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我们的外公外婆》4

*4* 朱古力味儿的麦乳精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空间和物质。因为时间而转换变迁。

正如赫拉克利特所说千古名句:"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

即使,我们身处今生今世,也不能够身处永恒不变的故乡。

童年的延安早已不见了,延安的地标宝塔山也会在夜晚披上了霓灯华服,和小时候不同了。想上就上的宝塔需要留下买路钱。门票买得起登山的路,门票能开启攀爬宝塔的螺旋上升越来越狭窄的楼梯,却换不回儿时的自由自在的乐趣。

那时的延安就是人民的延安,那时的宝塔山是延安人的山,是孩子们想上就上的乐园。现如今,哪里不是遍布着买路钱呢?所谓的旅游经济,不过是来来回回的买路钱……

2019年的延河边,有近些年市政建设新规划修建起的河滨公园,精致美好,但是延河水却没了。现在的延河常常是干涸的,只有在夏天的雨季泄洪时才有黄水倾泻而过,匆忙而暴躁。很快就剩下一片狼藉的黄泥烂摊子,不久后又被太阳烤成龟裂,好像冬季缺水女孩子嘴巴上的干皮。

回不去的故乡,因为物非人非。

时间这个面无表情的杀手用慢刀子一点点抹杀了所有……所有……

残留的,也终将化为虚无……

如果灵子不因为某种特殊情况失去记忆,或者有幸不患上老年痴呆,那么,时光唯一无可奈何的,就是珍藏在灵子心底的美好记忆和灵子对外公外婆永恒不变的深情!

如果这世间真的有永远,那就一定是灵子对外公外婆的爱和感恩!

永远究竟有多远?

灵子想:"大概就是我能记得外公外婆和爱外公外婆的长度!"

即使今生死去,灵魂也会在来生留有印记。

小灵子坐在矮矮的敦实的枣木小方桌的一侧,外公坐在小灵子身边,一只手放在小灵子身后呈环状护着灵子,以防灵子摔倒磕了。

桌上已经摆放好了调料盘子和筷子,小灵子抓起筷子敲击桌面,又转过来尝试从筷子头儿看进去,外公赶紧用手轻轻捏住筷子尾部,防止筷子扎到灵子眼睛。外公笑着假装紧张的说:"不敢,不敢,戳伤眼睛了,你这个小调皮,你倒会玩哈哈,筷子能看见个什么?爷爷给你买回来万花筒,你再看。"

外婆正在从灶头上的蒸锅里捡出刚蒸好的馒头,外婆嘴里:"嘘嘘。"着边把烫手的馒头连续倒换着手迅速从锅里放到盘子里。热气蒸腾着,白濛濛的,空气里洋溢着新鲜馒头的香味儿。

馒头上了桌,豇豆米汤上了桌,一盘土豆丝,一盘凉拌白萝卜都上了桌。白萝卜,尤其是冬天,必须的,几乎每天餐桌上都有的,外婆是朴实的养生专家,生活经验的积累使外婆懂得白萝卜生克熟补,对人健康的益处。外婆常说:“白萝卜下饭,医生要饭(乞讨,陕北方言)。”

开饭咯!

外公喂小灵子吃饭。

小灵子不吃!头扭到一边。

外公乖哄(温柔的哄孩子,陕北方言):"不吃饭能行?吃饭才能快快长大,才能在外面和那些娃娃一起跑的耍。你不赶快吃,你婆一会儿都吃完了。"外公把筷子递到小灵子嘴边。

小灵子把头又扭到另一边。

外公放下筷子,拿起勺子:"不吃菜?那喝口米汤?来,爷爷给你喂米汤,你最爱喝的米汤。看你婆今天熬的怎样,来,小灵子给检验一下,做的不好叫你婆重做,罚你婆不许吃饭,叫饿的。大厨做不好饭还行了?对不对。哈哈,你狗儿的,还笑了。好,那咱们就不让你婆吃饭。"

小灵子被外公逗笑了,咯咯笑个不停。

灵子笑,外公笑,爷孙倆都露出了左右两边的第九颗牙齿,一模一样不遮不掩开怀的笑。这爷孙俩极富感染力的笑容,那种只有心底干净坦荡的人才有的笑保持了一生。

外婆走过来坐下:"不吃饭,笑什么呢?吃饭操心把娃娃噎着。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不说我你就过不下。"

外婆端过灵子的小搪瓷碗,白底蓝点点,碗底有个小碗托儿。外婆拿勺子从碗里舀起一勺米汤送到自己嘴边轻轻的吹,吹了吹又贴到唇边试了试才送到灵子嘴边:"不烧了(不烫了,陕北方言),好喝,婆婆给你喂。"

小灵子毫不理会,头又迅速的扭到一边!

