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半死树下

屋里的气氛很奇怪,陈予玲和村长两人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来打破僵局,空气都凝滞了。村长耸耸肩,伸手把刚刚灭掉的叶子烟又拿起来,划了根火柴点燃。无话可说,村长砸吧着嘴,装作在品尝烟味儿。他的脸色随着他的心里,或暗或明的变化,即使是熟练的抽烟动作,看起来也相当不自然。
这就是个完全不会掩饰自己内心的老实人,陈予玲心想,她觉得刚刚那样的责难有点过分了,村长可能只是不想得罪乔叶翕那个怪人。
陈予玲正不知如何打破这尴尬,嘎吱一声门响,一个满脸堆笑的风韵女子端着一盘子小食走了进来。这是村长50多岁的夫人蒋华,村里出了名的大美人,她长得其实并不算美,只不过年过半百了皮肤依旧白皙细嫩,身段灵巧轻盈,年岁的洗礼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她的美丽,主要来源于那与她年龄不符的青春容貌。她的村长老公满脸深刻的皱纹,看起来跟她父亲差不多。所以人们都说这平庸无长的村长一定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娶了这么一个让人羡慕的媳妇。
“嘤嘤嘤,予玲姑娘,喝口茶,吃点小食吧。”蒋华夫人声音细小,动作轻柔得像软缎子一样。搞得陈予玲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吓着了她。
“谢谢,不用了。”陈予玲只简单搭了她一句。
蒋华翘起手指,拧起一个用白纱包裹的竹筒。
“这里面是当地的特色猪肉脯,我们管它叫跑路猪。有好猪肉的时候,我就会专程去北坡捡木涎花朵来腌制,再装在竹筒里蒸熟,五味杂陈,好吃得很。嘤嘤,你要是现在吃不下,我就给你包上一两个,你拧回去吃吧。”
没有给陈予玲任何推脱的时间,蒋华已经一边说一边迅速的把两个竹筒塞进了塑料袋里,带着诚恳的眼神,递到陈予玲手上。
“谢谢夫人,那我还是先回去了。”
陈予玲拧着塑料袋,慌慌忙忙出了村长家,待在那里也是坐立不安,无所适从。她来回甩着手里的口袋,在村里闲逛。没有错,一直有人盯着她,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人盯着她。那个在门口洗衣服的大妈,朝她笑了笑,砍柴回来的老头,从眼角里瞟了她一眼,小路边上聊天的女人住了嘴,向她点头打招呼,就连那些在村子里瞎跑的顽童,也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转悠。
也许只是自己多疑,也许就如她感觉到的一样,这个村子里到处都是乔叶翕的眼线,他们不会让自己走出去。除非,乔叶翕同意。
陈予玲调转头,径直朝乔叶翕的小屋子走去。
乔叶翕正坐在自己的露台上认真翻烤着羊腱子。
陈予玲心中有恐惧,胸口有怒气,也只好都按耐住。有话好好说,才有说服他的可能。她在脸上挤出了一点笑容,但她感觉是在逼自己挤乳沟卖笑一样僵硬难受。自己从来爱憎分明,从没这样虚伪过。她轻轻走过去靠他身旁坐下,和着花香,烤肉的味道更加浓郁芬芳。
“木涎花是这里常用的香料,每到花期尽,它们就随风纷舞,村民们会在地上收集,新鲜的或晒干的,都可以用作香料。这木涎花烤羊腿,是我唯一会做的四样菜之一。”叶翕一边说一边用手抓起簸箕里的花朵,放入掌心便化为粘液,再一点点不断擦抹到羊腿上。
“喔?会做四样菜?早餐燕麦煮鸡蛋,中餐野菌炖面条儿,晚餐肉团烧土豆,连续吃了十几二十天。没想到你还会做第四样菜。”
陈予玲话里带点挖苦,同时她也真没想到乔叶翕还会做第四样菜。陈予玲吸鼻子细细闻了一遍,更觉得唾液丰足饥肠辘辘。等乔叶翕从椅子旁边拧出二两青稞酒来,又把烤好的羊腿递到了她眼前,她就毫不犹豫的一口咬了下去。
陈予玲从来没有吃过比这更好吃的烤羊腿了,手抓羊肉,满嘴流油,两口肉一口酒,这种最原始的烹饪方法和最粗暴的饮食方式,跟下大雨的日子最搭配。现在没有雨,但起了大风,也够过瘾。风大起来开始扬起沙尘,吹的羊腿上都沾满了沙子,咬到嘴里嘎吱嘎吱响,两人只好坐回了屋里。这时胃口也已经开了,酒兴也已经起了。乔叶翕主动问起来。
“你去找过村长,想走了哇?”
