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衣黄瓜,烟雨任平生

励之哥家中有急事,便飞走了,临行前嘱咐我,除了食客,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如果食客要吃东西怎么办,我又不会做……”我将中指在胸前对顶,一副做错事的心虚样。


“我昨晚泡了点蓑衣黄瓜,你都给推销出去。”说完,提着他的小箱子就走了。


两分钟后,进来一个人。身段适中,江南男子。他一进来,就开始东张西望,寻找着什么。


“我们这儿有蓑衣黄瓜,你要不要来一盘?”


“吃那个做什么!我想吃焖面。”我撇了撇嘴。


“只有蓑衣黄瓜。”我把一碟子黄瓜丢到他面前,他本是抗拒的,但可能太饿了,就拿着筷子开始吃起来。


也可能是励之哥做得太过好吃,即使他明显招架不住这道菜的辣,但还吸了吸嘴巴继续“奋战”。


“我前红颜知己和前女友倒还都喜欢吃这东西。”


我曾以为这一定是一个渣男和两个女人的狗血爱情故事,哪知这只是一段文艺女青年之间的友谊。


他叫嫪论。


嫪毐的嫪,很多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读他的姓,包括辩论队的女队长拉拉。


“你好,谬论同学,欢迎你来当我院辩论赛的评委。”拉拉在说这话的时候,是心不在焉的,因为她觉得这个谬论同学长得实在是太普通不过,不像此时一百米外给某小学妹签名的心爱男子,丑得那么特立独行,过目不忘,别有洞天。


“哦,我姓嫪,嫪毐的嫪,秦始皇继父的姓,就是那个跟吕不韦对着干的假太监的姓……”他是真不想遇人就解释,那是一个假太监的姓。


然后拉拉果真涨红了脸,她心下想着,假太监,岂不还是和某个东西有关……


“你们学院旁边的水果店可真好,黄瓜才七毛钱一斤。咳咳。”突然换个话题缓解尴尬,理工科男生的思维还真是细腻呢。


从此拉拉便开始叫他“黄瓜”。


一来二往,拉拉觉得“黄瓜”就是传说中理科男中的理科男,他是技术宅,但并不是完全无趣的那种人,虽然并不善于文类,但却对文艺有着痴迷般的兴趣。


想要了解一个人看他身边的朋友就可以了,后来他给拉拉介绍了新闻专业的一个姑娘——七妹。


七妹的出现,使得拉拉整个大学生涯将文艺发挥到了极致。


“学姐,你的辩论赛好精彩啊!”七妹灿然一笑,眼睛亮晶晶得渗出燕窝汁般的温柔。


“你是大一新生?”


“不,我大二的啊,学姐,怎么了?”她说她最爱《聊斋》里的婴宁,不仅爱笑,还俏皮天真。


“……我也大二的,咱俩同年级,你不该叫我学姐的。”


释迦摩尼生辰的那天,拉拉去西园寺做义工,旷达的寺院突然变得很热闹,香火旺盛。


恰逢初春,天湛蓝轻薄,她在地上象征性地拾起几片叶子,就跑后院玩去了。


手机突然响起,原来是七妹的。


“姐姐,我现在在平江路,你快过来,我给你个惊喜。”平江路是苏州的一条有着小桥流水的古街,身处其中,会恍如穿越。


青石板还是微凉,但此刻拉拉的心情却是极好的,因为七妹说要给她惊喜。


她站在人潮涌动的街口,突然觉得自己骨子里和江南有着说不清的情结与羁绊,然后眼睛就被从后面袭来的一双小肥手给遮住了。


“姑娘,年芳几许,可有婚配?若是仍待字闺中,下嫁小生,可好?”一听就是七妹的声音,拉拉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微笑。


“奈何有人早就芳心暗许,便不耽误公子嫁娶了吧!”自从认识了七妹,她的脸皮那是越发厚实了起来,“芳心”?你见过哪家姑娘称自己是心胜比干玲珑多一窍,不说“芳心”不罢休的?


“谁谁谁?是那个丑哥哥吗?”七妹松开了手,嚷着要再见那个仅在某场辩论赛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男生。


“……你今天要给我什么惊喜呢?”


