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回忆——可食植物记(2)洋槐花

    多年以后,我还能享用到洋槐花这种美食,并能分享少许给我的朋友,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洋槐花自然是一种叫洋槐植物的花朵。洋槐,听名字应是外来引进的树种,与国槐、家槐树截然不同。洋槐树多见于北方,在我到过的几个南方城市都是没有的,却不知何时从何地到了豫南家乡的小村庄里,落户繁衍开来。小时候,村子里家家户户,房前屋后几乎都能看到这种树木,甚至在北山脚下的几道黄土岭上也能蔚然成林。

   洋槐树躯干苍老,树皮沟壑纵横,摸一把似乎都能掉下来木头渣儿,尤其在冬天掉光了树叶,俨然腐朽了多年的枯木。只有在春天才能重新感受到它的生机和柔软。大约比柳条抽芽晚上一些时候,洋槐的时节就到了。先是枝梢上发出淡黄淡青的嫩叶,大小如铜钱,也似一片茶叶,只是更圆润些。洋槐的叶子特别的娇嫩,非常柔软,用手轻触,有让人心颤的感觉。据说这嫩叶在饥荒的年代曾经被摘光啃净。简直太惨了!其实洋槐的叶子是非常苦涩的。这是我亲自体验过的,尽管那不是为了充饥。等洋槐的叶子再老一些,可以拿来当做一种简单的“乐器”。姑且叫做乐器吧,老家话称为“靡靡”,要念第四声才更像一些。我的叔叔是个多才多艺的聪明人,更难得是个孩子王,经常带着我们几个小伙伴们做一些小玩意,比如弹弓啊,靡靡啊。靡靡有很多种,柳条做的最多,手指长的一节柳条,抽了芯,留下一个皮筒,一端用指甲刮薄了,含在嘴里,一吹即响。最神奇的靡靡当然还是要数洋槐叶片,摘下一片叶子,完全不用什么加工,直接噙在嘴里轻吹,就可发生奇妙的声音。当然,并不是每个小伙伴都能吹响这样的靡靡,需要一定的窍门。能第一个学会吹响的,总是得到大家的羡慕,还有嫉妒,然后每个人都憋红了脸,比着使劲吹。能将洋槐叶儿靡靡吹出声调的只能是叔叔的绝活了,学会者寥寥无几。据当初的观察,吹的时候不但气流有大小的讲究,而且要像口琴一样,嘴巴沿着叶片左右移动。至今我仍然没有学会,吹不出像样的声调。一片小小的,柔软的洋槐叶,在嘴里含的久了,慢慢变成了一股苦涩味道,浸入心脾。

    叶绿之后,用不了多久,花就该开了。洋槐花还是花苞时就很稠密,在一个紫色细茎上,密集对生两列花苞;一串串的又簇拥在一起挂满枝条。还没有放开,就知道未来必定轰烈壮丽了。家乡人常说花苞如布袋儿,当然是缩小到如花生米那么小的迷你布袋。仔细放大了看,布袋其实是雪白的花瓣,白腻上还如施了不匀的红粉,有点像美人的脸蛋儿。扎起口袋底儿的就是碧绿的花托了。这样是不是很像圣诞老人送礼物的袜子呢?这确实是上天给予的礼物!为了保护这美好礼物不让人轻易得到,洋槐生有刺,越是嫩的枝条,花开越繁,刺生的也更加密集,更加尖锐,一不小心就会刺痛了采花人。我们其实不说采花,太文雅了,经常说捋,这更符合动作形象。每年到捋洋槐花的时节,家里大人小孩齐上阵。小孩挎着篮子,大人们甚至拿着真的大口袋去围猎那一树、一片林的繁华。我更喜欢跟着妈妈一起慢慢采集自家庭院附近的,特别是才长三五年的小槐树,花不但开得满,还开的低一些。老树只会在新枝上开花,开得太高,难以触及。可以说是坐等着周围的那几颗小树开花,妈妈把高一点的枝条拉下来,我就顺着花串的紫茎一把将所有的花苞花朵都捋下来。当然,满手花香的同时也免不了要被护花使者狠狠刺上几回。一上午就能捋一大箩筐的洋槐花,收获满满。最奢侈的吃法儿莫过于把新鲜的洋槐花做蒸菜——这虽是贫苦人家的发明,却又是美味佳肴。刚采集的花苞花朵,净水漂洗,沥水后,与干面粉拌匀,上灶大火蒸。时间是关键,出锅后淋上香油蒜汁儿,拌匀就可以吃了。香油是素有名气的本地芝麻油,自家的芝麻在作坊榨的香味更窜,一点点就满屋飘香。在锅灶边一直转悠的我往往是等不及拌匀等凉的,一出锅也不管烫不烫,夹着一块就沾着蒜汁就吃开了。味道好的难易形容,就只能说很香,麻油窜香,槐花清香中带丝丝甜味。古人听音乐可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蒸槐花的余香又何止三日不散。蒸食鲜花毕竟太过奢侈了,只有春日那几天方可有机会品味。要想长久保留,还需用清水煮过,在竹筐里摊开,在阳光和风的作用下慢慢让花收缩,干燥。这样制作的洋槐花,密封在塑料袋中,经年不坏。吃的时候,凉水发开,如同黄花菜一般,花朵会重新变的柔软,在水中静静绽放,只是颜色已是金黄。洋槐花炒鸡蛋不论是当菜还是就面条吃都可口宜人,这儿时的记忆,经久不去。好在时至今日偶尔还能品尝到,没有让这股味道只是成为记忆。这都要感谢远在老家的父亲在每年春天不辞辛劳的采集晾晒,只为了给孙女们能尝尝鲜,我也就能顺便回味回味了。

