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这家伙的脑子有点奇怪……”
佐田正座赔笑道。被深山瞪了一眼后,他不甘示弱地睁大眼,与其玩起了大眼瞪小眼的游戏。
尾崎舞子看着这两个孩子气的人,深深地感到了无力感——当着委托人的面,不仅无视人家还玩起了幼稚的游戏,男人果然不可靠啊。她故意咳了一声,一记震慑鬼神的眼刀直直甩向佐田,后者如同被收走食物的哈皮狗,长脸顿时垂了不少。
“没关系,深山律师的冷笑话很有趣呢。”
真是温柔的女性。明明刚才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却还是替罪魁祸首解围了。
尾崎赞许道,望向他们的委托人。浅野千鹤身着一套朴素的白色和服,隐晦的花纹似百合。她的相貌在身为女性的尾崎眼中也颇为其心动,素净的圆脸上眉眼如水,左眼的泪痣与她弟弟如出一辙。尾崎想,昭和时代的美人约莫便是这模样。
“阿佑他……我听说要上诉,他,是无罪的吧?”她眉头紧锁,眉间隐隐有倦色。
“千鹤小姐,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保住令弟的名誉,即便是打官司,我们也会实现无罪判决!”
“这可说不好,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第一现场,可以看看吗?”
“……你小子太失礼了!”
佐田一番热血担保刚冒出头便被深山浇灭。眼瞧着他们又要开始默声的争斗,尾崎连忙喝了一声制止。她转向不安的千鹤,温和地说:“我们昨天已经去探视了佑君,大致了解了状况。但为了洗脱他的罪名,我们需要证据。警察的搜查工作应该结束了吧?我们可以前去现场看看吗?”
“当、当然。请往这边走。”
沿着长廊拐了几个角,深山一行人抵达了大院西侧最里头的房间,死者三条宏的书房。
尾崎沿路走过来的时候明显感到一丝不协调感。这个家是典型的江户式建筑——屋檐高翘、风铃簌簌,树木与青草的气味缭绕其中。屋内的摆设也是古色古香,穿行其中倒像是误入了哪个影视城。
但某一点就是很奇怪……
第六感让她警觉地打量四周,连佐田都忍不住小声问她是不是传染了深山东张西望的坏毛病。尾崎还未顶嘴,目光所致让她哑了声。书房外头的走廊里立了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她眉眼细长,斜视而来的视线冷得让她后怕。
“那孩子有罪已经是事实,你找来律师又有什么用?”
“阿佑是好孩子,他不会干这种事情!”千鹤颤着声应道,“哪怕99.9%的世人都认为他有罪,我也相信他!”
“哼,垂死挣扎。事先声明,请律师的费用三条家可是不会替你垫付的。”妇人冷笑,侧身而过时对千鹤低语了什么。尾崎见千鹤绷紧身子颤栗,心里莫名打抱不平。
“你说得真好!有时候真相就隐藏在0.1%当中。”深山似乎没有读出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兴致高涨地拍拍千鹤的肩头便迈入书房。佐田犹豫片刻,也跟着进去了。
尾崎不放心,对站在纸门外丧气的千鹤问道:“你没事吧?”
“……让你见笑了,那是三条绘子大人。谢谢你,舞子小姐……啊!应该叫尾崎律师才行吧。”
“叫舞子就好。”尾崎笑笑,“你放心,我们会努力找到真相的!”
话语刚落,佐田不知为何被踢出书房。他瞪着眼与深山嘀咕了什么后,咋舌挠挠头。注意到尾崎的视线,佐田无奈耸肩,说:“我去向绘子夫人问话。你好好干啊!明石,走!”
“哎?我、我也要去吗?可是我想待在千鹤小姐身边……”
“想都别想!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望着吵吵闹闹的组合远去,尾崎苦笑,迈入书房。书房虽是和式结构,地上却铺了米色地砖。这里面积不大,一面墙上立了两个高大的檀木书柜,柜前方摆着色泽沉郁的木桌。电脑椅无端跑到了角落里头,而木桌下几米外便是白线人体轮廓图。
趁着深山正钻研着书柜上的书籍,尾崎仔细打量起木桌上的物品——紧闭的笔记本位于中央,左边放着几本翻开的历史小说,右手边则是打翻的黑色咖啡杯,一层拉开的抽屉杂乱无章,似乎是一些药品和照片。
她带上手套翻了翻,手头碰到冰冷的金属物时,不由叫出声来。
“怎么了?”深山回头,见尾崎震惊地展示着手中的银色十字架项链,平静地说:“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被害人似乎是信仰基督教的。”说罢,他晃了晃手中的《圣经》。
“啊~心情舒爽了!难怪沿路看见的风景觉得奇怪,原来是混入了基督教的摆设物啊!”
