁人。你喜欢皱着眉头切切割割,我喜欢跳着脚骂娘,他喜欢实惠实在的性游戏,只要没有触犯刑律招来警察,没有触犯他人利益招致挨打,谁都可以我行我素,甚至不必顾忌什么道德底线。
一名男性对着女人体获得了基本的满足便自得其乐,便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成功男士,这种生活态度甚至可以被称作社会和谐的重要因素;一个人刚刚吃饱了肚子就心满意足,他也可以算作为社会安定做出了贡献。但是,假如一个人从女人体获得了基本的满足并自得其乐后,就开始故作高深地嘲笑他人对社会不公不正不仁不义“多事儿”,刚刚混饱肚子尚未获得尊严就开始围攻寻求尊严的人,那么,这样的人就不仅仅是俗,而且是恶俗了。事实上,这样悲哀的人往往是大多数。已经不再被许多人看好的鲁迅老头儿曾经感叹悲哀的大多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个倔老头儿的话在许多饮食男女听来有点刺耳,那么,不妨有点俗地说:不争是你的自由,抗争是我的自由,请不要嘲笑、侵犯我的自由!
获得了基本的物质生活满足后,一定会要求和争取更多更高的做人权利和尊严,这不是贪婪,这是人类朝向高尚前进的生命动力;为基本的生活满足而自得其乐并嘲笑他人“多事儿”的人,永远无法获得尊严,他们只会逐渐懒惰并变得麻木最终失去灵魂,那不是高人的洒脱,那是逆反高尚人性的堕落。
三
在一个社会道德堕落的时代,真的雄性欲望不是趁机占有更多的雌性,而只有悲哀;悲哀之后,要么选择像女人一样地骂街,要么选择拎着寒光闪闪的解剖刀、手术刀赤膊上阵。
只要是真诚的,那么,我们都应该既欢迎入木三分的冷峻剖析,也欣赏酣畅淋漓的当众叫骂;既看不惯理性分析者对激情骂街者居高临下的轻蔑,也反对激情骂街者对理性分析者的围攻群殴。只有书斋里斯文的笔尖沙沙声与市井的叫骂声相映成趣,相互推波助澜,才能形成汹涌澎湃的洪流,将共同的害人精席卷而去。两者的窝里斗,只能让共同的敌人偷着乐并趁火打劫、渔翁得利。当前中国社会舆论的喧嚷中,操控着媒体、讲坛等权威社会舆论制造厂的斯文理性分析者、社会精英占了上乘,尽管他们总是被大多数市井骂街者围攻群殴,然而,后者只能是事实上的舆论弱势群体。政治和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恰恰是彼时弱势的市井大多数、激情骂街者,往往成为政治的帮凶,在群体对立的时期瞬间雄起,将曾经少数却强势的社会精英群体打翻在地。
教训就在我们身后不远处幻动,稍有不慎,它就会转回身来杀个回马枪,各位高人不可大意啊!
理性的社会精英尤其知识精英们的理性正在于他们对待市井激情骂街的大多数的态度,倘若不能理性对待,他们就不再成为所谓理性者,就一定会为他们曾经对待市井大多数的不理性出血埋单。社会动荡的责任者注定不会是市井骂街的大多数,而只能是振振有词的所谓理性社会精英。
激情骂街者尽管人多却并非势众,在与真假理性分析群体的对决中不但是事实上的弱势,不但被理性分析者蔑视,就连他们自己内心也充满自卑——他们的骂街也许正是自卑的过激反应。所以,这里要帮弱势的激情骂街群体说话。
发生在众人身边的不公不义,往往无须透过显微镜和望远镜就能够看得明明白白,无须戴上助听器和顺风耳就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看到大街上的城管和警察等国家机器合伙围剿连孩子的学费都缴不起的三轮车妇,看到豪华酒店前面停满的公用轿车,难道还需要什么理性分析吗?看到这些,谁不想骂街谁不骂街谁就只能是***!听到竟然有人把不法暴发户看做推动经济政治文明前进的动力,听到竟然有人对汉奸军阀脉脉含情,谁不想骂街谁是***!太多无耻的、伤天害理的事情的曲直是非,是无须用什么理性的解剖刀解剖就能够明白的,是每一个正常人心都能够感到义愤并自然地想骂街的。
话又说回来,作为市井小老百姓,大家所能做到的,也只能是凭着天然的义愤和良心,对邪恶无耻和不公不义骂骂街。难道指望小老百姓到人大或政协会议上西装革履地提什么议案?作为一介小老百姓,敢于对那些违背人类基本情感的言行骂街,他就是一个勇敢的人,具备社会良知和社会责任感的人,他们粗鲁的骂街声比人大政协代表们斯文的废话声更动听,更有助于发现社会痼疾。更主要的是,骂街是老百姓的权利,天然的权利,不让老百姓拥有基本的话语权,这只能让人们想起周厉王。好在,道路以目的时代早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站,就连对国家元首的评头论足也成了街头巷尾的家常便饭。暂且撇开这样的评头论足与捕风捉影的关系,仅仅这样的现象本身就值得庆幸——国民终于艰难地向自由和人权爬行过来了。
