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南京一个月,再次踏上这块土地,新鲜而陌生,王化儒走出火车站,乘轮渡过江。
与平常无异,江面来往的船只繁忙穿梭,王化儒上了船,无心看景,找个空处坐下,正是上午10点左右,船上人不多,管次序的警察去了船头,和一帮跑码头的吹牛。
跑码头。指靠帮助过船旅客搬运行李,拎包跑腿挣点出力钱,他们会拿出部分做劳务费给船警,当作乘船的回报。
船头坐着约莫7、8条汉子,见船警过来,把中央舒适的位置让给他,立马有人给他上烟点烟,警察很受用,美美抽了口:耶,大炮,这是啥烟,味道这么劲?
一位双臂赤裸,几乎烂成布条的衣服,应该叫披挂,脸上红扑扑,身上古铜色,皮肤闪着油光,胸前鼓突的肌肉,连同胳膊、脊背,看上去肌肉满满,结实强壮的正点男。他的头型上尖下园,头发卷成羊毛屁股,侧面看和子弹头特别相似,当年,他随远征军去缅甸打过日本人,和英国人联合打过仗,抗战结束,和他共同战斗的战友,只有一个叫蚂蟥的班长和他回来,蚂蟥是大学生,有几分才气,会拉手风琴,到电影公司做音乐去了,他没有文化,找工作时政府部门需要他打过日本人的证明,当时保住命是王道,到哪去写证明,他有力气,能做出力的粗活,慢慢身边有人加入,拜把子成了兄弟,因他说话声音洪亮,大伙喊他大炮。
大炮:我兄弟从宜宾横江带来的雷烟。
警察:好,够劲,奥。
烟雾缭绕着,徐徐散开。
大炮:听说,前阵子江岸的舞厅又出了人命?
警察:奥,你说的上月那桩事,奥,当时我在场,你猜,奥,发现什么?奥。
大炮:听那帮野猫儿回去了?
警察:奥,郁金香去了。
几条汉子的脖子伸长:啥子,郁金香?
郁金香啊。
那是个人见人想的腥猫啊。
要是------
砍你个脑壳的,做啥子黄粱梦,你那样的,只配去拱老母猪。
切切切,我去,说哈子过个嘴巴瘾,老大,你着急什么。
大炮骂完:说说看,有啥子西洋景。
警察:奥,没得什么,郁金香和军官跳贴面舞,奥,没什么新鲜玩意。
大炮:她不是嫁了个军官从良了?
警察:奥,你是个猪脑子,奥,从良不可以出来偷腥,天下,哪个猫儿不偷腥,奥,何况,郁金香不是一般的猫儿。
大炮:打死人是咋回事?
警察神秘的说:死的那个人可有来头的奥,人物,奥,是皮带帮的人。
看上去闭目养神的王化儒听的一清二楚,震惊,怒不可遏,他睁开眼,现出下三滥的流氓相,拿出香烟,随意走到船头,向每人递一只,见发烟的是个派头十足的军官,那帮人受宠若惊,香烟是奢侈品,每人高兴的把弄着香烟,有人说:洋烟的味道比土烟好。
王化儒:要说洋烟,真不如土烟,雪茄,也就是中国乡下人抽的老叶子烟,没什么了不起。
汉子们聊起叶子烟的产地、味道,王化儒自然把话头转移:江岸舞厅还开张吗?
警察正想找个机会和这个军官套热络,听王化儒询问,话痨起来,从打死的人手臂上刺的弓形皮带,惊动军部警察,说到他们是危险分子,到处搜查这些人,格杀勿论,奥奥。
王化儒似乎对个话题不感兴趣:那些猫?吓坏了!哈哈哈----
警察:奥,说的是,那些猫正跳着舞,奥,可笑呢,一人搂一个,面无土色,奥,笑死人了,奥。
王化儒拿出张照片:有这只猫吗?
