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普通的团建,为何差点要了他的命|《赠从弟》背后的故事

跟着课本学古诗  NO.10

贞骨凌霜,高风跨俗,

自骋骥于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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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选初中课本的84首古诗词中,先唐作品仅有11首,其中《诗经》4首、《汉乐府》2首,东晋陶渊明一首,剩下的4首均是建安诗人的作品。4首当中曹操独占两首,大名鼎鼎的曹植意外地以一首《梁甫行》入选,建安七子则唯有刘桢以一首《赠从弟》入榜。

赠从弟 其二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

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

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

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高高的山上青松挺拔耸立,山谷间狂风呼啸,风声是如此的猛烈,而松枝又是如此的刚劲!任它满天冰霜惨惨戚戚,松树的腰杆终年笔直。难道是松树没有遭遇凝重的寒意?非也,是松柏天生有着不畏风霜的本性。

《赠从弟》是刘桢送给堂弟的言志组诗,入选课本的是其第二首。诗评家们认为这一系列诗歌对苹藻、松柏、凤凰虽然着笔不多,却使它们个个风骨棱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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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诗歌里的“风骨”概念向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慷慨以任气是“风”,唯取照晰之能便是“骨”。从刘桢这首晓畅明了的五言古诗当中,我们似乎能够听取建安士子们的一二心声。这一份贞刚不屈里,包含着个体的命运沉浮,也沉淀着时代的进取精神。

这是刘桢对贞刚之志的推崇,是对自己和族兄的殷殷期待,亦是对生命内蕴着的无限热情。

在兵荒马乱、朝不保夕的时代里,建安儿郎们依然心怀天下,以一腔热血渲染这草莽世界。他们眼中不光有理想抱负,更有苍生黎民和家国天下。王粲在《从军行》中哀叹“征夫心多怀,恻怆令吾悲”;“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曹操《蒿里行》)的惨烈世相,更是一次次地刺痛了诗人们的双眼;所以他们才会发出“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陈琳《饮马长城窟行》)的悲壮之音。

刘桢的一句“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正是以求于乱世中弘扬一种坚定的人格追求,是谓挺挺自持、高风跨俗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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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桢出身较高,他本是梁孝王刘武的后代,有高贵的王室血统。不过两汉的诸侯王数不胜数,在推恩令之后气数皆大不如前,尤其是王莽代汉之后,刘氏子孙甚至沦落到惨淡谋生的境地。东汉开国皇帝刘秀即便为景帝后裔,当时也要向土里刨食。

刘桢一脉到他祖父刘梁这一代,已是家贫如洗,靠在集市上买书为生了。不过刘梁有清才,桓帝时举孝廉,最终官至尚书郎,终於野王令。刘桢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出身名门的母亲王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不精通,含辛茹苦地将他养大的同时,也让他接受了很好的教育。

刘桢记忆里超群,8岁的时候就写了数万字的诗文,从小就有神童的称号。195年,关中大乱,年仅17岁的刘桢跟随母亲和兄长避祸到相对安定的许昌。有史书说这一年刘桢在驿站里遇到曹子建,两人一见如故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个说法有谬,195年曹植年仅4岁,刚刚启蒙的年纪,要与即将成年的刘桢相谈甚欢,怎么想都不大可能。

以刘桢的出身和才能,他本可以有一番作为。却不料,过于贞刚的人品不仅为他带来名声,也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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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平定北方之后,曹丕作为丞相长子,身领五官中郎将之职,战时随着父亲出,征,平时还要时不时的搞搞团建,帮父亲做做青年干部的政治思想工作。慢慢地在曹氏兄弟身侧就聚拢起一批饱学之士,其中又以“建安七子”中的刘桢、应玚、阮瑀、王粲、陈琳、徐干最得重用。

几千年来,团建的内容倒是“换汤不换药”。曹丕同志搞团建不是到野外打打猎,就是组队短途郊游,当然最多的还是吃吃喝喝。

汉魏时期,礼节对于女人们的束缚并不如后世严苛。贵族妇女们日常都在后院打理家事,有时候也会在丈夫宴宾时出席拜会,以示主家的待客之道。某次组局酒酣耳热之际,曹丕便把主妇甄氏叫出来拜会好友。

