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白

文 | 松之

图 | 落居


今年的许白走在三十岁的路口,向前是如履薄冰的战战兢兢,向后是历历在目的往事如烟。卡在这个隘口,左右审视着同岁的朋友,不知所措。每个夜晚躺在床上,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似乎藏着一个黑洞,吞噬着每一个盯着它的人,同化每一个凝视着它的人,将人的心灵的通畅扭曲掉,破坏掉,然后变成另一个黑洞。好不容易熟睡,也恐慌另一个清晨的清醒。一旦醒来,就是被时间毫不费力地推向三十一岁的节点。不论你如何恐慌,不论你如何挣扎,都无法改变世界的面貌。

许白是一个思考者,思考者的痛苦源于无法麻木而快乐的活着,思考意味着怀疑,怀疑意味着痛苦,痛苦于自我的敏感,痛苦于自我的知否。所以,许白是痛苦的。同时,他也是孤傲的。就像不断吸收电力的灯火,不断地闪烁着学识的智慧,而嗡嗡于其耳边的飞蛾、蚊虫就像无知的附庸,为他所鄙夷。因此,他又是孤独的。浩浩荡荡的宇宙中,无数漂浮运作的恒星,释放者光芒,可是彼此的距离却以光年为计。它们的幸运在于彼此的袒露,也在于性命的悠长。可是作为人,许白的生命是短暂的,他的光与热是内敛的,等到他搜寻到一个知己时,或许他已经踏在亡故的悬崖边,甚至已经坠崖而亡了。

所以许白慎重地选择了一个职业——作家,这样就可以将自己的思想灌注在历史的潮水里,每一个沉溺于历史中的人都会喝两口咸水,品一品他这个无关轻重的思想,微渺的希望中,有一个人或许可以读懂他。以文字的方式,读懂作古的他。这是他的奢望,也是他几十年岁月沉淀赋予他的执念。

可是,在这个三十岁的隘口,他的恐惧和慌乱更深了。他笔耕不辍地书写着,读者的来信雪花般飘来,有赞美,也有谩骂。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读懂他。他有时会愤怒地撕碎稿纸,对读者生闷气。时间久了,他就有堕落的想法,这一生求知己的念头恐怕该绝了。可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恐慌。居然生出这样的念头,岂不是失去希望的开始?唐吉歌德到最后一刻都在冲锋陷阵,未尝不是一种幸福,为假想的国度存活,从未放弃。他,妄了。



经过三日的思索,许白做了一个决定。与当前的生活,暂时断舍。于是推掉近期的约稿,计划一次漫无目的的出游。定位到百度地图,闭上眼睛,随手在屏幕上点下一个位置。睁眼看去,正是四川。四川这个位置未免太大,不过游玩的地方不少。许白只保持手机的通话、短信功能,其他网络需求,全部舍弃。他想要一个安静的自我放逐的机会。

行囊简单,最近的一班飞机。到达之后,铺面而来的是一种潮闷的湿热。空气里的水汽蒸腾,穿过衣服,顺着毛孔在身上爬行,制造暂时不习惯的黏粘。来不及对成都天气的抱怨,躲进开着空调的出租车,赶往预定的酒店。

达到酒店后,将携带物品丢进房间,洗过一个冷水澡,便出了门。一个人想要谋求思维的突破,囿于以往的习惯、思维模式里,是不会有结果的,只有一反常态,体验迥异的环境,才会有突破的灵感。

许白对太阳有一种矛盾的心理,既有渴求,又有厌弃。阴雨连绵的沉郁之时,他渴求日光;烈日灼烧的只考之时,他厌弃日光。他求的是一种中庸,轻重相宜,道家的太极在这一刻得到了指认。

路上的车辆穿梭不绝,都市的繁华一览无余。行人撑伞,不是戴望舒中的清幽典雅,这是一种烈烈的狂野与淡淡的收敛。骑乘单车的人行色匆匆,警醒的车铃叮叮当当地间歇着响起,在宽敞的街道上传播开来。沿街的店铺大门敞开,神色恹恹的店员百无聊赖地摇晃着扇子,消磨着时光。

许白有些饿,也有些馋。民以食为天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对果腹之食渴求的原始本能,绝对高过对精神享受的追求。前者是地基,后者是楼阁。推开一家门面简陋的店门,吹面而来的是空调的冷气——爽。店内只有老板一个人,热情地招呼到他,又推荐当地的名吃。许白按照老板的推荐点了餐,便仔细打量起小店来。

小店内部算得上简陋的精致。桌椅合宜,摆放整齐。地板干净整洁,墙壁雪白,有一些彩绘前人生活场景的画面在墙壁上,小有情调。对吃,许白有自己的见解——精致难两全,两全价不菲。第一种,环境鄙陋,食物精致;第二种,食物鄙陋,环境精致;第三种,环境精致,食物精致。小本经营的时候,多数为第四种——环境、食物两者都鄙陋,少数为第一种。奢华经营的,都为第二种。至于第三种,绝对价格不菲了。

如今小店的环境,让许白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让他惊奇的是,这家的食物味道着实不错。食指大动,吃饱喝足,谢过老板,才走出去。



景点的人潮涌动,让许白望而生畏。他不喜欢生人,尤其是一群生人。彼此相邻的局促空闲,让他有窒息的感觉。童年的经历会在人的基因里写入程序,在未来不知觉的时候运行起来,告诉你曾经畏惧过、经历过某种场景。许白清楚地记得七岁的时候被陌生人拐走,软禁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许多陌生的小朋友,许多陌生的坏人看守这他们。虽然最后被解救出来,可是心理的囚牢里永远地束缚着他。

许白停住在宽窄巷子的入口那里,呆呆地望着人群,耳边听着吆喝着“冰棍”的调子。手心的汗更重了。他退后了两步,却停下脚。想到自己突破自我的念头,他猛地扎进了人群,吓了周围人一跳。这就像畏水的人登船,恐慌不言而喻。可是让许白欣慰的是,那种畏惧感居然并非不可抗拒。他居然慢慢适应了这种簇拥的氛围。

走完了两条巷子,许白的衣服已经湿透,可是心理却无比干爽,酣畅淋漓。人的窘境在于自我困顿,围合的牢笼是自我划下的安全区。

回到酒店之后,许白决定换一处住处。酒店的冰冷在于恪守人与人距离的沟壑,想要与人亲近需要住民宿。许白寻了一处民宿,九曲十八弯,藏匿在巷子里,与青旅还有所差异。

一处露天的院子,摆放有序的桌椅。青年男女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许白远远地坐着,看着他们在远离熟悉居处后放飞自我。许白品着劣质的茶,嘴角却噙着微笑。他终于知道自己迷茫的原因。在熟悉的环境下,缺少一份自我。为世人的目光所累,为自我假想的世人的所期所累。伪装着自我,伪装着存活。甚至自己的文字,也迷失了真实的自我。

许白又游玩了几日,便乘机返程。他的答案已经找到。或许有生之年,知己便会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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