“你怎么知道?”陈予玲微醺的脸上,闪过短暂的惊讶,立马又反映过来,人家既然叫他神子,当然是事事汇报了:“喔,你是神子嘛,有什么不知道。哪个神的儿子呀?”
“哪个神的儿子呀?我也不确定。我最不了解的就是自己。我跟周围的人都不同,像个怪物一样。可是看书上网,查天查地,都找不到同类。”乔叶翕越说越惊慌,突然紧紧拉住予玲的手,像只冰凉的鹰爪死死抠住她的手腕:“直到你出现,我才感觉找到一丝希望。”
他可怜巴巴的皱起眉头,分明在诉说着祈求:不要抛下我!
陈予玲吓得往后一缩,赶紧把手抽了回来,好像乔叶翕那双手是副手铐一样,已经把她的皮肤弄红了:“我,我再陪你住两天好了。或者,我带你一起出村去玩一玩?”尽管她话说的不够强硬,但她刚刚那迅猛的反应,已经完全表明她想逃脱的心。
乔叶翕刚才温软的神色里忽然闪现出一丝戾气,本来柔和的皮肉又绷紧了。不过还是严肃的表情跟他那张病态苍白的脸搭在一起更适合,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像只真实存在的鬼魅。他迅速把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横在予玲的嘴上,摇摇头。瞬间翻脸不认人,好像陈予玲哪句话得罪了他似的。他黑洞洞的眼睛变得有神,瞳孔仿佛一起一伏的在收缩扩大,凑到陈予玲脸前很吓人。他嘴里还有烤羊肉的焦炭味儿,伴随一句狠话喷到陈予玲的鼻子耳朵里,
“你还是在这里待着好!”
说完他重重摔门而出。陈予玲摇摇脑袋,酒意全无。
等她反应过来,听见门口的那口铸铁大锁叮铃咣当响乱响,她冲过去开门,发现已经被乔叶翕反锁在了房里。她再去检查其他门窗,发现它们早已被封得死死的,连那些绞合间的缝隙都没被放过,乔叶翕用蜡胶把它们逐一堵住了。他一定早就察觉到陈予玲想走,他一定早就准备好要把她关起来。他连缝隙都不放过,说明他要留住她的愿望有多强烈。她一屁股做到凳子上,差点没把凳子坐垮,长长呼出一口气。
“还真是个脾气古怪的家伙。”
从窗户外飘飞的阴影里,她看出外面大风吹得狂乱,屋内却是令人窒息的宁静。即使乔叶翕没有伤害她,她也受不了这样不温不火被人钳制的感觉。三四天的光景,陈予玲被关在这屋子里,没有任何人来理会。她尽量驯服自己的内心,让它不要那么慌张。她反复分析这个奇怪的人,奇怪的村子,以及他们行事的目的。但她仍然没搞明白乔叶翕为什么要留她,又为什么突然愤怒。如果那天喝酒,她再谨慎一点点,稳步套出他的想法和秘密,她或许已经有办法对付他们了。
她现在唯一肯定和庆幸的是,乔叶翕舍不得把她饿死,不然他岂不又觉得自己孤独了。屋子里还剩着好几袋大米和面粉,陈予玲心安理得的生火做饭,蒸个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揉点儿面团烙成大饼,再把屋里的羊腿也吃了个精光。手边只剩下那一口袋蒋华夫人送的竹筒猪肉脯了。打开口袋闻了闻,好像没馊,靠着两筒肉还能再好吃好喝两天。
那两个蒸装猪肉的竹筒非常精美,祥云纹的阴刻上面嵌满了图画。陈予玲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在祥云背后是一片白色的漫天雪花,有一只五彩的鸟活灵活现,背上驮着一个皮肤呈朱红色的女人,她身姿如天仙,可是浑身都是伤口,且面目凶煞,脚下还踩着跪倒的人群。
陈予玲忽然想起肖云提过的那句话:“朱女神躯,驭鸟浴雪,潸潸忘而界归一”,讲的是琉璃族的女人。自己手上这个雕刻,跟那流传于忘界人中的预言匹配得很哪。难道,蒋华夫人也是忘界人?
