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时间的小镇

“四月二十六日,天气晴。

来到琼花镇已经第二天了,经过那天晚上,看到那些诡异的事情,我现在更加好奇这个被叫做失去时间的小镇的琼花镇了。什么叫失去时间?这个被琼花包围的小镇还有哪些秘密......”

方淮坐在客栈门口的琼花树下写着日记。有人过来,端了一盘琼花糕,放在方淮面前。

方淮抬起头,发现是这间客栈的老板娘——徐姨。

“小伙子,来,尝尝我们琼花镇的特色小吃。”徐姨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说道。

方淮道了谢,拿起一块琼花糕尝了一口,有些惊讶。

徐姨看着方淮脸上的表情,笑容愈发和善:“怎么样,是不是跟外面的琼花糕不一样?”

琼花糕在方淮来琼花镇的第一天就吃了,当时只是觉得甜甜的,跟普通的糕点没什么区别,但是,这盘琼花糕,入口微甜,糯糯的,咀嚼久了之后,会有一丝苦味,但配合着琼花淡淡的香气,让你仿佛置身琼花海中。

方淮老实地点点头:“这里的琼花糕好吃很多。”

徐姨在方淮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半眯着眼看着方淮手里的琼花糕说:“那是当然,因为这个琼花糕就是我发明的。”

方淮有些吃惊:“真的?”

徐姨半靠在椅子上,笑眯眯地说:“当初,琼花镇还不叫琼花镇,镇子里也没有这么多琼花。那时候,就我家门口有一棵琼花。喏,就是这棵。

每当花开时节,花枝繁茂,总会迎来成群的蝴蝶和蜜蜂,整个镇子都能看见这棵琼花树。甚至还有人从别的地方过来,就是想看我们这棵琼花。

镇长看了,决定把镇子打造成旅游小镇,于是剪下树上的枝条移栽到别的地方。诶,你说奇不奇怪,这些琼花啊,一挨到镇上的土就都活了,还都长得很好。这样,过不了几年,镇子周围都种上了琼花,我们的镇子,也改名叫琼花镇了。”

方淮听了琼花镇的来历倒有了兴趣:“那这么说,镇子上的琼花都是这棵的后代了?”

徐姨哈哈一笑:“如果要这么说,那还真是这样。”

方淮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徐姨,来的时候听说琼花镇又叫失去时间的小镇?这是为什么啊?”

徐姨听到这个问题先是一愣,然后笑着说:“这些都是噱头,大概是因为我们镇子老人家比较少吧,也有可能是因为老人家的记性不好,以前发生的事情都忘了,才会被说是失去时间吧......”

正说着,突然有个男声在喊徐姨。方淮看过去,发现是个年轻男孩子。

徐姨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小伙子,我还有点事,就不跟你聊天了,这琼花糕,你要是吃着好吃,就再找我做哈。”

方淮看着徐姨离去的身影,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想了想,方淮端着那盘琼花糕去找了安灵。

安灵家住在镇子的边缘,这里琼花很少,所以没什么游客踏足。

方淮敲响院门,安灵很快就来开门了。原来她在院子里做木雕。

方淮把手中的琼花糕递给安灵:“尝尝吗?客栈老板娘亲手做的琼花糕。”

安灵看了琼花糕一眼,继续做她手中的木雕:“我讨厌琼花。”

方淮听了也没问什么,把手中的琼花糕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凑过去看安灵的木雕。

安灵在雕一只猴子,大体模样轮廓已经出来了,在慢慢细化中,倒是有些神韵。

半晌,方淮才问:“你知道为什么这个镇子叫失去时间的小镇吗?”

