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从班尼诺和马克观看舞剧《穆勒的咖啡屋》开始,便处于一种舒缓的节奏之中,即便是剧情不落俗套、极具戏剧性,可导演佩德罗·阿西莫多瓦也没有采用让人眼花缭乱的紧张叙事模式。尽管所有的情绪并不是如井喷般喷涌而出,可也应了我国文学理论家所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节制的感情亦是深深将观者打动。
影片总体采用倒叙加插叙的叙事方式,沉静缓慢地讲述阿丽夏、班尼诺、马克和莉迪亚的故事。叙事时间的跳转是借助画面字幕实现的,其中时间跨度有大有小。而片中不能忽视的便是导演佩德罗·阿西莫多瓦对于两性的探索。在常人眼中的男性和女性的迥然不同的特征,阿西莫多瓦将它们混合搅拌,使之成为片中人物的矛盾性格。身为斗牛士的莉迪亚,咖啡色的皮肤,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瘦削有力的身体,无一不表露出男性的阳刚之美。
尤其在影片开始不久,莉迪亚身穿红衣站在斗牛场上与牛周旋的一幕更是叫人影响深刻,为了极尽渲染,导演更是将特写镜头对准了斗牛得胜转身向人致意的莉迪雅的面庞,那张脸上的勇敢和坚毅叫人难以忘记,同时又响起一段有些悲壮的背景音乐,让人不由联想莉迪亚之后发生的惨剧。
但莉迪亚的性格又不止于此,卸下了斗牛服饰的莉迪亚却对蛇很恐惧,在别人谈及她的感情时也始终逃避,原是坚硬如大理石的脸也透露出了柔弱和无助。
而作为对照的班尼诺,从事着护理工作,心思细腻,对着变成植物人的阿丽夏一往情深。这些柔性的特质给他添加了一层女性色彩。同样在另一个男主身上,这一点也展现无疑。马克对前女友一往情深,用十年走出过去,可还是抑制不住流泪。在传统的看法下,眼泪代表着柔弱,也象征着女性,而马克的眼泪像是没有停过,从开始处流到结尾处。而导演故意的错置是将传统打破,我们理所当然认为的成为一种有失偏颇的认识。人是复杂的,女性和男性的特征不过是约定俗成的,真正的人是焦灼在两个对立面之间的。所以影片表达了另一种人性观,即人是复杂的。
在剧情方面,两个女主人公都成了植物人,成了《Talk to her》中的her。班尼诺成长于一个特殊的童年,照顾了他的母亲20年,在这期间他与外界脱离。他单纯,甚至被人认为傻瓜,但他却爱上了从窗户匆匆一瞥的女孩——阿丽夏,自此不能忘怀。
班尼诺如他自己所说,很寂寞,在母亲去世后尤为如此,这样的班尼诺就算在情窦初开时也无人分享喜悦。如果没有阿丽夏的车祸,也许班尼诺与这个美得如梦般的女子就再无故事可言。一场车祸,阿丽夏成了没有意识的植物人,擅长护理的班尼诺来到了阿丽夏身边,没有交集的两人有了联系。
班尼诺将阿丽夏的喜好全部赋予自己身上,代她去看他喜欢的默剧,看完后一一说给她听,班尼诺不停的说,而阿丽夏只是无意识地躺在那。这样的情景让人不由做出假设,如果阿丽夏有意识,班尼诺又该如何呢?可以确定的是,在这种境况下,班尼诺将没有机会再去诉说心底的话。从班尼诺的角度看来,交流只有在一方失去意识才成为可能,而这种可能下,班尼诺的话语又不曾被听见,这无疑形成了悖论。在另一边,马克与莉迪亚,在莉迪亚陷入昏迷之后,马克恐惧而有不知所措。与班尼诺相反,马克在莉迪亚清醒之时已经将一切倾诉完毕,莉迪亚却不曾与他倾诉自己的心声。对于昏迷的莉迪亚,倾诉已经不可能,马克甚至不知自己对与莉迪亚的意义,直到最后莉迪雅的前男友将隐情告知他。得知一切的马克也不得不离开莉迪亚。在倾诉得不到回应抑或无可倾诉的情况下,班尼诺和马克结为好友。班尼诺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毫无掩饰地告知马克,马克也将自己的恐惧诉说给班尼诺,两人惺惺相惜,即便班尼诺犯了不能让人饶恕的过错,马克也在知晓情况后立刻赶到他身边,疏导他帮助他,尽管班尼诺的结局并不美好,可马克眼角处为之流下的眼泪却叫人感到欣慰。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友谊并不像《水浒传》里的歃血为盟般热烈,但在平静叙述下却增添了一抹深刻。