陈予玲仔细回忆蒋华夫人把猪肉脯递给她时的语态和神情,她显得小心翼翼,眼角微颤似乎有话要说,流畅平和的话语里有着重发音的词语,“跑路猪!”这不是明显把陈予玲比喻成猪了吗?不过倒是够直白了,这个蒋华夫人是要帮自己跑路!
她赶紧打开竹筒,里面有一整块肥瘦占半的猪肉浸泡在油水里,开盖后扑鼻的浓香四溢,迅速占领了整个房间,是块儿好肉。陈予玲吞下一团清口水。找了个大碗,把里面的肉块儿和肉汤一股脑儿倒了出来。仔细研究竹筒,那里面没有隔层和暗盒,空荡荡油滋滋的。
她回头看看那碗肉,小心翼翼的用勺子篦掉汤水,留下干货,倒出来的汤水里也什么都没有。然后她抽了一双筷子,一边夹肉吃,一边在碗里翻找。终于,她在嚼肉的时候,感觉到被拔掉智齿的后牙床上,卡了一个小东西。冰冰凉,硬邦邦的,像个小冰雹子。用舌尖一舔,就有股清凉的薄荷感窜入体内,让人神清气爽得有点受不了。那感觉,很像把吃薄荷口香糖的功效放大了几十倍。
陈予玲用拇指把那东西从牙床上抠下来,用食指夹住,放在眼前仔细观察。灰白底色的豆子,本是光滑如玉,但网布着如深壑般的断纹,每一道都深邃阴冷,从表面一直开裂到豆心。它散发着咄咄逼人的气息,有点像外面木涎花树下的凉气。
但是这豆子掰也掰不开,摁也摁不动。想起它那卓越的口感,陈予玲想,也许它是吃的?她决定再品尝一下这个东西。这次她把它认真包裹在卷起的舌头里,忽然它像冰淇淋一样化开了,激爽的力量窜入舌头上的神经,又像许多小火箭一样,发射到身体的每一根血管里。
此刻她觉得自己很轻盈,头脑也异常的清楚,感官得到延伸,甚至能听到远处嘈杂的虫鸣和草动,能闻到沉积在空气里久远的尘土。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这是什么神奇的小豆子?陈予玲知道自己指尖的力量都增强了,因为她觉得竹筒和瓷碗都轻得像薄塑料片儿。她站起身来,试着去打开门窗,有点紧崩的感觉,不过再顺着自身的力道,轻轻将更多的凉劲儿带到指间。稍一用劲儿,那扇被封死的窗户,如被扯断束缚的绳索一下弹开了。
陈予玲翻窗出去,连她弹跳的步伐也变得像羚羊。她心里暗爽,我这是变超人了吗?其实她看不见自己,更像一只灵巧的小猫,因为她头发发黄而稀薄,眼睛圆得有点无辜,身形也小巧。
她现在想赶紧逃离村庄却找不到方向,何况到处都可能遇到那些村民,她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山坡溪流树林在她眼里快速晃过。往哪里跑比较好呢?脑袋里突然响起蒋华夫人的话:“有好猪肉的时候,我就会专程去北坡捡木涎花叶来腌制……”
“我就是那块儿好猪肉吧?蒋华夫人既然用颗小豆子帮我逃出了木屋,一定可以告诉我往哪里跑更安全。那就去北坡试一试。”想到这层,陈予玲一路快跑朝北坡去,脚下从来没有那么轻巧,地心引力似乎少了一半,速度超快。可是快到山坡时脚下渐渐绵软无力,好像小魔豆的能量用完了似的。因为前半程跑得太撒欢,她越跑越感到吃力又没办法让自己停下来,最后是气喘吁吁登上北坡的。
蒋华夫人果然提了个篮子,候在一棵木涎花树下,时不时朝村子的方向望过去。此时夕阳扫过大地,浅淡的明红色让整个山坡都像泡在玫瑰红茶里。蒋华夫人那吹弹可破的皮肤如剥了皮的鸡蛋,染上了珊瑚的红晕。她青春无敌的面孔,让小了她三十多岁的陈予玲都自叹不如。
“每天都在这里等你,终于来了!”蒋华夫人弯下腰,柔指兰花,将脚底下的木涎花拾起一些,放进篮子里。一股股寒气从她身旁的树根下吐出。
陈予玲不禁想起村民们的告诫:“千万不要到树下去,那些花是魔鬼的唾沫,他们的毒舌就长在下面,随时会吞噬活人,尸骨无存。”陈予玲赶紧拉住蒋华夫人,后退了几步。
“夫人,那里阴森森怪可怕的,咱们退后几步说吧。”
蒋华夫人无所谓的摇摇头,但她身姿轻盈,一下就被陈予玲拉了好远。陈予玲没想到她那么轻,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蒋华夫人倒是重心稳当,反手来扶住陈予玲,又莞尔一笑,抓住她的手腕说。
“嘤嘤,你跟我来吧。”
“去哪里?”