安灵听了手中的动作一顿:“这都是噱头。”

“我不信。你肯定知道些什么?”方淮没有放弃。

安灵想了一会,才叹了一口气:“你到这个镇子来,有没有觉得这里一切都很新?道路、房子、桌子、椅子......看起来就像刚做好没多久的样子,其实,这些东西已经使用了很多年了。

当然,因为这个镇上大部分都是游客,所以没有人察觉到,就连我们这些本地人,也只是隐约觉得东西旧的很慢。

这些还不是最主要的,琼花镇之所以会被叫失去时间的小镇,因为在这个小镇繁华起来之前的记忆全都不在了。经历过的老年人不是死了,就是得了痴呆,中年人模模糊糊得早已忘却,青年人对此毫不知情,仿佛那段时间就这样消失了......”

方淮有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安灵重新拿起那只小猴子:“反正你只是来游玩,这些事情不需要了解的太多。”

方淮点点头,又端起放在桌上的琼花糕问:“你确定真的不吃吗?”

安灵看着那盘琼花糕有些出神,她喃喃自语道:“徐姨的琼花糕啊,我以前也很喜欢吃......”

方淮隐约听到了“以前”,他问:“以前?”

“是啊。”安灵摸索着那只小猴子:“我小时候很喜欢去徐姨家玩,每当琼花盛开的时节,徐姨都会做琼花糕给我们吃......”

“我们?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听到方淮的问题,安灵的脸迅速冷了下来:“对,除了我,还有徐姨的儿子——徐齐,我们以前是很好的玩伴,直到出了那件事......”

徐姨的儿子?方淮想起刚才客栈里的那个男生。

“那是我八岁那年,我跟徐齐一起去河边玩,我在岸上吃着琼花糕,却听到噗通一声。我连忙跑到河边,发现徐齐掉到了河里,正在河里扑腾。我当时很害怕,马上跑去喊大人过来。”安灵说着,声音有些颤抖,看来这段经历仍旧让她恐惧。

“最后,徐齐被救了上来,奄奄一息。徐姨经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她就剩下这个儿子了。不过,好在徐齐命大,病了几天,终究是活了下去。”

安灵又拿起刻刀刻着猴子的眼睛:“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吃琼花糕,也开始讨厌琼花......”

从安灵那回到客栈,已经是中午,徐姨热情地邀请方淮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徐姨的儿子——徐齐也在。

方淮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男生。

他高高瘦瘦,皮肤有些病态的白皙,长相清秀,不爱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只有当徐姨跟他说话时,他的话才多了点,脸上也带了点笑意。

许是打量久了,徐齐看了过来,徐姨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

“哎呀,看我,都忘了。小方,这个是我儿子齐齐,他小时候得了场大病,所以不爱说话,见到生人也有些害羞。你别介意哈。”

方淮笑着摇了摇头。

吃完饭,大家都回房间休息了。方淮在床上躺了一会还是没有睡意,于是起身下了楼。

客栈里静悄悄的,方淮来到门口,发现门口那棵大琼花树下倚了个人。是徐齐。

少年背靠在树干上,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他本就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似乎是透明一般,仿佛在下一个瞬间,这个少年就会消散在阳光之下。

方淮本来无意打扰,但是徐齐却率先睁开了眼睛。

看到方淮,徐齐笑了笑。他示意方淮在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琼花是不是很美?”徐齐看着头顶上的琼花说。

方淮点点头:“是啊,很美。这样的美景,让人想将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让花用不凋谢。”

听着方淮的话,徐齐低低地笑了:“你这话倒是有趣。”

方淮也笑了:“但是时间是永不停留的,花,总有谢的那天,也有开的那天。花谢花开,是生命的自然规律,我们无法强求,也无须强求。”

徐齐停住笑,低叹道:“花谢还有花开是吗?我竟然都快忘了这个道理......只是......”