“你真是怪人呐。”
“你说什么?”
“没什么。”深山笑嘻嘻答,目光移到她手边的抽屉时,目光一敛。
他疾步走来,抽出一张发黄的照片左右折腾。尾崎绕到他背后看,画面中一男一女立在三条家的大门前,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男方应是年轻时的三条宏,那么女方就是……
“这就是浅野百合子吧?被害人的前妻,因病去世。千鹤小姐跟她长得好像啊~”
“嗯。”
深山兴趣缺缺地放回照片,蹲下身看地上的痕迹。他似在整理思路般自言自语道:“根据浅野佑的证言,他午饭后被三条宏叫到书房聊天,聊着聊着三条宏突然病痛发作,让他帮忙注射吗啡注射液。他身为医学生,按照规矩给三条宏注射了仅仅是缓解疼痛的量,却导致三条宏急性中毒而死亡。
“而根据警方的调查,注射器中的吗啡浓度比药用标准超出十几倍,只需注射少量便会致死。注射器和药瓶只有浅野佑和被害人的指纹。这两个证物已经被他们带回去了啊……”
他的目光顺着前方看,看到了探出头不安打量他们的千鹤。深山若有所思地捏起耳垂,向千鹤招了招手。
“有何吩咐?”
“千鹤小姐看到了案发全过程了吗?”
“没有。”千鹤露出难言之色,“说来尴尬,我离家多年,为了生活和阿佑的学费在一家居酒屋打工,所以比阿佑晚到了一天。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我想肯定错过了家庭会议,不敢从正门进去,绕去了东边的小柴门。然后便听到了绘子大人与阿佑的争吵……”
“原来如此,那你是事件发生后才出现在这个家对吧?”
“是的。”
“有人可以证明吗?”
“这个……我为了跑出去报警,躲开了家里的所有人。”千鹤垂下头,湿漉漉的眼有些慌张,“所、所以没有人能证明……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千鹤,不要慌。深山律师是想知道案发前你在不在这里。”尾崎及时走来,说:“对了,我记得来这里的大巴会提供票据,3月4号往返的票你还带着吗?”
千鹤用力点头,感激地望向尾崎。
深山果断无视她们惺惺相惜的姐妹情,自顾自地说:“要是浅野佑真的是无辜的话,要在短时间内作案,那么必定有人事先替换了药用的吗啡注射液。究竟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换的呢?”
“会不会是为了迫切得到钱?佐田律师说过三条宏召开这个家庭会议的目的就是宣布遗产的继承人。”尾崎说。
“可是被害人身患癌症,已经是晚期了。再等几年,甚至说几个月就可以得到这笔钱了,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机作案?被发现了,他可会被剥夺继承人的身份。况且需要钱的话,把这个家的随便一件摆设偷偷卖出去都比杀人划算。”深山歪头,否决了尾崎的猜想。
“会不会是犯人需要的金额不是一两件装饰物可以满足的呢?比如负债过多……”千鹤插嘴道。她见两人的目光瞬间汇聚在自己身上,不由紧张了。
此时,地面突然晃动起来。千鹤一时没站稳,只好拉住就近的深山。想是余震的缘故,千鹤整个人跌到深山怀里,与那双漂亮的眼睛近距离对视,她骤地红了脸。深山倒是面无表情地陷入了思考,小声嘟囔着“这个时候会有地震?”。
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千鹤却已经无暇顾及了。她急速退后,干巴巴地说:“对不起!我、我去找票据给你们看!”
她转身碎步跑出去,不过几秒后便传出尖叫声。尾崎连忙探头去看,近处的千鹤被一个高挑的男人抱在怀里,浑身发抖。那男人低声笑了笑,尖细的声音如同蛇嘶:“慌什么,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还是说,你希望我对你做些事情?”
“还不快放手!小心我起诉你性骚扰!”尾崎义正言辞地吼道,这吼声让深山也冒出头瞧了瞧。
男人夸张地松开手臂,病态白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他扫视了几眼律师队伍,目光定格在好奇打量自己的深山上。
“弟弟保护不了你,就找了新的男人么?”他眯起眼,“比起这种律师,嫁给我不是更好么?那我们就有双倍的钱,你也可以重新回到三条家。一石二鸟,多好!”
“你谁?”深山翻开笔记本,皱眉撇嘴,似乎找不到对号的资料。
“迈入三条家的大门,居然不知道本少爷是谁!”男人嘴角颤动,似乎在压抑怒气。他冷哼一声,说:“我是这个家的法定继承人,佐藤健人。原本所有的财产都归于我名下才对,可是那老不死不知怎地突然改了主意,真教人气愤!”
