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

林木木她妈又来看林木木了。来到学校不到五天她已经来了三回了。

只有中午吃饭的点儿家长才可以进来,林木木妈或是带一根雪糕,或是拿几包方便面,后来时间久一点就拿一瓶她做的油,让林木木拌饭吃。

进校门右拐第一排房子就是三年级的女生宿舍,男生在后一排。宿舍门的两边放两个不锈钢的盆子,里面是今天中午的菜。颜色还是一样的寡淡,黄色的土豆块上沾了一层黄色的土豆沙,是土豆炖的时间太久了,也可能是大锅饭量太多翻不过来。刚开学,学生们交了一堆的土豆和豆角,所以大家的饭就都是土豆和豆角。在菜盆儿后排了两列队,中间缺了一两个人,但是会用钥匙或者一张纸占位置。今天早上老师还走过来问是谁乱扔垃圾的,她不明白这种只有这群学生才懂的游戏规则。排队打完菜以后自动会和关系好的同学围成一圈,蹲在地上。每个人面前放着一个不锈钢的茶杯,是从这个学期开始,学校给学生们发了餐具,三年级的用这样的小茶杯,但是四五年级的就是大一点的茶杯。茶杯里的米饭很多了,菜就放不了多少,每个人的茶杯都好满,要堆出来了。但是勺儿是要自己拿的,围成一圈就一边说着话一边吃着饭。

每个孩子都有油,有的人家做的好吃,有的就只拿清油,就是植物油。虽然不如人家拿肉炸的香,但也好过什么都不放。但是最好吃的是放方便面的调料包,最多的是思圆的红烧牛肉面,很奇怪,好像每一个家长在买方便面的时候就只买思圆。有时候放那个油的,没有油的就放那个干的调料包。干的那个省,拆开一袋能吃好几顿,吃完一次就折起来压在床底下,下次再吃。要是谁有别的味儿的调料包,他的饭能隔着好远就闻到。

谁都想让自己的圈儿里有陈思雅,嘴上都不说,可如果在别的圈儿里要么是羡慕地看向有她的那个圈儿,要么就是阴阳怪气地窸窸窣窣说些背后的话。通常都是后者,都要保留最后的骄傲,即使没进那个圈儿也要做出一副自己不稀罕的样子。

陈思雅是陈朋老师的孩子,她又算是住校又不算,她和她爸在教师的宿舍,但是也不能回家,老师也是只能到周末回去。她吃的饭也是老师的饭,老师的饭可比学生的好吃多了。吃饭的时候,陈思雅有时会多盛点饭到圈儿里给和她关系好的同学拨一点老师的饭。同学们想和她在一个圈儿的很大原因就是这个。

林木木她妈来的时候正是学生们吃饭的时候,别人都蹲在地上吃饭看着林木木站在她妈边上,心里羡慕着人家有家长来看,自己埋怨也无奈的明白自己的家长是不会来的。

林木木她妈总来其实还是因为林木木第一次住校想家一直哭,但是这群学生都是第一次住校的。孩子和孩子还是不一样的,有的人玩着玩着就忘了想家这回事,有的人就一直陷入这种想念,不论什么时候,上课也是,下课也是,吃饭也是,睡觉也是。林木木就是这样。林木木她表姨是他们的班主任,林木木看见谁都哭,班主任总要问别的同学林木木今天是不是又哭了。

晚上都躺在自己的床铺上,每个人把自己的褥子对折,自己的床铺就是那对折的褥子,全班二十多个女生住在一个宿舍,为了节省地方两个人盖一个被子。刚刚开学,天气还不热,有的人索性就不盖被子。杨米一直盖着一个毛毯,妈妈说什么时候都要盖被子的,如果实在热就只能把腿伸出去。大概九点半了,查寝老师李万军来查宿舍。他是一个管生活的老师,可能所有的宿舍都要他查。灯还没有关,同学们总是等着来查寝的老师来查完再关。听见老师来了,大家都装睡,谁也不敢吭声。李万军老师个子矮矮的,他的头顶刚好到上铺,他总是踮着脚尖,探头看看有谁在偷吃东西,有没有人说话。惩罚最严重的就是说话。老师关灯走了以后,杨米伸出双手,黑夜里闪出十个绿色的光的小点。周围的人都问她,是她涂了有荧光的指甲油。黑夜谁也看不见她的表情,此时应该是又有那不屑的优越感了。

每一个年级的人都对比他高一级或低一级的人不很友善,倒是对隔两级或更多的挺好的,像是隔代亲。江海一是三年级的班长,每一个第一个是班长的人都有可能一直是班长。不管是吃饭还是学习上的什么事,三年级的同学都叫他班长而不是名字,“班长,今天男生轮到谁端菜了?”,“班长,作业什么时候交呀?”……所有的问题都要叫班长。四年级的何娇瞥着这群人叫班长,阴阳怪气地跟旁边的马润霞说着“三年级的还一直叫他们班班长,不叫名字的,班长还真是重要。”马润霞也是附和着,向这边看过来嘲讽的笑着。每个班都是有那么几个这样的人的。

