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平黎的时候，我过得是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大学毕业因为专业问题迟迟找不到工作，每天吃着馒头和咸菜，住着潮湿阴冷的出租屋。我每天看着有点斑驳的天花板，就幻想着掉下来的一片片墙皮都是百元大钞，不求多的，就求能让我吃个豪华版的麻辣烫。
就这样天天幻想着天外来财的我被陌生的平黎拦住了“请问有兴趣看看我们小店嘛”我盯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他弯着一双柳叶眉，颇有点古代文人墨客的气度。“不好意思，我妈从小就教育我，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我狠心拒绝这个美男子的邀请，毕竟新闻广播每天都在频繁提醒独身女子注意自身安全。
可是没走两步平黎的下一句话却让我因恐惧而停下脚步——你难道不想掉下来的墙皮变成现金吗？就这样，我跟着这个不知道为什么知道我内心深处想法的男人走进了那间名叫集梦的小店。
刚一坐下，我立马就向平黎提出了我的疑问“你怎么会知道我每天都在幻想…”“幻想，你用幻想来形容就代表这你百分百的认为这是不可能变成现实的东西对吗？”“当然，墙皮变钱，你当你是魔术师啊。”平黎笑了笑，丝毫没有在意我语气中的嘲讽，伸手为我倒了一杯茶:“我从未说过墙皮变钱是可以实现的，我说的是你这个想法能带你走出现在的困境是真的。”他用他漆黑如墨的瞳孔盯住我，我脑子里品着他的话，嘴里品着他的茶。“这茶，是什么茶叶？怎么这么好喝。”大学选修过茶艺的我不禁发出一声赞叹，这间看起来简陋的小店里的茶实属极品。
“好喝吗，我记得这好像是用，一个完整的和自己爱豆在一起过日子的想法做的，那个女孩子长得很好看，想法也挺多，也难为她，尽完完整整的想出了近十年的梦。”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边品茶边听平黎介绍集梦的构成。集梦的老板是个异人，能够利用他人的想法做出各种各样的东西，也许是茶酒，也许是糕点，或者是一支蜡烛，一块香皂。而被当做原料的想法不一样，做出的东西也不属同一性质。
平黎大方的泡了好几杯茶给我品尝。我一一尝过也明白平黎的意思。
像最开始的那杯是少女怀春和美梦成真，所以入口甘甜，没有丝毫苦味，甜的也丝毫不腻。
有的辛辣畅快，原料则是某个男孩子想象自己在年少时遭受家暴奋起反抗打败父亲。
有的苦涩微咸，则是某位青春期多思敏感的女孩子想着男朋友喜欢上比自己更优秀的女孩子而日日以泪洗面。
我一一品完，平黎却丝毫没有在往下开始我们聊天的意思，我只能继续提出我心中的疑问:“你们生产这个是没有丝毫意义的啊？只是通过这个东西让人感受这种想法带来的感觉，可是每个人都会想，自然就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感受啊？”平黎嘴角勾起一个微笑的幅度，类似于嘲讽，但很快消失不见。“果然，每个第一次走进集梦的人都会提这样一个问题。”平黎起身走到柜台旁边，手在柜台底下摆弄着什么:“你们是被集梦选中的，想象力丰富并且每时每刻都有新想法新感觉迸发的人，你们这样的人自然会认为身边的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有着近乎饱和的精神世界，但是事实并非如此。这个世界上有数以万计的人缺乏想象力，他们的生活平淡无味，甚至除了正常生活所带来的感觉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甚至必须的感受。思维世界的空虚是残忍的，集梦就是为了填补这些空虚的黑洞而存在的。”
说着，平黎点燃了一根从柜台底下拿出来的蜡烛。“比如这根由一位早年丧子的女性想象自己的孩子依旧活着，并完整的为自己的孩子绘制了一副未来的蓝图。点燃它以后你会感觉被一股美好朦胧的母爱所包围，更甚或许能够感受那位母亲悲伤但美好的感受。”我静静的体会着，仿佛真的回到了年少时在母亲怀抱的感受，但是往深处感受，又真的感受一种悲伤与美好共存的感觉。
“集梦出资将这些想法买下来，做成各种物件，卖给缺乏想法的人，算是平衡世界万人的思维饱和度吧。”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却抓不住这个混乱思维的头绪。
“可是姑娘你的想法并不能强大到独立的成为一个物件，过于单薄，过于大众。虽说金额不大，但我依旧希望能够买下来，就像少女怀春或许甜腻，总要加两滴酸涩的现实进去，才不至于让人沉迷。”
平黎开出的价格让我无法拒绝，毕竟用一个对我来说没有实际意义的想法去换钱，对我来说是个只有利没有弊的东西。
我签了合约，走出集梦的大门时我突然反应过来刚刚一直困扰我的想法，转头问在门廊处站着的平黎:“那些人把想法买给你了，那这些想法是不是就不会再出现在他们脑海里了？”平黎一震，好似被我的问题惊住，但很快笑了笑，说到:“按照集梦的规矩来说是的，我买你卖，你如果还保存着就相当于我没有拿到，岂不是白花钱。不过集梦向来对能长期合作的人保有优惠政策，你能保存着这第一份生意的想法，不过作为代价，每当你想起这个想法时，你就会想起集梦，想起这个你用想法换金钱的地方。”