他没再说话,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在,看着满树的琼花。

许久,久到方淮快睡着了,徐齐才微笑着对方淮说:“我们有缘,明天晚上我会去找你,我们一块聊个天。”

不等方淮说话,徐齐就走了。

第二天晚上九点,徐齐拿着三瓶酒,敲响了方淮的房门:“走吧,我们下去聊聊。”

方淮跟着徐齐下了楼,楼下,徐姨正准备去睡觉。

“妈。”徐齐叫住了徐姨。

徐姨过来抱了抱儿子:“齐齐,跟小方出去玩是吗?要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说着,徐姨又看向方淮:“嗨,我这个儿子啊,一直不爱跟人说话,看到你们俩聊得来,我很欣慰啊。我老伴去的早,就只剩下齐齐这个亲人,不瞒你说,当时那场灾祸,如果齐齐没挺下来,我可能也就跟着去了。

好在,现在齐齐顺利长大了,日子也一天天过得越来越好,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可求的了......”徐姨说着,抹了抹眼泪。

“妈.....”徐齐抱住徐姨,拍了拍:“都过去了。”

徐姨擦干眼泪笑着说:“你瞧我说的,不说了,不说了,你们出去吧,我就不耽误时间了。齐齐啊,你要早点回来啊,一定要回来......”

徐齐点点头,又抱了抱徐姨,才带着方淮走了出去。

两人没走远,就在客栈门口的琼花树后面席地而坐。两人刚坐下,就看到有个人从门口进来了。

是安灵。

安灵看到方淮有些吃惊,她走了过来,随意坐在了地上。

徐齐把手中的酒给了两人:“这是我妈酿的琼花酒,尝尝。”

说完,他也打开手中的酒,喝了一口。

“我叫你们来,只是想说个故事给你们听听。”

方淮看安灵打开酒喝了一口,自己也尝了一下,酒味清香,入口醇厚,是好酒。

“十年前,我不小心掉到水里,差点就死在那里,这件事你们都知道。只是,你们都不知道,徐齐已经死在那条河里了。”

方淮听了十分震惊,他看向安灵,却发现安灵正在摩挲着手中的小猴子,仿佛一点都不惊讶。

“徐齐死在了河里,他的尸体被抬回家,就放在这棵琼花树下。我到现在都记得,妈脸上的绝望......不知道为什么,呵,就像鬼迷了心窍似的。”徐齐有些自嘲地轻笑一声:“等我回过神,我已经附身到徐齐的身体里了。”

“或许是孤独久了吧,我好像有些不忍心看到别人孤独。就这样,我做了妈十年的儿子。说实话,这段日子是我有记忆以来最开心的时光,我好像也体会到了人类的爱。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树精,为了支撑整个镇上的琼花,为了支撑这个躯壳,我开始偷时间,先是那些旧物件,然后,是人。我悄悄地偷走了他们的记忆,让他们忘了过去。

当初,我只是想让妈撑过那段日子,再慢慢的离开。但是,我还是贪恋这份温暖,不惜一切代价,想要让琼花一直盛开,却忘记了,花谢花开,是无法违背的,人类有痛苦的过去,也有新的开始。

所以,今晚我就要走了,我会重新回到这棵琼花树,让琼花镇的琼花开得更加热烈,在这默默地陪伴妈。”

说着,他笑了,他看着安灵说:“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是徐齐吧,不过,你还是没有来揭穿我,谢谢你。也谢谢你,方淮。”他又看着方淮说:“是你提醒了我,妈,也该有新的开始了。”

他看着安灵手中的木雕说:“小猴子很可爱,能送给我吗?”

安灵面无表情地把小猴子递了出去,但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些许她的情绪。

突然,一阵风吹过,簌簌地落了一地琼花,那个少年的身影也消失在花瓣雨中。

方淮抬头看着头顶的琼花树,似乎琼花开得更繁盛了,在枝头,挂着一个小小的木雕猴子。

方淮告别了安灵回到客栈,却看到徐姨站在楼梯边。

“回来啦。”徐姨低下头,轻轻地说:“这孩子,到最后还是不听我的话......”

徐姨走了出去。

方淮朝外看了一眼,看到徐姨靠着树干,身上落了几片琼花。

风中传来低低的哭泣声,那是琼花在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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