而最让人震撼的情节莫过于班尼诺强暴了阿丽夏,但阿丽夏却因此而苏醒,而什么都不知道的班尼诺却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强暴阿丽夏后的班尼诺其实是陷入了一个道德困境的,班尼诺的作为的确是不道德的,但却给了阿丽夏一个苏醒的机会,如果班尼诺没有做这件事,阿丽夏则有可能一辈子醒不来,班尼诺作恶的同时也做了一件阴差阳错的好事。这种剧情设定是对人们固定思维下对善恶观念的颠覆,我们究竟该如何做,怎样做才是对,其实没人知道答案。
电影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有画面的坦率。在表现阿丽夏昏迷后的护理状况时,摄像机没有回避,而是将一切清楚明白的展现在观众面前。阿丽夏裸露的身体在无遮无掩的拍摄下,非但没有一丝亵渎感,反而产生了一种神圣意味,象征最本真的生命状态。在莉迪亚斗牛的场景中亦是如此,近距离的拍摄,清晰展现了牛背上的鲜红血渍。在莉迪亚受伤后,又采用俯拍镜头一直紧跟着受伤的莉迪亚。马克每一次的流泪也都被一个个特写着重表现。在这些最能表现情感和寓意的镜头前,导演紧紧地抓着故事,所有镜头都得到充分表现,没有余意未尽之感。
导演阿西莫多瓦更让这部艺术电影实至名归。影片一开始即采用意识流的舞蹈剧《穆勒的咖啡屋》作为打头。两个身穿睡衣的女人在舞台前犹如梦游般走动着,一个黑衣男人如影随形,一直给女人拨开挡路的椅子。这也许就象征班尼诺对阿丽夏的照拂和关怀,但同时整个舞剧又流露着悲伤的情感,是否又象征结局的悲剧性?在班尼诺观看的默片《缩水情人》正是导演阿西莫多瓦为故事主人公量身打造的。荒诞的剧情,默片中不断变小的男人对性的无尽渴望恰恰反映此时班诺尼对阿丽夏的欲望,成为剧情发展的一处伏笔。运用片中片的手法展现人物内心的手法早已多见不怪了,例如特吕弗的《最后一班地铁》。
但阿西莫多瓦不同的是,他更加大胆,仅仅一部电影就置入了三个片中片。采用片中片的手法表现人物心理、暗示剧情走向是不同于直接叙述的,它是隐晦的,不是一展无余的。正是由于片中的三段片中片才使影片更具多意性和开放性。而影片的多意性也体现在在最后一幕中,马克和阿丽夏隔着一横排坐着看表演,在马克的头偏向阿丽夏的时画面定格。
这是否寓意下一段感情的开始?象征正常生活的重启?开放式的结尾给观众留下更多的想象空间。电影中的原声音乐也是费了导演一番心血的,其中最精彩的就是那首《鸽子歌》了。这首歌是巴西音乐传奇人物,盖塔诺.维洛索(Caetano Veloso)亲自现身于电影在海边咖啡厅演唱的。清简的诠释曾被导演描述为“动人心弦、亲密”。更给影片增添一抹淡淡忧伤。
作为一名西班牙导演,与毕加索、萨瓦尔多·达利成长于同一个国度,阿西莫多瓦的西班牙情结在这部片中也表现了出来。充满力量的斗牛,独特的地中海景观,无不展现西班牙的风采。在同质化愈来愈严重的时代,民族的特色更能吸引人们审美疲劳的眼睛。阿西莫多瓦用这样一部影片献上了他对于自己国家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