班长江海一是一个我们第一眼看到长相就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小学生,个子不高,小小年纪稍稍有点驼背,头发贴在脑袋上,额头上还有一绺卷毛。可是他在三年级全班同学眼里就是最优秀的,那个时候只要学习成绩好,他的一切缺点都可以忽略。他就是神。男同学或是女同学都疑惑猜忌着谁才能配得上他。小学生的爱情很多都是被大家推选出来的,根本都不懂什么是喜欢。小学生的等级都是按照学习成绩来划分的。大家推选的猜忌的人选都是学习成绩和江海一一样好的或者中上等的,成绩太差的轮不到的,女生也是一样。能和江海一权衡的首选就是杨米了,同学们都传着杨米和江海一有什么。当事人一直都是闭口不谈。任何年纪任何时间都不乏说闲话八卦的看客。

范小宁站在可以压出水的抽水井边压着井的杆儿,李希拿一个矿泉水瓶接水,两个人嘻嘻闹闹地说“江海一都承认了,说他喜欢杨米。”,“真的吗?”,“真的呀,江海一自己说的,杨米肯定也喜欢他的,你看没看见她老看他”,“是呀,杨米上课时不时地看江海一,还传纸条呢”,说着哈哈地笑着。杨米过来接水,范小宁撇着嘴说道:“哟,江太太!”,“什么江太太,说什么呢?”“人家江海一都说了喜欢你了,你就别装着不说了”,“什么就喜欢了,你听见他说了?”“怎么呀?不确定他是不是喜欢你,那就你喜欢呗”“我说什么了就我喜欢,能不能不乱说?”“你能做还不让人说?不一定就是你喜欢人家,故意说是他喜欢你,还死不承认”杨米急的快哭了,结结巴巴地说:“那我说你是江太太行吗?”“我又不是,你才是呀”范小宁环着手臂,嘴像机关枪一样突突说着。杨米到底是说不过范小宁,范小宁是那种不管有没有理,把你说哭了都不带停的。旁边的马婧拍拍杨米说“别哭,你看范小宁都没哭,你哭啥呀?”杨米心里好不服,内心又上演一场怎样才能吵赢她的架,又一边嫌自己怎么就先哭了。杨米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江海一,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海一真的说过那个话。喜不喜欢好像都是人们说出来的,说着说着就好像真的喜欢了。

这个年龄的孩子往往不了解自己,所了解的那点自己也是从别人那里来的。要不怎么说老师和家长对学生的影响很重要呢?!只要老师说这个孩子有什么特点,也许只是老师观察的片面,可是学生觉得这就是自己。就像杨米总会按时交作业,老师就说杨米是一个很踏实的孩子,其实她可能不那么踏实,但因为老师这样说了,她也好像认定了自己是一个很踏实的孩子,即使此刻不是,也要往这个趋势发展。

班会课,班主任刘老师说,同学们说说自己的优缺点吧。一个一个的轮流着说。“我的优点是字写得好,缺点是上课爱说话”、“我的优点是写作文好,缺点是作业写得不认真”,轮到陈思雅,“我的优点是爱看书,缺点是坐不住”。陈思雅这样说也只是偶然一次看了一本书让老师看见了,而坐不住也不过是一次语文课上走了走神。每一个同学的优点和缺点都只是围着学校的事情转。

杨米和李希在下铺的最里头的床位,那是一张比别的床都低一点的,外面的流浪猫流浪狗总要跑进来,下铺的每张床上都有可能有它们的足迹,但是大家还是更不喜欢她俩的那张床,猫猫狗狗的粪便都会积攒在她们的床底下。其实每天都会扫床底下的,也会用墩布拖地,可能是因为那个地是水泥的,味道就会一直有,像是沾了水又渗到地面里一样,一直那么臭。不过有一个好处是她们的床比别的大一点,位置也稍微宽敞一点。

