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杀死了美玉——评《美玉无瑕》

第一次听人说起田土王，是因为小时候家里住的房子。它是一栋年代久远的老宅，正面的一层全部刷着大红漆，二层向前伸出一米多，脚下悬着刻有花纹的柱子，门前放着两个石狮子。八扇两米高一米宽的大门，60公分高的木门槛。前后两个大堂屋，中间一个大天井，有楼梯沿天井边而上，二楼沿天井周边是木栏杆的走廊，通到每一个房间。虽距今几百年仍不失它当年的大气。听人说这是田土王当年的宅子，自那时起对于田土王便多了几分神秘，但终究没有弄明白，田土王是何许人？容美土司又是怎么回事？直到看了花理树皮写的《美玉无瑕》，才有了明确的答案。

故事开头以英国人威尔逊用慱落回花蜂蜜毒死妻子艾谱莉一事设置悬念。一句“本是用赐死一位美丽的东方女性的”，让人有了读下去的兴趣。

序幕拉开，首先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容美宣慰使司司主田玄的三儿子田甘霖动身去武昌贡院参加第三场乡试，覃美玉送行的场景。故事的男女主角亮相，土司府中一干人物相继出场。

转而用倒叙的手法写了田甘霖与覃美玉的初次相识，那日在施南土司田甘霖为救覃懋粢，替他挡了一箭，受了轻伤。美玉出于好奇，想看看传说中强大的容美土司三少爷，便自告奋勇为三少爷治伤。“她进了一西厢房，发现三少爷天庭饱满，虎眼剑眉，髭浅须密，面色稍黑，粗犷中带有一股潜移默化的文气。”美玉心动，“感觉自己好像沐浴在莫名的春光里，轻践着绿草，趋近了一条朗诵着粗糙而又文雅的诗歌的河。”美玉善歌舞，从小受母亲的熏陶，有不用编词随口就唱的本事，对于粗糙又文气的田甘霖自是喜欢。这种发自心里的喜欢，让他的动作放慢。“微低着头面向田甘霖看了一眼，转身欲走。”田甘霖起初并没有注意到美玉，只是在美玉为他包扎好伤口之后，向她致谢时才注意到美玉长得好标致。由此产生好感。

二次相遇是在施南司主覃良臣的寿宴上，田甘霖在台下品着美味欣赏寿灯小剧。突然发现台上的小旦是那日为他疗伤的姑娘，细端详，“正是她呢：鸭蛋脸，柳眉淡淡，鬓角如削，亭亭身段，起伏如波，香肩有棱，手指纤纤，歌喉嘹亮，如百灵鸟轻盈，柔和而又有穿透力。”田甘霖感叹：“偌大的容美，也难得寻觅到这样的才女佳人。”田甘霖喜欢上了美玉。

再次相遇，也是鬼使神差。田甘霖本是骑马回容美的，哪晓得雾大马儿迷了路，与回沙溪的覃美玉不期而遇。田甘霖大胆地问了美玉的芳名，并欲从脖子上取下玉坠赠与美玉。美玉拒绝，却要了田甘霖左手上带着的一串黄杨木的佛珠。或许对于田甘霖的这份爱，覃美玉有些诚恐，有些不敢肯定。但自此田甘霖住进了他的心里。以至于后来被覃操逼婚，她想到的去处就是到容美土司找三少爷。

从沙溪到容美土司八峰客栈，覃美玉一行人与群犲搏斗，遇歹人要挟，牟把总被毒死，覃美玉心中并没有屈服，因为她心中有希望，希望到了容美就能见到三少爷。在八峰客栈，美玉卖唱银子被偷之时，三少爷认出了她，却并没有立刻和她相认。因为急着要去夷陵，他委托王老虎照顾好美玉，便匆匆离去。

待他回来时，覃美玉身边的何清影和王老虎却因故被火烧死。覃美玉长得漂亮，能歌善舞，以卖唱为生，较一般人自然不同。嫉妒她的人，看不惯的人就谣传：覃美玉是个扫帚星，和她挨边的，特别是对他好的人都讨不到好。这就是人性的恶。覃美玉想到她身边那些离她而去的人，也是悲从中来，幸亏老虎王收留了她。

田甘霖回容美后第一时间找到美玉，并以舍人之名把美玉接到敬简堂伴他读书。当田甘霖向母亲禀明他们的关系时，母亲并不认可，不是不待见美玉，只因为她是个唱戏的下等人。

直到容美土司的三个儿子率兵参与朝廷剿灭叛军张献中和李自成农民起义军。出发前，田母为了要田甘霖留个种，鼓动儿子和覃美玉同房。美玉和田甘霖有了肌肤之亲。仗还没打完，美玉就产下了长子田舜年。

舜年从娘肚子里出来就一泡尿，田母认为不吉利，会克死父母，即便美玉不怕死，她要保全儿子孙子，索性抱走孩子不让美玉喂养，不许他们母子相见。美玉想见儿子，夜深人静时溜进百鹤园给舜年喂奶，被田母发现遭到鞭打。田玄看不下去，同意美玉把舜年抱走。田甘霖班师回府的第二天便遵父母之命，把儿子拜寄给了岩观音。

