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Sarah Manavis
来源：New Statesman
原文链接：https://www.newstatesman.com/internet/2021/09/how-9-11-internet-culture-created-a-blueprint-for-modern-conspiracy-theories
这是一个令人心寒的画面：2001年9月11日，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早晨，一名男子正在纽约旅游。像许多游客一样，他来到世贸中心的顶层，在大楼的观景台上拍照。当这张照片被拍摄时，一架客机即将冲向世贸中心的北楼。
这张照片在9·11袭击后的几周内在留言板上广泛流传，成为了“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的时代缩影。当然，这张照片是个骗局；这个张照片成为了网络迷因，通常被称为“9·11游客”。
如果你在2001年看到这张照片，很容易认为它是真实的。为什么会有人制作如此可信的图像呢？目的是什么？他们不会因此得到任何荣誉，他们只会产生欺骗，让人们相信实际上并没有发生的一些小事。
与此同时，在类似的网络空间，其他图片也开始流传。真实的，放大的双子塔骨架结构的照片，在袭击后扭曲和脱光。留名板上的评论者开始猜测这是怎么回事：飞机上燃烧温度426-815°C的飞机燃料肯定不会熔化工业钢梁，因为工业钢梁的熔点为1482°C。虽然这个问题一再被证明是错误的，因为钢梁不需要融化才会倒塌，但许多人开始把它作为一种迅速蔓延的阴谋论的证据：飞机坠毁是导演的，双子塔的倒塌是内部人员所为。在互联网上，这一理论迅速传播开来。
在2001年，这些对世界事件的可疑反应是新的，而且实际上没有被发现。那些相信这些理论的人被贴上了阴谋论者一直以来的标签：他们是疯子，只存在于社会的边缘。但在袭击事件发生20年后，9/11阴谋论，也被称为“9·11真相”运动，却依然活跃并发展壮大。现在，阴谋论和虚假信息似乎不可避免，已经成为了任何重大事件的某种预期后果。
“9·11”恐怖袭击开启了一个持续至今的阴谋论盛行的新时代。它为现代阴谋论的发展创造了蓝图，借助互联网对黑色幽默的特殊偏爱，直至渗透到主流话语。
虽然9·11仍然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事件，但我们不能把阴谋论的主流完全归咎于它。曼彻斯特大学美国研究教授彼得·奈特（Peter Knight）专门研究阴谋论及其对美国人心理的影响。他解释说，911妄想症的兴盛关键在于，它与互联网的兴起同时发生。
他说：“一些9·11阴谋论在很大程度上符合右翼阴谋论的传统，这些阴谋论与反犹主义、对政府的恐惧、对精英的恐惧，以及所有这些介于左翼和右翼之间的军事工业综合体的模糊概念。但真正让它们与众不同的是，它们是互联网时代真正发生的第一批阴谋论。这并不完全是我们现在所认识到的互联网2.0和社交媒体的一部分，而是它的开端。用户生成内容的开始”。
20世纪最流行的阴谋论，比如认为约翰·肯尼迪总统遇刺是内部人员所为，或者认为1969年的登月是伪造的——都是基于与9·11事件有关的同样的偏执。但由于早期的互联网留言板、聊天室、博客、病毒式帖子和连锁电子邮件，后者走得更远、更快。
奈特继续说道：“我们已经看到了这种偏执通过许多途径的强化。所以你会得到反犹阴谋论，比如在双子塔的犹太工人事先得到了警告；或者你会看到那些把政府，深层国家和情报机构视为终极敌人的阴谋论。所有这些我们以前都见过，但它们比以前的阴谋论更集中，也更明显，甚至更受欢迎，部分原因是互联网扮演的角色”。
加勒特·M·格拉夫（Garrett M. Graff）是一名记者、历史学家和《天空中唯一的飞机：911口述史》一书的作者，他认为，反对布什、反对伊拉克战争的左翼博客圈尤其助长了21世纪的9·11阴谋论。他说：“在很多方面，进步主义博客圈是互联网开始的地方。它接受了布什政府听命于沙特政府的观点，这种观点蔓延到这种黑暗的想法，即美国政府参与了对数千名本国公民的大规模屠杀”。
但除了早期左翼对9·11阴谋论的部分影响，格拉夫还认为，我们现在可能认识到的传播错误信息的传统形式很普遍。奈特和格拉夫都认为《脆弱的变化》是加剧911阴谋论传播的最伟大的催化剂之一：它是一系列911阴谋论的DVD，随后被上传到YouTube，并迅速在网上传播。
格拉夫说：“有一种观点认为，YouTube上的第一个病毒式传播就是《脆弱的变化》。阴谋论很有说服力。虽然几乎每一种阴谋论都被真正的专家辟谣了，但如果你在看这些阴谋论，你并不会知道这一点”。现在，我们很容易在YouTube上找到有关任何流行阴谋论的系列长片，从披萨门到暗示比尔·盖茨策划了新冠疫情。