“总之不是待在这里,一会儿乔叶翕发现了,还把你抓回他的小屋可好?”
陈予玲见夫人慈眉善目,一定不是要害自己。若是想害自己,当初就把那小豆子换成毒药了。她点点头,快步跟上了蒋华夫人。
“那个小豆子是什么东西?那么神奇。”陈予玲追在蒋华屁股后面问。
“嘤,灵壑豆。”
村子那片草原的边上是起伏的小丘,小丘之后连接着堆满乱石的荒山,平时很少有村民过去。蒋华夫人带着陈予玲拐进了荒山,怪石嶙峋间,耸立着一颗高大的木涎花树。这是一颗千年老树,或许比千年更久,村子里的千年老树很多,但这是陈予玲见到的最高大怪异的一棵。它的枝干广阔,有一半绿叶葱郁,白絮笼罩,像把巨伞遮住了半个天空。另一半天空下则是干枯黑死的枝网,像个铁做的囚笼。
“这是可爱的半死树,它有一千五百二十一岁了,如果我没算错。”
蒋华夫人掰着指头数,数来数去像算不清楚。然后她摇摇头放弃了,一只手从裙兜里掏出一颗灵壑豆。她将灵壑豆往树根下一抛。那豆子眨眼便融入泥土,引得她们脚下土地一阵猛烈颤抖。树根周围的乱石随即裂开,树根处膨胀撕裂,延展出一个半人高的黑洞,深不见底,更加强烈的凉气扑面而来。蒋华夫人微微低下头,点燃一盏煤油灯,毫无畏惧的朝半死树里走去。
陈予玲不敢前行,村民说魔鬼的毒舌就在下面,虽说是村野谣言,也还是让人毛骨悚然。蒋华夫人回过头来轻蔑的看着她。
“你相信村民们说的,魔鬼的毒舌吗?”
陈予玲没说话,信不信,在她心里也有三分畏惧。
蒋华夫人笑笑:“如果害怕,可以不用进来,但我保证你会一辈子逃不出这个村子。”蒋华夫人的语气非常平淡,陈予玲根本听不出这是威胁还是劝告。可不管是威胁还是劝告,蒋华夫人将两条路清晰的摆在了自己眼前,一是被困在村子里,二是跟她走。这是一道选择题。
陈予玲往那黑森森的半死树洞里望了望,洞口连着一条深不见底的小道,一直通到地下,也许,这就是条出村的密道。陈予玲一咬牙决定跟上去。刚跨进那树洞,嗞溜咕噜一声,背后的洞口如大树身上的伤口自动愈合,封锁的严严实实,别说是人出入,连风沙都不透。漆黑的洞里,唯独见蒋华夫人的脸在悠悠煤油灯下似鬼如魅的微笑,陈予玲屏住一口气压制住颤抖的声音问她。
“这又让我往哪里逃?”
“嘘!不要惊扰了地下的魔鬼,呵呵呵,”蒋华笑起来,像是在嘲笑陈予玲的恐惧,但她语气神神叨叨的,让陈予玲心里发麻,她轻轻拉起陈予玲的手,指着一路往下的地道说:“我带你去看看忘界的秘密。”
陈予玲不情愿的抽回了手:“可我只想离开这个村子而已,对忘界的秘密不感兴趣。”现在,她几乎确定蒋华跟忘界人脱不了关系。
蒋华夫人又皱紧眉头问道:“难道你对自己不好奇吗?就像乔叶翕一样,无时无刻不想知道自己的来历。”
“我跟他当然不一样,我有家人,我有朋友,我的名字叫陈予玲。”
陈予玲很肯定的答道,尽管前不久肖云才跪在她面前叫她普多公主,但她并不真正觉得自己是任何其他人,她就只是陈予玲。
“嗯,是不一样。”蒋华上下打量陈予玲,那眼神想要把她扒光,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啧啧,但差不多。你知不知道自己从百米高的陡峭悬崖摔下来,粉身碎骨?”