田母小腿骨折并因此归西，恰逢美玉又有了身孕。已婚多年尚膝下无子的大哥田霈霖和二哥田既霖因妒生恨。说覃美玉是个扫帚星，并扬言继位之后一定要杀了她。

腊月三十，几个妯娌坐在一起吃饭更是风凉话成堆，自己生养不了，也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哪怕是亲兄弟。这一段写出了人性恶，生动贴切。

土王田玄命殁之后，大哥田霈霖继位，他把土王的死又归到覃美玉的身上，当着田甘霖的面说覃美玉是扫帚星。田甘霖为了避其锋芒主动请辞，带着美玉去了天泉寨山脚下的陶庄。过起了不问世事的田园生活。直到大哥去世，二哥田既霖摄政理司。富饶的容美经过战争的洗劫已经千疮百孔，百姓的生活艰难。田既霖无奈之下召回三弟田甘霖，但却不让覃美玉同行。田甘霖带走了大儿子田舜年，美玉到死都没有离开陶庄。

腊月二十九，司主田霈霖的遗腹子夭折。大嫂把这事又归结到覃美玉身上，扎草人诅咒她。二哥田既霖安排田甘霖出门去澧州，把美玉三母子困于陶庄。以接舜年、庆年回司署为由逼覃美玉到天星寺出嫁。没想到覃美玉让田木然把舜年庆年送回中府。三月初田甘霖回陶庄看望美玉。二十八田既霖命人召回田甘霖。二十九日，派人赐博落回花蜂蜜毒杀覃美玉。

读罢此书我不禁扼腕长叹：是谁杀了美玉？是封建迷信观念？是，也不全是。“下地一杆枪，不死自己死爹娘”的说法沿袭至今，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的孩子八字恶而将他抛弃。信迷信的最多将孩子拜寄给别人，改口叫自己的父母伯伯、伯娘，不信的根本就不把这当作一回事。司主夫人之所以对覃美玉如此，主要是她出身微卑，与三少爷地位悬殊，是土司时期的封建等级制度在作怪。而哥嫂们说她是吸人阳气的扫帚星，是因妒生恨，害怕将来大权旁落。是土司王府内的权力斗争，也是人性的使然。而作为丈夫的田甘霖即便大哥当着他的面说美玉是扫帚星，他也没有反驳。面对流言，他的选择是请辞去陶庄过与世无争的生活。美玉跟他生了两个儿子，既不能给她名分，也不能给他什么保障，最后连命都搭上了。能说美玉的死与他无关吗？

当然历史小说强调最大限度地还原历史，再现历史，遵循史料细节。但史料中没有记载的细节，我们可以充分地发挥想象。田甘霖因为覃美玉与母亲哥嫂之间是有冲突的。作为一个男人，他应该为她争取过，成没成功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但故事应该有这种矛盾冲突，这不仅可以增加小说的趣味，更能使人物显得高光。可是作者在这方面似乎很惜墨，呈现在读者面前的男主除了顺从就是逃避，这是一个男人最不应该有的表现。

纵观全书在小说语言上，用作者自己的话来说是：“土的土得掉渣，文的文得有范”。我却不这样认为，小说的语言分为质朴的和华丽的两种，这两种语言本身并无高下之分，选择哪种语言风格完全是根据作者想要表现的人物而定。本书中覃美玉所唱歌词，随便一首都写得很贴切，应景，与女主的身份相符，且表现出土家戏曲的独特风格。

假如生活把你整殃哒

莫念  莫叫  莫喊  也莫扯筋

莫板起个脸

也莫造孽巴萨滴

你就爬到坡上  莫起来

笔直向前

像毛毛虫那么一活拱一活拱

一直往前拱

横直会有一天

你会变成

美丽的

飞蛾儿

而田甘霖作为土司时期的诗人，与覃美玉的风格自然不一样：

咄嗟侍槛望，靡改百年心；

气勇椒浆浅，泪弹烛液深。

山河仍自古，城郭已成今；

满眼伤神处，难成别岁吟。

又比如“覃奇淼手拿一把折扇在小客厅里踱来踱去，就像一条过不得河的老狗子，发现自己尾巴被虱子叮得奇痒，又要过河，又要掉头咬自己尾巴上的虱子，……”这几句描述形象贴切，与张氏修辞的手法相似。文中这样的例子还很多。不难看出作者花理树皮有很深的文字功底，不仅懂得诗词，散文也应写得很好，这一点书中多有体现。

《美玉无瑕》这本部书囊括的内容很丰富，说它是一部容美土司的兴衰史也不为过。该书以覃美玉和田甘霖的爱情故事为主线，对土司时期的风土人情、地形地貌、诗词文化、柳子戏文化，明末清初国家大政权交替，战乱对大山深处容美土司的影响均有涉猎。书中涉及人物众多，也可能是作者想在一本书中将容美土司的历史尽情呈现。无所谓套路模板，按照自己的思路，将这个遥远的故事讲给他的读者。所以在选材上有点杂，结构上有些不够紧凑。即便如此《美玉无瑕》仍是一本值得一读的好书，尤其是像我这样，生于斯于斯的鹤峰人，居然不了解这座城市的历史，实在汗颜。所以我特别佩服花理树皮，感谢他在工作之余写了这部长篇小说，让我了解了这个城市的过去，把家乡推介出去。推向全国，推向全世界。最后，我要为我们的人民公安花理树皮点上一个大大的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