外公外婆怎么哄,都不肯吃。

最后外公好像想到了什么,问小灵子:"你给爷爷说你想吃什么?让你婆给你做。"

小灵子大眼睛扑闪扑闪,干脆的说:"麦乳精。"

外公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好好好,这个好办!咱们先喝麦乳精,然后再吃饭。让你婆给你冲,现在就冲的喝。王涛,赶快去冲麦乳精!"

外婆嘴里说着:"你个臭娃娃,条件还不少。"一边迅速起身去食品柜取了麦乳精给灵子冲,再返回桌边时外婆手里拿着一杯冲好的麦乳精。

透明的玻璃杯里淡黄色的粘稠液体泛着柔和的光泽,麦乳精特有的奶香味儿也随着热气溢出来,在空气中飘洒。

"给,喝吧。"外婆说。

可,灵子还是不喝。

外公耐心的乖哄着:"你不是要喝麦乳精吗?你喝一口试验一下,看你婆给你冲的对不对?看你婆是不是自己馋的偷喝了,给你喝的面汤。"

外婆白了外公一眼:"有你这号大人,有你这号教育娃娃的?"

外公又哈哈大笑起来:"看你婆厉害人,不能说,开不起玩笑,对不对。咱们赶紧喝,厉害人不高兴啦,不让咱们吃饭了,咱们就都得受饿。"

小灵子还是不肯喝,眼睛朝远处的食品柜看过去:"那个颜色,不要白的。"


双宝贝一岁多,外婆第一次见到,说:"这两个娃娃莫(音,没有,陕北方言)你小时候嘴巧,你像这么大话说的可利索了。"

外公外婆终于明白了,灵子要喝朱古力味儿的麦乳精。外公催促外婆说:"快,快去冲,我们小灵子要喝朱古力味儿的麦乳精。"

外婆看着这爷孙俩,无奈的起身:"老的小的难服伺(伺候,陕北方言),什么颜色不能喝?娃娃有你这号爷爷,迟早惯坏了。"

外婆再次拿来一杯麦乳精,朱古力色,朱古力味儿,小灵子双手捧起杯子自己喝起来,外公用手扶住杯身……

从此,每顿饭,外婆得先冲泡一杯朱古力味儿的麦乳精,灵子才肯吃饭。

这是小灵子幼时的餐桌规矩。

外婆常抱怨外公惯坏了灵子,说:"谁家像你这么教育娃娃?小的老的一辈儿。"

哈哈,外公总是哈哈一笑:"谁说一辈儿?我们家灵子最大!"外公转头逗灵子:"你说对不对?你最大哈哈。"

麦乳精。

站在南京博物馆民国风情街的怀旧商铺里的货架前,四十多岁的灵子手中握着一包麦乳精沉默的回想,双宝贝看着灵子手中的麦乳精问:"妈妈,麦乳精是什么?"

麦乳精是什么?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物质水准,有专属的时代物质记忆。

麦乳精即使跨越时空再次回到四十岁的灵子手中,也不再是儿时的麦乳精,不再是儿时的味道,袋装的麦乳精,不是外公外婆家橱柜里桶装的麦乳精……

南京偶遇的麦乳精,灵子买了几包给双宝贝喝,双宝贝边喝麦乳精边听灵子讲儿时麦乳精的故事……

这一次,灵子寄回延安的是一箱山药粉,给九十岁的外婆。

灵子叮嘱小姨:"山药粉对肠胃好,这个牌子是我挑选过的,不甜腻,婆婆能接受。"

哦,对了,小灵子在餐桌上挑三拣四的时候,有一个人正在一边气的跳脚,但是她永远也突破不了外公的保护圈儿……

所有孩子都怕她,只有灵子不怕她,她对灵子又爱又气的牙根儿痒痒,却总是无可奈何……

看,她又在那儿跳脚了,气的摔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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