大家都知道甄宓不光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还是曹操在官渡一役中获得的”战利品“,她本来是袁绍的儿媳妇。好在大家都还有分寸,即便心里万分好奇,也不敢随便抬头窥视女眷容貌。就只有刘桢这一朵“奇葩”,不光抬目直视,还目含讥诮,对甄宓这个二嫁女毫无尊重之意。

想想也是正常,刘桢自小丧父,由出身世家的寡母抚养长大,妇女三从四德的规矩必然深入骨髓。在这个“直男癌患者“心中,貌美如花的甄宓,就是个“水性杨花”的渣渣女。

对于他如此这般的无礼行径,好友兼上司曹丕倒是非常大度,不想过多追究,但是大家长曹操听闻以后很是生气。本来是想把他处死的,后来经过多方斡旋,最终以“不敬”之罪罚他去做了苦力。

其实仔细想想,刘桢这真是是罪有应得,即便不论甄宓是不是水性杨花,作为好友的妻子,他也不能这般无礼。虽然之后曹操免了他的罪罚,但也终身不再录用。

刘桢虽然家道中落,但始终心存用世大志。终身不用对他来说无疑才是真正的酷刑,“劳改”回家后便郁闷得生了一场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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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桢病后在漳水之滨修养,曹丕特意驱车前往探望,他感怀于心,便写了几首诗酬谢曹丕的恩遇。在他的15首存诗当中,个人最喜欢的便是他这四首《赠五官中郎将诗四首》。在这四首诗中,他将自己的半生娓娓道来,涓涓细流之下却又有静水流深。

他眷恋往昔的欢乐,“长夜忘归来,聊且为大康”,那是为了理想为夙夜兴寐的澎湃时光;亦感慨岁月,“四节相推斥,岁月忽已殚”,那是壮志难酬的殚精竭虑;更是哀叹即将到来的分别,“常恐游岱宗,不复见故人”,那是对生命无常的无端惶恐。

赠五官中郎将诗 其二

余婴沉痼疾,窜身清漳滨。

自夏涉玄冬,弥旷十余旬。

常恐游岱宗,不复见故人。

所亲一何笃,步趾慰我身。

清谈同日夕,情眄叙忧勤。

便复为别辞,游车归西邻。

素叶随风起,广路扬埃尘。

逝者如流水,哀此遂离分。

追问何时会,要我以阳春。

望慕结不解,贻尔新诗文。

勉哉修令德,北面自宠珍。

这是组诗中的第二首,主要记录了自己久病清养,曹丕亲赴探望,两人朝夕清谈,仿佛回到了旧日时光。可惜时光短暂,相别在即,哀哀中相问再会之期,得到的回答是“要我以阳春”。在这段小作文一般的老友相会行程里,我看到最多的是病中的刘桢对生活的万般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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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陈祚明向来敏感于诗歌中的隐秘情感,他说公干诗 “本无浩荡之势,颇饶顾盼之姿“,不可谓不犀利。

或许是出于对生命无多的本能感知,此时的刘桢思绪早已混乱,他既不甘于命运的残酷,又对即将到来的宿命无可奈何。他仿似垂暮的老者,面对殷殷关怀的老友,眼前闪现的全都是短短一生的温暖时刻。这里面有他的热血青春,有他的万千抱负,有他的光辉岁月,更有诚挚的君臣之宜,所有的一切,最终都幻化为胸腔内的点点温热。

南朝著名诗评家钟嵘尤其注重诗歌的情感兴发,因而对刘桢情有独钟,他的《诗品》将他列为建安时代的上品。尽管刘桢的诗风质朴刚拙,偏好文采的钟嵘还是将他的位置放在曹植之后王粲之前。他给予刘桢个人榜的评语为“其源出于《古诗》,壮气爱奇,动多振绝。贞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然自陈思以下,桢称独步”。

大致意思就是说刘桢的诗歌风格源出于《古诗十九首》,特点是直抒胸臆、善用比兴,不重雕饰。为人豪放,常发奇特不凡之语,惊世骇俗。虽然刘桢的作品往往气势有余而文采不足,但在钟嵘看来,自陈思王曹植以下,刘桢依然独步建安诗坛。

可惜的是,不久之后北方大疫,病中的刘桢也不幸殁于役中。

再也去不了心心念念的阳春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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