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黄了

        时间会改变许多东西,包括一个村庄和村庄外的许多田地,包括村庄里生活过的人以及他们的思想。而现在,时间改变的麦子黄了,密密匝匝抬头挺胸,精神饱满,像是等待谁能给它们一个最终的结局。

       那些早上还在田地里随便播撒种子的人,用一晌午的功夫,急急忙忙洗掉脚上的泥巴,换一身体面的装束,等夜幕来临时,已经徜徉在城市繁华的街头,夜色填满了乡村和城市之间无形的距离。

       城市里到处都是更大的事情,适合年轻力盛的农村人去干,他们改变了一个个城市的布局,改变了一座座高楼的长势,改变了一条条道路的终点......,同时他们也在改变,变成了被嫌弃的那些人。

        注定是一群卑微的人,像牛羊一样被放牧在城市里,也不反抗,也不逃跑,不怒不笑,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总以为能在城市的角落里安心活下来,却往往把自己活成了城市贫困线上,最后一个参照物。

       五月的阳光,还是实实在在照在人脸和脊背上,水泥马路和田间小道一样都是真实的,农村和城市过着一样长短的日子,有收成的人和没收成的人,一样耗费着大量的精力,一样留下过难忘的记忆。

        越来越多的人都走了,把麦田留给村庄,他们很少会去关心,谁日日为自己守望着麦田?只有五月来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的麦田,像是掉了重要的东西,急匆匆要赶回去,难免就走了一截子黑路。

        原野中一个黄色的影子在不断变大,有个东西也在心头突然大了起来,让人感到惊慌和恐惧。麦田的守望者,正拄着拐杖,喘吁吁站在田埂上,像一只栖在枝头的黑色老鸟,对眼前的食物无能为力。

        麦田,不管是规则或是不规则,始终变幻着一样的颜色,散发着不同的味道。曾经一起被翻耕和播种,一起萌芽和拔节,一起冬眠和返青,一起灌浆和吐穗,如今已不管高矮胖瘦,都一起金黄起来。

        寻找的麦子就在哪儿,一群一群站在麦田里,那神情,就像是等了谁一生一世的样子。麦子金黄如水,起起伏伏,荡漾在时间围筑的大坝里,就像一群老人,坐在黄昏里感叹着岁月流逝的沧桑变化。

        只有太阳愿意把麦子一遍遍催黄。黄了的麦子,喜欢在阳光里招摇,燥热让它们褪去多余的衣裳,挥发掉所有的水分,精瘦空洞的躯干,倒举着一枚战国铲形币样的脑袋,尖芒是为了防止偷窃的手指。

       一种叫着“算黄快割”的鸟,只能给一个麦子大概成熟的时间。由于早已不能掌握好气候的差异和播种的时间,所以无法计算一株麦子熟到了几成,而判断麦子成熟的香味,只有久居乡间的人才能辨别。

       机器和镰刀,在麦田里埋头往前赶着,麦子被成排成排割倒,躺在一片一片麦茬地上,就像谁把一个成熟的女人掀翻在炕头上。一天也太长了,麦地也太大了,人干到最后总是没有一丝耐心和力气。

        粮囤满了,口袋用完了,即使被老鼠搬走一些也无所谓了。一辈一辈的先人,都是靠着对这样丰收的憧憬,一年紧挨着一年活过一生的;收麦现在变成了一种仪式,一个借口而已,人还在照样活着。

       从一个秋天,再到另一个夏天,几乎用去一年,中间还包括一段被遗忘了的漫长时间,期望总算没有落空,抢收者感觉自己更像是一个偷盗者,丰收的喜悦,只是伪装起来,掩盖住曾经缺席的罪过。

      麦子收完,那些田守望者就要彻底下岗,有的人又连夜赶去城市,回一个不算家的家里。剩下的村庄,很少再有小孩出生,老人越来越老,村庄日渐成熟,等着城市的机器和镰刀,把一个个家乡收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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