“你是说我半个月前坠马吗?粉身碎骨?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好像只是皮肉伤。”陈予玲撩起自己的袖口,她身上许多青紫的淤痕,在暗淡的灯光下都几乎看不见了。
“这才奇怪呀!仔细回想一下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悬崖?乔叶翕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筋骨尽断皮肉模糊,村医看过,连气息都快没了。他们本要把你好好安葬。他们开始挖土,拾送灵草来掩盖你的尸体,举行埋葬前的问神仪式。感谢那场拖沓的仪式, 让你没有被活埋。在那短短的几小时内,你皮肉重生,气息回复。他们慌乱的把你搬到乔叶翕的小屋里,几天的时间你便筋骨重建。”
陈予玲呆呆听着,她脑子里已经没有清晰的画面了,但她记得自己在岩石和泥地间拍打,她耳朵里似乎还能听见那些咯嘣咯嘣骨头断裂的声音,每一声都是一次剧痛的警铃,震得她脑袋嗡嗡作响。还有从胸口喷涌到口鼻里的咸腥液体,像把她整个人包裹在闷臭的血海里。那确实不仅仅是皮肉伤的感觉。
但陈予玲还是使劲儿摇摇头:“这不可能,我自己身体还不了解?从小到大我生病受伤,没见比谁好的快!”
“因为那是生病而不是,死亡!”蒋华忽然把脸靠得很近,微露兴奋之色,接着她又退后几步,步伐如漫舞,抬起双手在地洞里转着圈说:“只有死亡才能激发你永生的力量!如今这世上,只有乔叶翕和你,拥有永生的能力。”
虽然蒋华讲起话来,神色像个疯婆子胡言乱语,但逻辑上来讲,她很有说服力。她越讲越癫狂,陈予玲心想,她原来并不是一个姣好轻柔的村妇,也不是一个神通天地的忘界人,而是一个心神恍惚的疯子。陈予玲想起自己家里有一个神经病的远房亲戚,他如果指着尿说是冰红茶,请你喝,你不能指正他那是尿,他会发疯咬你的。你得告诉他,那冰红茶看着真诱人,但是最近自己对茶过敏不敢喝,他反而会温柔的给你按摩肚子。
疯子都是只能顺着毛向安抚的毛驴。陈予玲发现即使是正常的顺毛驴,也有疯子的潜质,他们的逻辑都是自我封闭的,往往是固执且气势汹汹,包括她自己。所以最好先顺着蒋华夫人,再寻出路。
于是陈予玲立刻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说的倒是合理!难怪乔叶翕抓着我不放,我是他唯一的同类!那我如何才能逃离他?”
陈予玲期待蒋华夫人能给出一个有用的答案。但蒋华夫人突然停止了自己的舞步,严肃沉静的回答了四个字:“找回自己!”
陈予玲直想上手抽这女人!尽说些神神叨叨没用的话。不过蒋华夫人的情绪又逐渐平稳下来,她再次温柔拉过陈予玲的手,领她朝更深处走。
“你失去了记忆不要紧,我来慢慢给你讲,忘界人是怎么回事。”
陈予玲被蒋华拖着走,一路努力观察和记忆那些黑暗的道路。它们居然由错综复杂的树木根系包裹而成,并延伸出无数条岔口与小道,应该是上百颗木涎花树树根所撑展开的庞大地下体系。在这地洞里转了两圈,就已经完全找不见方向。他们却在里面拐了几十个弯,绕了数不清的圈圈。再加上四周不断侵袭而来的阴冷凉气,似乎试图吹灭她们微弱的煤油灯,这些都渐渐磨灭了陈予玲走出去的希望。
“蒋华夫人?我们还要走多远?”
透过微弱的光线,她开始看见一些深浅不一的小池潭分散在角落和路旁,树木的根茎深入其中贪婪的吮吸。那池塘里却依稀不是普通的水,而是灰白色的软体一波一波荡漾,其中分裂着无数漆黑的沟壑和裂纹,那些逼人的凉气便是由那里不断窜出。
而每个小潭边上都散落着同样灰底黑纹的灵壑豆,正是潭中物溢出后干结的产物。难怪蒋华说灵壑豆,这里面多得是。如果把它们汇聚起来,恐怕比家乡的鄱阳湖还要大。既然这些豆子神奇,陈予玲趁着蒋华夫人不注意,一路拾了不少,偷偷揣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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