回家的路上，我用平黎给我的钱吃了一份豪华版的麻辣烫。不知是不是好运来了，第二天下午我收到了一家公司的面试通知，随即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每天回家倒头就睡，无暇再去思考那一块块剥落的墙皮。
我再次想起集梦，是在父亲心脏病住院急需用钱，我的工资和存款全都倒进了医院的无底洞。每天被折腾的睡不着觉的时候，我看到天花板上掉落的差不多的墙皮，突然又想到了那个笑起来颇有古风气质的的平黎，和那家隐藏在深处的集梦。
于是我第二次推开了集梦的大门，卖掉了属于我的第二个想法，换了一笔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的金额，算是帮父母度过了眼前的难关。但是平黎没有骗我，我走出集梦的门，听见挂在门上那串风铃响的时候，我瞬间就忘记了自己卖给了平黎的那个想法。
不得不说金钱的诱惑力是极大的，当我第三次走进集梦的时候，平黎没有着急给我签下约定，而是像第一次一样请我坐下，为我泡茶。
“你感受到好处了对吗？”我有些窘迫，没想到平黎会一针见血的说出我屡次推开集梦大门的原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集梦曾经也遇到过很多个像你一样的固定合作对象。”“曾经？”我明锐的捕捉到了平黎语气中深深的惋惜。“对啊，曾经。”平黎品一口茶，继续说到:“集梦的每个长期合作对象都是被挑选过的，我们本认为你们能够源源不断的从脑海中迸发新的想法，再用自身经历和思考去完善。但是我们忘记了每个人都是有极限的。这也是我今天邀你再次品茶的原因。”平黎顿了顿，见我没有打断他的意思，只得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继续问到:“你觉得今天这茶怎么样？”
我喝一口，说到:“无味，若是蒙住我的双眼我会说这只是一杯开水。”
“对，这就是我今天要告诉你集梦的第二条合作要求。我们只收取真实的，自然而然产生的想法，不要你硬逼着自己脑子想出来的。我们失手过好几次了，觉得和对方合作过多次没什么问题，就一股脑的收下了他看起来华丽的想法，结果后来种茶时才发现除了表面的华丽一无所有，直接导致了茶水没有丝毫作用。”
“可是你们怎么知道对方的想法是不是硬逼着自己故意去创造的呢？”平黎自嘲的笑笑“被骗过多次若还想不出什么破解想法，集梦就白开这么多年了。”
那天我签下合约，平黎送我到门口，关门之前他说:“我希望你不要欺骗我们，不然你将永远不能敲开集梦的大门。”随着风铃一响，我有一次忘记了自己卖给了平黎自己那个想法，不过我摸摸包里信封的厚度，感觉这个想法陪伴了我不少时间。那也是我换的钱最多的一次。
后来我又去了两次，两次的金额虽没有第三次多不过也让我奢侈了一段时间，也就是这两次过后，我终于空了。我开始不在做梦，不在有想法，以前在公交车上看着路边人群就能冒出来千奇百怪的想法现在就算我把脸贴在窗户上我看到的也只是有点扭曲的面孔。我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把自己的想法卖掉，就像把自己的思维空间硬生生减去一部分一样，就像平黎第一次给我说的我的想法代表着我自身感受系统的一部分一样，我甚至开始丧失一些基本的感受了。
就像某天我打开高中集体照，我知道我曾经喜欢过这张照片上的某个男生，但是我忘记当时的喜欢是种怎样的感觉，就算我死死盯着这个男孩子的脸，拼命回想当年高中校园的种种。
我后悔了，我想去集梦，买点茶叶，买点蜡烛弥补一下，但是我却没有多余的钱了。在集梦以梦换钱的日子让我觉得金钱来的如此容易，毕业多年，我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存款。我想法的枯竭也让我短时期没有办法去集梦换钱，我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的噩梦——需要钱，但是没有能力去换钱。
就这样，我开始像那些集梦曾经的合作伙伴一样硬想，我买了几本书，先构建一个宏大的世界观，然后在每本书里抽一些想法填充进去。但我没有忘记平黎说的他们特有的方法，为了不被发现，我用了很长时间去修饰这个和我的大脑没有丝毫关系的幻境。
那天下午，我走进集梦。和平黎说话的时候后背直冒冷汗，生怕他看出来我想法的不真实性。不过还好，我的修饰似乎很成功，平黎飞速的和我签订合同，在送我出门的时候平黎罕见的没有说再见，反而是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世事如棋局局新。”接着就把门关上了。我走出好远才反应过来，今天那个门廊上的风铃没有响。
什么，你问我后来。
我回家查了一下平黎的那句诗——人情似纸番番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形容欺骗的，原来我进去的那一刹那平黎就知道我在骗他。我也回去找过集梦，但我无论怎么绕，都找不到那扇挂着风铃的木门。
在然后就没有了，平黎说的没错，世界上真的有很多人想法匮乏，我就是这样的人。不过每当我看到脱落的墙皮时总会想起集梦和平黎，想起我也曾是个想法富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