疫情爆发前，格拉夫定期在公众面前发表演讲，讨论9/11事件的长期影响：他告诉我（注：指作者），每次演讲或问答都会有人问他，这些事件是否真的发生了。
他解释说：“并非所有人都是9·11事件的全面真相否定者。对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这是他们听到的东西，或别人告诉他们的东西，或他们在互联网上看到的东西。他们会问，‘世界贸易中心是受控拆除的说法有道理吗’或者，‘我一直相信政府确实击落了美联航93号航班，而且他们掩盖了这件事’”。
格拉夫认为，大多数现代互联网驱动的阴谋论都以9·11理论为蓝本。“从9·11一直到今天的新冠疫苗错误信息，都有这种‘自己做研究’的想法。坐在家里用电脑在YouTube和公告栏上搜索你想要的信息，你可以比任何一个政府科学家和工程师找出更多以前研究过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些阴谋论在战术和文字上都有大量的重叠。你可以从9·11阴谋论追溯到反疫苗者和QAnon。合在一起，它们是互联网上主要的阴谋论运动。不幸的是，一开始的边缘运动现在已经演变成了共和党的核心政策纲领”。
今天关于9·11阴谋论的很多讨论都来自于真正相信这些理论的人。但另一个重要的部分是人们分享关于9·11的表情包和笑话，讽刺的是，他们似乎成为了9·11真相运动的创造者。
唐·考德威尔（Don Caldwell）是“知道你的表情包”（Know Your Meme）的主编，这是一个互联网表情包和“流行现象”的数字目录，自2007年以来一直是解释流行图片历史和揭穿阴谋论的黄金标准。他认为，9·11表情包的流行源于互联网对黑色幽默的喜爱。
他对我说：“黑色幽默是表情包文化的基本要素”。他还说，现在几乎“任何一种悲剧”都可以被挖掘成黑色喜剧。他解释说，许多9·11表情包“经常被用来嘲笑阴谋论者，而不是支持他们”。
他引用了两个广为流传的说法：“航空燃料熔化不了钢梁”和“布什制造了9·11”。前者因《脆弱的变化》而流行起来，后者则源于“9·11事件是布什政府发动的”的早期左派阴谋论。他说，这样的表情包“为在线处理类似的事情奠定了基础”。
“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尖锐的笑话，有一种尖锐的气氛，在内容上是禁区，但它不是。人们知道他们可以逃脱惩罚。至少在某些圈子里，比如在推特上，”他说，“你可能不会因为一个9·11的笑话而被网暴。所以这很刺激，但也很安全”。
考德威尔认为，黑色幽默也在助长虚假信息方面发挥了作用，比如“9·11游客”事件。“这是一张典型的经过数字处理的图像；用Photoshop处理一个悲剧事件”，他说。“它为人们开创了一个先例：好吧，这是我们工具箱里的东西。如果有什么重大事件，然后我们想要恶作剧，我们就可以想干就干”。
对考德威尔来说，这通常源于无聊的人在玩一种游戏。“这是一种虚无主义，几乎是恶作剧的态度，一个骗子来到幕后，做事情只是为了好玩。甚至不是为了自己的个人利益，只是为了别人和自己的娱乐。只是为了感觉他们正在以一种混乱的方式对现实世界产生影响。这些年来，这变得越来越困难，但网上的一些社区仍然很容易被欺骗”。
9·11阴谋论的数字足迹留下的最大遗产之一是，现代阴谋论现在如何干扰人们的生活，不仅成为一种私人信仰，而且成为许多阴谋论信徒的整个生活方式。
格拉夫解释说：“9·11事件使这种从边缘阴谋论到生活方式选择的交叉，人们聚在一起谈论9·11阴谋论是一种惯例”。
今天，像QAnon的信徒和反疫苗者这样的运动反映了这一点：对这些理论家来说，这些不仅仅是信仰，而是一种身份。“这是我们看到阴谋论演变成一种生活方式和意识形态的时刻”，他说。
“但从更广泛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真正的警告，20年后的今天，仍有相当一部分人口与9·11阴谋有关。事后看来，这代表着公众信心和制度普遍崩溃的一个转折点”。
这就是奈特和格拉夫都认为911阴谋论最大的挑战所在：对专家的信任的侵蚀和对基本真理的怀疑。奈特说：“对专家的不信任和对当局的怀疑是有道理的，但在9·11事件中，对业余专家的崇拜似乎更激烈了。越来越多的人不仅不信任政府对事件的官方说法，也不信任科学家和学术研究人员，因此，他们转向了他们需要的想法。正如俗话所说的，‘做你自己的研究’的想法”。他说，这样的结果“对一个民主社会来说是非常麻烦的”。
随着阴谋论在网络上继续蓬勃发展，阴谋论思想在未来政治中所扮演的角色引发了严肃的问题。格拉夫说：“这是一个警告，我们可能会与QAnon和其他类似的阴谋论斗争多久。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非常不同的政治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