   洋槐的花好似总也采不完,明明都已经把花布袋儿花朵朵都捋完了,绿林中依然窜出粉白的花串串。春天里花开的多,总有养蜂人循着花香就来了。小时候,有一个养蜂人是我熟悉的,称呼表爷,就是爷爷的表弟。不像在城里,那是时候亲戚很亲,走动也很频繁。有几年,洋槐花盛开的时候,他会带着几箱蜜蜂,歪歪扭扭排列在庄子东边的树林。我们几个小伙伴们就知道,很快就可以品尝甜蜜的味道了。我对蜜蜂的细致观察,就是那时候开始的,蜜蜂有几只腿,透光的翅膀,尖尖的尾针,黄褐色的甲壳皮肤充满绒毛,当然还有据说不怎么管用的大眼睛。在我读要小学,学习引路的蜜蜂课文时,居然萌生出先知般的自豪感。又一次,我们几个从摇蜜机里舀出蜂蜜来争抢,眼疾手快之间没有留意下口的除了香蜜外,还有一只被蜂蜜黏住的小蜜蜂。结果可想而知,蛰到嘴巴,肿了好多天,也记了好多年,直到今天,或许就成了永远的回忆,似乎痛并快乐着。蜂蜜中最上乘自然就是洋槐蜜了,槐花过后主打的也只有油菜、荆丫子了...。不过荆丫子蜜,我是不喜欢的,总有一股似臭非臭的味儿。还是洋槐蜜,清香迷人,如它的花一样,开的高洁淡雅。

    有几次,父亲说家里的洋槐树越来越少了。由于生长的慢,也难有什么大用,家里人并不会有人专门种植洋槐树。现有的树几乎都是野生的,花开后,结荚,风吹落后,掉进泥土,来年就可新发。可惜,大多会被当做杂木砍掉,种植杨树的人多了起来,长得快,用途多,容易卖出价格。后来,老一点的洋槐树有些好似生了病,变得锈迹斑斑的样子,春天新发枝条越来越少,索性被砍倒。洋槐树材质异常坚硬,发叉处结出似钢铁般的木心,称为五花头。我亲耳听到切割洋槐木坚硬部位时,电机发出的刺耳声响,工人说好像锯到了铁钉,停机一看,原来是遇到了五花头木心。我的一位叔爷,一生护林,爱植树爱树木,说不忍心看到洋槐就此凋零,还曾向林业专家反应过洋槐生病的事儿。他谈论时淳朴认真的神情的让我感动。

    有一种鸟,老家当地人称“老等”,每年都在洋槐枝丫上做巢。我很担心过些年洋槐树没有了,当夏天的时候或许她们回来就找不到家了。老等应是鹭鸟的一种,尖嘴长喙、脖褐红、羽白、腿细而发青,每年夏天成群飞来,在依山傍水的小山村徘徊停留;在洋槐树枝头上穿梭,做窝,哺育后代。老家人一直觉得这是一种吉祥鸟,好在树尚未绝迹,鸟时常还能见到。巧合的是,多年以后我定居的南方海滨小城,也以鹭鸟著称。不过此鸟非彼鸟,南方鹭鸟羽毛更纯白洁净,看起来更漂亮些。我经常在湖边公园看她们在水边静静等待觅食,时间后又展露美丽的双翅,飞跃荡漾的湖面。我固执地也叫这种白鹭鸟为老等,因为她们常常让我忆起那些在洋槐树枝丫间跳跃、驻足又飞起盘旋的老等。我也称自己是一只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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