“啊!差点忘记了!惊喜之一:哒哒哒哒!”她突然从身边小女孩手里抓过来一个巨大无比的粉红色棉花糖。


“像不像咱俩的少女心?”顺手还摸了摸那个小女孩的头,一副温柔的晚娘样:“辛苦你了小朋友,帮姐姐拿着棉花糖那么久,你可以走了!”


我当时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你认识这个小女孩?”


“不认识啊!大街上随便拉过来帮我拿棉花糖的,要不我怎么用双手蒙住姐姐的眼睛,给姐姐惊喜呢?嘿嘿。”她说着就拉近我婴儿肥的我,把我和她的脸都藏在那巨大无比的粉红色棉花糖后面。


“你看躲在这后面,我们俩想干什么都可以,这就是传说中的棉花糖之吻哦!”


“你以前经常和别人这样棉花糖之吻?”


“不,你是第一个。”说着用嘴型作出“么么哒”的样子,要不是知道七妹有个深爱的前男友,拉拉真以为对方是“蕾丝”了。


她们俩移开棉花糖的瞬间,看到旁边有个老大爷盯了自己半天,摇了摇头走掉了:“唉,如今的孩子!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然后留下身后两个姑娘在那魔性般狂笑。


走在蜿蜒的小巷中,路过附近的居民摆开的蔬菜瓜果,拉拉突然觉得有点想吃爽口的东西。


“你看这里的黄瓜都是没有打农药的,多新鲜。”


七妹立刻猜中她的心意,本想上前问问多少钱,但又摸了摸口袋只剩下四块五毛钱。


“我们要赶上最后一班八点十分的车回学校,除去公车的钱打死都不能动,只剩下五毛钱了,姐姐,我们貌似买不起甚至一根黄瓜……”若是平时用坑蒙拐骗也是要吃到的,只是对方是农户,做生意太不容易,她们俩都舍不得讨价还价。


七妹此刻失落极了,后来“黄瓜“听闻此事便大笑:“就你们俩这段数,随便打个电话,很多男生不都会过来给你们送钱吗?”


然后七妹灿灿地望着他:“可是,除了你,我不想让任何人来送钱。”


那时候拉拉和七妹终究没有吃上一片黄瓜,这后来也成为了她们俩最大的心结与遗憾。


七妹在回去的公车上从包中拿出来一本《诗经》:“六天后就是姐姐的生日了,我问了我一圈朋友,该送什么给你好,我大学唯一的蓝颜也是听我说过你的,他推荐送你这本书,说你应该会很喜欢。”


那是一本装帧精美的线装书,苏州相门的附近有一家古文书店,里面藏了不少好的古书,拉拉是学文的,爱好书如命,只可惜线装的太贵,她每每拿起这本《诗经》,都会再放回原处。


她不知道那个七妹口中传说的蓝颜是怎样的男子,竟然在冥冥之中与她达成默契。


“黄瓜”听说了她的这种想法,又笑了:“我以直男的角度告诉你,这世界上本就是没有文艺男青年的,倘若有,只分为两种,第一种是伪装的渣男,第二种是gay。她那蓝颜的名誉可不好,抽烟那抽的厉害的,哪像我这样的好孩子从不抽烟!喜欢他的女孩子可没有一个好下场!”


谁说喜欢这个未曾谋面的人了,那个丑丑的辩手还没能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呢,人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拉拉如是想着。


后来拉拉真的跟那个丑丑的辩手在一起了,再后来他们也分手了。


为了安慰失恋的拉拉,七妹说:“搞辩论的男生才是凉薄的人,“黄瓜”,那个我爱了很深的前男友,他说我段数深,可是真正的段数深是不再在意,姐姐,你能唱首《笑忘书》给我听吗?”


从开始哭着嫉妒,变成了笑着羡慕,时间是怎样划过我皮肤,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听着听着七妹就陪着拉拉“哇哇”地大哭起来。


和七妹还有“黄瓜”相处这般久,竟没看得出他们俩曾经是情侣的关系。


第二天,七妹的宿舍楼下炸开了锅,一辆大卡车运来了一大堆东西,还配上了个条幅:“七妹!给你的!都是给你的!”


这般简单粗暴毫无文化的留言竟然是出自拉拉之手。


七妹下楼去看,宿管大妈正与卡车司机吵得正凶。


“这里是不允许停车的,啊知道?快开走!”宿管大妈指着一卡车的黄瓜没有好气道。


“谁给我钱送货我就要办完事再走,你再说也没用!”