警察和好几人凑过来:郁金香,我们哥几个那天专门去看她,她的屁股性感性感的。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谁也没发现,青筋在王化儒的脖子上突突跳动,他的脸打了鸡血般通红,他把那个说郁金香屁股的人一把拎起,扔进长江,然后,笑着下船。
王二太太一连几天与王母冷战。
以到寺庙为亲人做超度为由头,去舞厅寻欢为句号,外面的世界总是不一样,在外游、疯、浪、荡够的王二太太,觉的王化儒出差该回来的前一星期,回到王家。
王家多了位王母,自己床上的东西被胡乱窝了卷,扔在一边,床上铺了干净被褥,摆放齐整。晚饭时,王太太摆好碗筷,王琦喊奶奶吃饭,王母喊王磊和王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一连几天都是这状况,王二太太哪里甘心,悻悻出门溜逛,晚饭时,回到这个家。
王二太太从进屋开始,没有任何人搭理她,巡视一圈,没她的位置。
王母:来,孙儿,多吃点,好长身体。
王磊:奶奶,您多吃。
王母:媳妇,你也吃点,你脸色一直不好。
王太太:谢谢妈。
够了,王二太太吼道,我也是这家的人。
依旧没人搭理她,王二太太自己拿碗,去锅里盛饭,王母说话了:媳妇,把这条野狗撵出去。
王太太放下碗筷,朝王二太太使眼色,意思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快走。哪知,王二太太理解成王太太的挑衅,把碗往地上一摔,只听“啪嗒”碗碎了:我是王化儒正式娶进门的姨太太,怎么成了野狗?
王母:把她赶出去。
王太太只好起身,她不敢碰王二太太,把门拉开,王母:把她的东西扔出去。
王太太迟疑了片刻:还是去拖从王二太太床上清理的东西,王二太太愤愤地:不用,我自己走。
今天走,别再来了,我们化儒该回了,王母在身后说。
我还不稀罕呢?老巫婆,王二太太虽然骂的声音小,王母还是听见了,她厉声问:你骂谁?
王二太太终于爆发了:就骂你这个老巫婆,怎么着!王太太吓的浑身哆嗦,脸色煞白,孩子们更不敢吭声,呆呆地发愣。王母拿下挂在墙上的皮带,甩了个响,把柜子上的全家福碰在地上,稀里哗啦,镜框玻璃碎了,王母的皮带向王二太太抽来,王二太太伸手去挡,王化儒跨进门,看见此景,以为王二太太与她母亲动手,火冒三丈,只几下,把王二太太双手扭到背后,喊:王琦,把绳子拿出来,王琦拿出绳子,王化儒绑人的动作快速利索,王二太太哪里挣得脱。
我绑的活扣,你越挣,绑的越紧,你最好老实点。
王化儒把王二太太扭到院大门的门梁上,把王二太太吊起来,转身回屋。
正是午饭时间,不时有路人走过,好奇的张望,不更事的孩子用石头砸她,用棍子抽她,轻薄之徒说几句风凉话,王二太太性格的倔强劲上来,竟一声不吭。
偏巧,柳家中午无人,程家无人,栾梅一大早出门去市场进货,栾梅在家躺着,她习惯了孤独与冷清,大家对她的痴呆习以为常。
栾馨觉的,这样未尝不好,没有忧虑,没有忧伤,往昔的记忆一片空白清除为零,倒是清醒的人痛不欲生。
阳光,发烫的火辣,照着大地,南方的天气变化无常,恰似乱穿衣的二八月,王二太太因怕冷,为了美丽动人,特意穿的少,这会子还行,阳光射过来,照在她的皮肤上,渐渐火燎般的疼痛,不一会,头痛难耐,口渴如火,顽皮的孩子们不在出来,这会子的太阳愈发焦躁酷热。
王二太太的胳膊已发麻,血液似乎停止流动,她的眼前冒出金色的星星,寂寥的闪烁,空辽的大地上,一堆尸首排山倒海向她涌来,吓的她拼命跑,那些尸体随着海浪紧跟她,她终于跑不动,被尸首埋住呼吸,无法喘息,无力挣扎。
一声响亮的呼啸,她的脊背刺痛起来,她睁开眼睛,辣眼的阳光晃的她什么都看不见,王化儒不知何时来到她跟前,他一定吃饱,喝足,在床上瞌睡过,此时的他精神、体力呈最佳状态,那条挂在墙上的皮带,打过这个家的每个成员,包括小儿子王凯,他打人时,没人敢有任何反应,王化儒说:这是家法。
王化儒是实施家法的执行人,有一次,王磊因晚上睡觉晚了,夜里睡得沉,把小便尿在床上,那时的王磊刚满5岁,瘦瘦小小,王化儒把皮带的两头卷在一起,拉的啪啪作响,王磊看着王化儒,恐惧的呆滞,王化儒酝酿完情绪,皮带伸直落在王磊身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王磊一边跳一边哭,嗓子哑了,王化儒并不手软,他爱听这种声音,爱听被家法者发出的凄惨叫声。
王二太太忍住从尖叫,求饶,哭喊,哀泣,最后,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有人在傍边看热闹,王化儒不停手,看的人觉的看下去无趣,走了,他依然挥舞着皮带,对他来说,这是宣泄的最好方式,况且,王二太太来有错。
王化儒对王二太太说:你好好想想,晚上对我说清楚,这些天都干了些什么?
