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金瓶梅》第七十九回 王六儿迎奸赴会 韩道国知情知趣

白话《金瓶梅》第七十九回 王六儿迎奸赴会 韩道国知情知趣


被西门庆这样有头有脸有官身的男人邀请来观灯,王六儿很兴奋,是第一个到达狮子街房子的人。

又或许这也是和西门庆之前说好了的。

来是真的来了,可过程却不如想象的美妙,先是独自一人干巴巴的等;好不容易来了两个粉头,却又遮遮掩掩的对她一番取笑。

王六儿一定是有些坐立不安的,尽管她心里一直抱有那种:【咱行的正,也不怕他!】的心态。

上一篇我们曾说王六儿打扮的有些怪模怪样的,这是她被妓女取笑的主要原因;也许还因为她第一次来大概也显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

可妓女又有什么资格取笑一个看似良家妇女的人呢?

其实她们是有资格的。

之前的文章中专门介绍过妓女这个职业在大明的状态。

那时的风流场号称【本司三院】,本司是指教坊司,三院指北京的北院、南京的南院,以及黄花坊的东院。

这样的介绍只是为了证明妓女这个行当其实是有明确的管理机构,有明确的入籍制度,有明确的培养和生存规则。

因为同时具备了这些条件,所以这个行业才得到了发展;

因为同时具备了这些条件,所以这个行业是正当的。

不必以现代人的眼光或者道德标准去看低她们,尽管在那时从事风尘行当的也是贱籍,可她们在当时的确属于不管是政府还是民间都认可的正当生意。

这是个特殊的行业,这个行业有个致命的要求——要能够吸引眼球;或者说要有推陈出新、不断突破的能力。

因为这个要命的要求,历朝历代的妓女几乎都成为了时尚潮流的引领者。

其实大明刚建立时,朱元璋曾经下令:妓女不能戴帽子,不能穿时髦的褙子,不能穿豪华的貂裘,只能穿颜色暗淡的服装等等。

可经过一代又一代从业者二百多年的努力,到了《金瓶梅》成书的嘉靖朝,她们不管是衣料还是款式都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限制之说。

良家妇女常年困于家中,对外面的风潮并不能及时了解,可爱美的心理却是关不住的,于是那些接待南来北往客人的妓女们不断更新的穿着打扮便成为了她们追随的风向标。

有一回里,潘金莲见了李桂姐的穿着,就觉得十分新颖,看了半日,说也要制这样的款式的穿。

今日的韩玉钏儿、董娇儿曾经也是自家妓馆的头牌,尽管如今被新人压了一头,可也毕竟在潮头站立过,她们对于穿衣搭配以及妆容样式的了解程度比西门府里的妻妾们都要高明得多,更不要说刚刚才从为穿衣吃饭发愁的生活中走出的王六儿了。

两人见到王六儿的打扮和妆容掩着嘴取笑,却正反映了当时的真实状况。

可听到王六儿是西门庆姨家人后,两个惯会见风使舵的粉头立刻转变了一百八十度,一味的奉承起来。

外面楼上的来人越来越多,先是应伯爵和韩道国,不久又来了谢希大,如今西门庆根本不想见的祝实念也来了。

两个粉头也上去宥酒,房中又只剩下了王六儿一人。

外面楼上一群人大声的说笑,夹杂着与粉头打趣和丝竹声,王六儿一直坐到了天色暗了下来。

楼上点起了制作十分奇巧的羊角玲灯,连楼檐角也挂着,很是好看与喜庆。

元宵节自然要吃元宵,刚吃过元宵,韩道国就起身告辞,直接回家去了。

不管王六儿在等待中是什么样的心情,外面的酒席上却是越来越热闹。

家中的吴月娘吩咐小厮和排军抬来四个攒盒,里面都是各种精致的【美口糖食、细巧果品。】

不出意外这些东西都会被应伯爵等人大吃一通,吃不完也要全部兜走的。

这里热热闹闹,西门府也是一派人挤人的情形。

今年西门庆特意早早的请花匠制作了许多烟火,分别在西门府和狮子街两处燃放;

清河百姓听说西门大官人要放烟火,哪有不去看的?

顿时将西门府门前挤得满满登登。

还多亏西门庆早已有了安排,一群排军与家中小厮拿了栏杆将人赶开隔出一片空地,才在阵阵喝彩声中将烟火放了。

西门府的烟火是通过小厮的描述,只是几句话的讲说,也不生动。

可狮子街也是要点放烟火的,这时的描写就十分生动详细了。

这里的门前街上早已立起一株五六米高的大型花树,树上遍布各种花鸟鱼虫、八仙七圣、亭台楼阁、四季瓜果之类形状的烟花,花树四周散布着冲天雷、火树银花等小型烟火,一经点燃顿时与星空争璀璨、与天雷共轰鸣。

整条街摩肩接踵,不计其数,却都在此刻沸腾,顿时将这个元宵节的气氛推到了最高潮。

西门庆等人就站在楼上观瞧;王六儿与两个粉头以及一丈青走到前面一层门前近处观看。

烟火是短暂的,王六儿在这一晚只有这个短暂的时刻露了露脸。

也许只需要这个短暂的露脸就能让她得到极大的满足,就能消弭之前所有等待的尴尬。

应伯爵似乎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测,便瞧见了楼下的王六儿,于是也不多话,对西门庆只说要去茅厕,拉着不知所以的谢希大、祝实念就向外走。

玳安问他怎么走了?