快要熄灯了,同学们都已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泡完方便面的紧着把剩下的汤给别人分了,每一次有人吃方便面总是那么馋,剩下的汤一口都不会浪费,一个宿舍二十多个人也不能轮到每个人都喝得着,这个也是先给关系好的喝。把方便面就在袋儿里泡好,放在一个暖壶盖里,谁也不用筷子,就用平时吃饭的勺儿。有的人抠搜一点,会把所有的面都吃完,包括那碎了的一小段一小段的面,都要用勺子把它捞上来。要是有人能剩一点,先喝到汤的就会捞着吃,像是占到了什么大便宜。还有人把刚刚从大门口老头儿的小卖部里买的吃完的辣条袋子折起来压在褥子底下留着明天下蘸馒头吃。还有的或者是嘬着吃完的雪糕棒,回味着浸在棒里的汁儿。剩下的就是什么都没有的,有也就是从家里拿的炸馒头什么的。这会儿很流行《爱情买卖》这首歌,这天晚上,薛红梅拿着自己的枕巾,探出头来,一只手支着自己,另一只手甩着枕巾,她睡在上铺,头向里探着,大声地唱“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哄回来。”大家笑着跟她唱,突然停了下来,起初她还没有意识到,继续唱着,还问大家怎么不唱了。环着周围看了一圈,班主任就在门口站着。班主任听着她唱完了全程,其他人不知该笑还是不该笑,都蒙在被子里抖着。薛红梅看见老师后,悻悻地收起枕巾铺好躺了下来。老师看了看她没说话,关了灯就走了。

同学们总是很期待集市,这天中午会有很多的家长来镇上赶集,顺便就会来学校看看孩子,带点什么好吃的。马世斌是三年级的语文老师,早上第一节课,四年级的数学老师突然敲门:“世斌,去不去剪羊毛,一天一百五?”,“行,行,下课再说”马老师说完又继续上课了。老师们可能也觉得这群八九岁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也不避讳一点。当天下课他就和那个老师骑着摩托车去剪羊毛了。

过去很久了,林木木还是一直哭,最后实在没办法林木木她妈就在学校的食堂做饭。白天她给学生做饭,晚上还烧锅炉供着宿舍的暖气,后来林木木她爸也没事的时候来帮她。林木木她家就也有了一间宿舍,跟别的老师的宿舍一样的,他们一家住。林木木也可以吃老师的饭了。

各个主课老师总喜欢占副课老师的课。最后一节音乐课了,同学们格外珍惜,把音乐书上的好听的歌编了舞蹈,有唱歌的、有舞蹈的、有小品的、有朗诵的,在下午上课前,女同学们还特地打扮了自己。头发梳的光光的,脸上擦了郁美净,隔老远都能闻得到那香味。下午的第一节是语文课,就是那个马世斌老师。下课了,他还是呵呵地讲着,没有要停的意思,下一节课的铃已经打了,同学们都焦急地等着他下课,可他还是呵呵地讲着。音乐老师探头看了看教室,马老师在讲。她比了个嘴型“马老师,那就你上吧,我走了”她指指自己。马老师点点头。杨米看到这一幕哇的一声就哭了,懂她的人都知道为这节音乐课准备了多久。马老师看了看杨米,尴尬地笑了一下,没几个人看到他笑。他自己也是难为情的吧。

可算快期末考试了,考场是不同的班插在一起的,两个同桌,这边是三年级,那边是四年级。考数学了,四年级的那个数学老师进来了,扫视一遍他们班的学生。瞪着大眼睛打量着每一个同学的手、眼睛、桌子。突然站定到一个女同学面前,只听见啪的一声,把周围的人都吓一哆嗦,他把她掴了一巴掌,原因是她没带尺子。考到一半,那个老师又来了,把一个同学的卷子让出了一边,暗示旁边的人抄他的卷子。大概是让那个学的好一点的给那个不好的抄抄,老师们要让本校的成绩高于别的学校的,只是要全体的平均成绩够高,就抄一下,整体的成绩都高了。第二年,班里就有好多个第一名,一大半人都有奖状。

到了五年级,大家都开始变得“成熟”起来。提前进入了叛逆期。当初的这些孩子们尤为“猖狂”的就是李方和赵小镜,十来岁的孩子成熟不到哪儿去,倒是挺蠢的。赵小镜拿了一把刀,可收回可弹出的那种,在班里炫耀他有一把刀。班里谁要是惹他不高兴了,瞪大了眼睛就能震慑得住,好像谁都怕他。也是奇怪,突然就好像很厉害。有的时候还要打架,拿着钢管,叫上李方和那几个跑腿的。六年级就要去初中上了,五年级结束算是从小学毕业了。同学们都对中学有股莫名的恐惧和未知,好像初中的生活总要有个靠山的,仅仅自己不行。于是都巴结着赵小镜这样的人们,都说着“你说好的,到了初中要保护我的啊”,“要给当我哥哥啊”……

自从林木木她妈当了学校的大师傅后,林木木所在的圈子也是大家争着抢着想要进去的圈子。这一次,杨米没有进那个圈子,也没有傲娇的一瞥,第一个吃完饭去那个盛满洗碗的热水的大锅洗她的小茶杯。也没有能当被赵小镜他们罩着的优越感。舀起了锅里的第一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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