一对路过的母亲对女儿说,看到没,给人当小,这就是下场。
天好像和王二太太开玩笑,刚才晴朗火热的天气,转眼,大片乌云飞来,黑云压城,接着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王二太太身上被抽的伤痕累累,雨水一激,钻心的痛,死的心都有。
床上的栾梅,眼见突然狂风大作,下起大雨,窗户被打的啪嗒啪嗒直响,她的腰使不上力气,只能双手强撑着下床,扶着四脚方凳,挪至窗边,爬上凳关好一扇窗户,再去关另外的窗户,雨下的更大,雨水掃进来,这扇窗在屋里使不上劲,栾梅找来草帽,用方凳载着自己,挪到房间外,迎着风雨,窗户终于关上。她下意识往大门口看一眼,她吓坏了,有个人在房梁上吊着,她拿了油布伞,好容易来到王二太太面前,爬上方凳,为王二太太费力举起雨伞,王二太太迷蒙中发现雨停了,看见栾梅用她的小手,双腿弯曲在板凳上为她撑伞,王二太太的眼泪和雨水混合交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栾馨回来见此情景,忙把栾梅抱下回家,她意外发现,栾梅的双腿能下地,她高兴的抱住栾梅,你能站,你能站起来,一定是妈,妈在天堂保佑我们。
王二太太从房梁上放下,王化儒没让她进家门。王二太太没有名字,日本人侵略时期,她成了孤儿。堕入烟花界,大家叫她猫,外号郁金香,从良跟王化儒,大家叫王二太太,现在,又要叫猫或者郁金香了。
她像一只猫,流浪在风雨交加的街头,浑身是伤,又冷又饿,冷清的马路,雨水茫茫,分不清天和地,她一头栽在雨地里,无力爬起,她的头贴在水里,贪婪喝着雨水,她快要渴死了,趴在大地上,一阵轻松舒适,让我永远这样,雨,来的更猛烈,水,顺着她的身体,慢慢淹没,她闭上了眼睛。
看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柳雄飞为龚云烟担心,她去幼稚园接两个孩子,路虽说不远,但是下雨带两个孩子,毕竟不方便。他喊了司机,提前去接柳梦雪,再去幼稚园看看他们,雨发疯一样的下,小车走的慢,一点一点行驶。
来到学校门口,刚刚放学,柳雄飞拿了伞正要去女儿的教室,风雨中,柳梦雪、梦青和梦好打着伞,到了车里:我以为你们没有带伞?
是我朋友专门给我送的伞。
柳雄飞很感兴趣:你朋友?
柳梦雪认真的说:是,琳,是我的好朋友。
梦青说:我有好朋友。
梦好说:我也有。
柳雄飞:你的好朋友知道今天下雨,给你送伞,给你两个弟弟送伞,是这样吗?
柳梦雪:是琳的哥哥查传理送来的。
柳雄飞:哥哥,你好朋友的哥哥在这个学校念书?
柳梦雪:不是。
柳雄飞:他哥哥专门来给她送伞?
柳梦雪:他哥哥天天接她放学。
柳雄飞:他爸爸不来?
柳梦雪:他爸爸是外教官,没有时间,可忙可忙啦。
柳雄飞:他哥哥不上学?
柳梦雪:查传理先生要去英国留学。
柳雄飞:等天晴,别忘了喊你的好朋友上我们家来玩,我请他们吃西餐。
柳梦雪:我明天告诉他。
梦青和梦好听到吃西餐;我也去,我也要去。
龚云烟接了孩子,见雨没有停的意思,要了黄包车,结果,梦美在风雨中受了凉,当晚发起高烧,小脸烧的通红,两人连夜起身,锁上门,把孩子抱到医院打上点滴,折腾一夜,到清晨,点滴还没打完,孩子有所好转,柳雄飞揉了揉双眼,家里的四个孩子需要人,心想,必须请个保姆,云烟一个人哪里忙的过来?
雨停天亮,路上的积水还没退去,柳雄飞要的黄包车走到一处积水时,车夫说:先生,前面有死人,绕道走吧。
柳雄飞示意绕道,看见路警,让他赶紧处理尸首,免得影响交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