奇怪的是,当公共政治权威对此似乎都已经习以为常的时候,竟然涌现出一批自命理性的社会精英,他们部分人手中甚至没有政权赐予的尚方宝剑,但他们却联手控制着具有强大影响力的文化和舆论优势。出于形形色色的目的和企图,他们对百姓们的骂街行为横加指责,将其斥责为群氓的暴行。群氓暴行的确大量存在并时刻潜伏在社会的草丛中,但至少一部分百姓的公开骂街,与群氓暴行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反过来说,倒是那些声称理性其实更加躁狂蛮横的指责者,大有激发群氓暴行的可能性。事实上,他们不但已经刺激出了不少骂街者的群氓暴行,也培育出了一种新式群氓——中国特色中产阶级的“高级群氓”。高级群氓是更具杀伤力的群氓,与骂街的小粗老粗群氓相比,后者尚存的人性淳朴时刻可以对人性中潜藏着的群氓意识加以制约,而高级群氓大多目的性、功利性很强,他们连最后的一点人性淳朴也消失了,支配他们的,只有更加凶悍贪婪的个人和集团自私欲望。
应该明白的是,骂街的百姓们并不反对科学理性的分析解剖,恰恰是他们,总是以最大的热诚崇敬有良知、有理性的真正科学家们,期待他们操着冷峻精细的手术刀,解剖这个引起他们骂街的生满了癞疮的机体,并找到“总病根”,然后刮骨疗毒。遗憾的是,有些不合格的科学家和医师们辜负了百姓们的期待和敬仰。他们中间一些人,或者陷进文字和术语的迷宫而晕头转向,竟然连东西南北都辨识不清了,甚至南辕北辙;或者才学智慧不足以服众,黑猫白猫的雌雄都分辨不出;还有为数不少的庸才只是在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哗众取宠。
最招骂的当然是那些精明的“学术混子”、“斯文败类”,他们或许拥有才华和学识,然而,他们从事学术的目的只有一个:追名逐利。为了一己金钱地位,他们不惜卖身为奴,依附权贵,阿谀有钱人。他们竟然可以为黑煤窑的大活埋寻找到合情的解释,他们竟然可以为刚刚建好就被几条浪里白条的嬉闹撞塌了的桥梁求证到合理的根据,他们甚至说,大地震中学校的倒塌只能怨老天爷、高铁建筑物漏水是建筑物本身的自检……在金钱、地位和美色的诱惑下,斯文败类们竟然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为虎作伥!
所谓百姓们“空洞的谩骂”也比那些用抄袭和贩卖来的学术术语扎成的花圈更有意义,百姓骂街尽管空洞却发自肺腑因此有价值,至少骂街者自己舒坦了;“学术混子”的那些小把戏,既不是他们所要表达的内心真实,也没有丝毫社会价值;至于为虎作伥者的学术,不过是与学术毫无瓜葛的混饭工具。
某些“理性分析家”其实并不理性。真正的理性是充满良知、悲悯、同情和责任感的求真精神,是向真的发掘,向善的渴望,向美的探索,把“理性”理解为与人类基本情感相悖的干巴巴冷冰冰的解剖,永远成为不了高明的医者。
毫不夸张地说,骂街者正如同“革命军中马前卒”,也是政治科学中政治文明的马前卒子。正是骂街者的骂声,引起真正理性思考者的关注,从骂街声中发现症状,然后才能找向总病根;正是骂街者的骂声,刺痛了麻木傲慢的社会管理神经,刺激出了它们的生机和活力,驱使着它们更新换代。在骂街者的骂声中,陈腐的收容制度寿终正寝;在骂街者的骂声中,“表哥”“表嫂”“房姐”“房姨”原形毕露;在骂街者的骂声中,性侵未成年人的量刑标准得到改变;在骂街者的骂声中,一个个贪官污吏纷纷落马;在骂街者的骂声中,一起起冤假错案真相大白……
骂吧!骂吧!像女人一样地骂街吧!
骂吧!骂吧!直骂得云开雾散、乾坤颠倒,直骂出一个不一样的天不一样的地!
然而,激情的骂街者往往骂错骂冤了对象,甚至会沦为混世高手们的工具和糊里糊涂的帮凶。同时,骂街也许能够骂得云开雾散,但骂不出山清水秀、风清气正、朗朗乾坤;骂着骂着,就有可能成为秽语症患者,就有可能激情为货真价实的群氓,汹汹骂声就有可能冲决理性的社会堤堰,将整个世界骂个落花流水。这就有违骂街者的初衷了。骂街者在激情宣泄之后,应该竭力聆听自身理性的呼唤,应该尊重真正的理性科学,并诉诸于理性科学,最终解决骂街对象。
不过,骂街者与被骂的社会管理系统总是纠缠进一个因果难辨的逻辑与实践怪圈,因此,骂街者骂就骂了,能够骂得社会管理系统不再麻木痴呆,不再无动于衷,骂街者的使命也就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