“我报警了昂!”


“你喊武警来也没用!”


后来七妹就把这一卡车的黄瓜分给了整个宿舍楼的妹子们,七妹出名了,拉拉更出名了。


校园史称“黄瓜事件”!


原来这世间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遗憾与心结,只是因为没有人去愿意为你来轰轰烈烈地毁灭这个心结,然后大声地表达,我还爱着同样爱着我的你。


那天傍晚前,七妹,“黄瓜”,还有拉拉一起去学校后面的断桥旁看起了夕阳。


“想就着夕阳,以桥为轴暮色为卷,挥手铺于湖光山色上,信手拈起垂柳在此间挥毫泼墨。我最喜欢的诗句就是:拉杂摧烧之,当风扬其灰。新婚之夜后守望着远航的夫君,期间采莲弄影,只是每天坐着,望着……”


所谓情爱,不过过眼烟云,那时候还太年轻,心气太胜,觉得一生只会爱一个人,这个人后,自己的心和灵魂也都会随着他的离开而消失殆尽。与其苟且面对,不如完全摧毁。


这般精神洁癖,也让之后的自己佩服,汗颜。


“你们看水草丛中有个木盆,我想到了希腊的神话传说,一个女婴躺在在小小的木盆里,任其流淌,慢慢的,湍急的,然后盆子靠岸的地方便是她的归宿,那里有一个人好像特地为了等她而存在,而那个像捡到流浪小孩的人就是长大后的女婴要共度一生的。”拉拉一旦文艺起来,连自己都害怕。


“今天夕阳还不错,但我只想知道太阳黑子是怎么产生的。”“黄瓜”说完,七妹置若罔闻,只留下拉拉热烈地斜视着他。


毕业后,“黄瓜“去了深圳,七妹工作在上海,拉拉天涯海北的流浪,经常还暴有各地的粗口。


“拉拉,你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纯而温婉的姑娘了,我们做不成朋友了。””黄瓜“终究过上了自己爱的生活,出差的同时满世界地飞,他觉得自己该与过去告个别了。


“好。”拉拉在发出这条微信的时候,系统弹出来一行字:“消息‘好。’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她知道自己在那一刻被拉黑了,都来不及回复一下那段匆匆的大学时光,大学时光却把她率先给抛弃了。


”黄瓜“一直坚定着自己的理念:我为什么要为你的负面情绪买单,你若是变了,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你,那么我们就再也没有相处的可能。


而拉拉是这样想的,人生终究有低谷期,不可能一帆风顺步步为营,在自己最低落的时候,你舍我而去,难道不是自私?


不过这样也好,上帝造物,尽管后天有所影响,但赐予的天性确实也是迥然不同。于是很多人开始被时间分拨逐流,活成了自己想要的圈子,然后各自欢喜。


那七妹呢?她说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女人给她买上一卡车的东西了,便在毕业前拉着拉拉去看院里的毕业晚会。


文学院的毕业晚会从来都是全校最精彩的,因为有一个多才多艺的导演布局。


“看见那个穿白衬衫在后台指挥的人吗?”七妹兴奋地跟那个白衬衫举了举手,对方宠溺地笑了笑。


“嗯,他是谁?”


“这台晚会的导演,也是我的蓝颜。很有才情的一个人,好多姑娘都喜欢他呢!”七妹顿了顿,突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不过我倒觉得他跟你很般配。”


“哦,个子有点儿矮。”拉拉没有兴趣的说


都说“相聚是失散后的久别重逢”,那重逢后呢,就再也没有任何作家能给出一个完整的答案。


怀揣着少女心的两个姑娘,将村上春树这话奉为金科玉律般坚信不疑,这般美好的光景,是人生少有的充满智慧地可以轻信人间的年华,待走过繁景,到达终点,一切飘零的梦境都会化为柴米油盐酱醋茶。


“相敬如宾,充满人间烟火的生活也不错。”多年后,七妹抱着熟睡的婴孩跟拉拉视频的时候,这般微笑道。


我看着面前的男人狼吞虎咽地吃完我递给的蓑衣黄瓜,似乎略有所思。


“时间是会给所有事物以答案,能够抹平所有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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