应伯爵在他耳边悄声道:“傻孩子!还不是我们刚才说的那件事?我若是不起身,别人也不肯走,就显得没趣了。你爹要问,你只说俺们都跑了。”

说罢也不停留,一直走了...

西门庆果然问了玳安,玳安说只见几位爹一路去了,没拦住。西门庆便不再问。

打发两个粉头两个小优离去,西门庆吩咐小厮们仔细烟火,这才走到后面来。

这一回有两个知情知趣的人,一个是韩道国;

他连烟火都没看,吃了元宵就起身告辞,并且绝口不提老婆还在后院的话,仿佛他本来就是只身前来赴宴。

似乎早已忘了西门庆的邀请是给他们两口子的。

他的离去大概是为了不尴尬。

大约韩道国这样的人最适合的一句话就是:我若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可再细想:其实韩道国又不是为了自己不尴尬,他更多的是不想让西门庆感到尴尬。

这一次的韩道国完美地扮演了一个送外卖到家的角色。

真是个体贴入微的好伙计!

另一个是应伯爵;

他是真的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清楚楚,并且什么都做到西门庆的心里去。

说他才是最了解西门庆的人一点也不夸大。

应伯爵一贯是只要能白吃就吃到底,吃到天荒地老;就像那日在玉皇庙整整吃了一日一夜一样。

可他今日虽然也吃的不少,已经是喝多了,但他就算再喝几杯也知道该怎么做。

他今日该做的就是赶快离开,于是他和韩道国异曲同工的选择了不让西门庆尴尬,用了最恰当的不告而辞的方式离开。

离开还不算,还要顺手将另外两个不知羞耻的帮闲也直接带走。

凭心而论:哪个有权势的人会不喜欢应伯爵这样知情知趣、又有眼色的人呢?

真该为应伯爵单独写上一章。

这两个走了,带走了西门庆所有的顾虑,剩下的自然就是与王六儿共处了。

可书中对他们这次的苟且却使用了一个非常规、很另类的视角描写。

他们在房里的不堪行为是通过只有十二岁的小铁棍的眼睛写出来的。

刚才来昭收拾酒桌,悄悄收起来了一些肉菜、元宵和酒,拿到了他们小屋里。

小铁棍跑来要,被他妈妈一丈青打了两下。

小铁棍出来走到后院,就听到屋里有些奇怪的声音,他在门缝里偷偷向里看,冷不防被一丈青走来揪着头顶的小髻拖到了前面。

到了前面一丈青才骂道:“你个贼祸根子,还去那里看,你还想再死第二回?”

又拿了几个元宵给小铁棍吃了,不放他出来,按在床上让他睡了。

那边西门庆和王六儿直到三更时分才出来,让玳安跟着轿子将王六儿送回家,他也起身打道回府,回到西门府,因为吴大妗子在吴月娘房里,便到孟玉楼房里歇了。

这也是一个很奇怪的点:不去潘金莲房里,也不去正是生辰的李瓶儿房里,却去了孟玉楼房里?

这个问题我们下一回再分析。

上一回专门又说了一遍‘葡萄架事件’中小铁棍因为看到西门庆和潘金莲的不堪行为,险些被打死的那一幕,就是为了呼应如今小铁棍再次见到了西门庆与王六儿的这一幕。

不说西门庆和王六儿的龌龊事情,只说小铁棍和一丈青。

小铁棍从小生长在西门府,见到了太多西门府里的肮脏,这些东西对他今后的成长注定要产生巨大的催化作用。

只是在他长到十五岁时,来昭死了,一丈青带着他离开西门府另嫁了他人,也就再也没有了他的故事。

不知道经历了这么多不堪往事的小铁棍后来怎么样了!

可在这本书中小铁棍是个一心只贪玩的孩子,除了玩,其他事情并不放在心上,是个心很大的孩子。

这样的性格和心态也许是可以将童年摧残降到最低的了吧?

这样的性格大概是善于忘记的吧?

骁骑始终认为这就是兰陵笑笑生心中慈悲的隐形体现,他也希望小铁棍不要有太多的童年阴影。

一丈青见小铁棍又去看西门庆,将他揪回来低声骂了一通。

让人有些感动的是她作为母亲接下来的举动:拿出元宵给他吃了,按在床上不让他出去。

不单单是怕西门庆生气,更是一种护犊的具体表现。

原本小铁棍来要吃的,一丈青是不给的;现在却给了。

显然是又想起上次小铁棍险些被西门庆打死的往事,心里痛楚了。

这样的小细节有时说了等于没说,可若是从书中人物去想,就会发现就是这样的文字才满含着快要溢出的情感,是足以让人动容,并很难忘记的。

也许有一天你可能忘记潘金莲是怎样被打的;可能会忘记李瓶儿是怎样死的;也可能会忘记庞春梅最后的奸夫是谁,可你一定很难忘记一丈青是用怎样的方式去爱自己的孩子——那个憨憨的小铁棍的!

上次的元宵节之后是正月十六的‘走百病’,这次也没有了,大约是这次元宵节的王六儿实在也找不到理由出现在走百病的场合里,于是直接省了。

可没有了‘走百病’,也照样精彩,还有别的情节衬托,并且这一情节还被曹雪芹几乎原模原样的学到了《红楼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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