“法定继承人?可是你不姓三条欸。”
听见深山的话,佐藤的脸又白了些许。他狠狠瞪了深山一眼,咬牙切齿地说:“我虽然是绘子带来的孩子,但已经入了三条家的户籍,跟那边的流浪狗可不一样!建议你们说话尊重点,不然我告诉绘子,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还有成年人会在吃瘪的时候喊找妈妈的吗?
尾崎白眼,换上严肃冷静的口吻说:“听你的语气,似乎是对三条宏立下的遗嘱感到不满。换句话来说,你有杀人动机。”
“杀、杀人?你们竟然敢怀疑我去干那种事情?走、走着瞧!”
尾崎对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直到他消失在拐角处才噗嗤笑出声。她得意地转头,却对上深山嫌弃的努嘴。他不满地说:“为什么气跑他,还没问话啊。”
“谁让他欺负千鹤!”
“莫名其妙。”
夜晚时分,淡淡的雾气弥漫。
律师队伍一行人在大客房集合,开始资料交换与整理。深山嚼着加了酱料的饭团,满足地喊道“普通却好吃~”。尾崎和明石将各类纸质资料分类好,可是刚摆好位置时,明石一个喷嚏又将白纸掀了底。
“我说你,感冒了就戴口罩啊!”尾崎不满。
“没没没感冒!你不觉得这里很冷吗!”
明石反驳的功夫,又连打了几个喷嚏。三人纷纷默契地后退了几步,分明把他当动物园的猴子远远瞧着。
“哎,总觉得这种阴森森的古宅会发生什么命案啊!”
“已经发生了。”佐田没好气地回。他坐下摆弄着电脑,费了老劲才调出文档界面。深山和尾崎凑上前去看,是三条宏立下的遗嘱内容。简单来说,他把他的所有财产平均分给了具有他基因的孩子。
“……小川美羽?这个人是谁?”
“是三条宏的私生子。”
佐田把文档往下拉,是小川美羽的个人档案。尾崎边看边觉得奇怪,她问:“为什么佐田律师唯独会有她的档案?”
“肯定是非法收集的吧。”深山笑眯眯地回,随即露出大事糟糕的颜艺:“啊咧~要不要告诉夫人呢?”
“想什么呢!不是这样的!三条之前委托我去调查自己的私生子资料,这家伙可喜欢花天酒地了。不过好在他还算道德,也只生了一个私生子。”佐田摸摸下巴,说:“关于你们猜测的偷换什么什么溶液……”
“吗啡注射液。”
“知道了!你这小子别打断我。呃,就是偷换那什么注射液……”
“吗啡注射液。”
“烦死了!不就是吗啡注射液吗!”佐田自暴自弃大吼,“偷换吗啡注射液的人选,我想应该是现在留在这个家里的所有人。三条在2月25号的时候约我3月1号商谈遗嘱事项,这个时候他提及到已经把佣人全部辞退了,只留了一个哑巴女阿梅照看起居。如果要挑时机偷换药瓶里的溶液,2月25号到3月4号这段时间最佳。”
“是吗啡注射液哦~”深山无视佐田的怒颜,摸着耳垂说:“的确,没有了下人的身影,犯人偷换注射液后被撞见的概率便大大降低。”
“我已经确认浅野千鹤3月4号之前的行踪了。她一直在京都府内一家叫‘甘露’的居酒屋打工,大将和其他员工都可以证明。而3月4号当天,大巴票据乘坐的时间为15:40,返回京都的时间为17:14,京都警视厅接到电话的时间为18:19。尸检报告中三条宏的遇害时间为午后1:30~2:00,所以她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甘露啊,甘雨降下成甘露了~”
“3分。啊……阿嚏!”
骤冷的空气中,明石的喷嚏是唯一的回应。尾崎无奈耸肩,转向佐田说:“佐田律师那边的情况如何?”
“我跟明石去见了那位三条绘子夫人。她说,她平日里都会留在甘雨堂总店内帮忙打理事务,偶尔周末才回来一趟,所以她完全不了解丈夫的生物钟。要是她偷换注射液的话,时间上太勉强。”
尾崎纳闷:“这种聚少离多的夫妻为什么不会离婚呢?”
“这一言难尽啊。因为三条宏只是需要一个名为‘妻子’的招牌,他们之间根本就没什么感情。硬要说的话,结婚登记表对他来说就是工作合同。”
“还有这种婚姻啊。”尾崎感叹道。
深山吞下最后一口饭团,说:“比起这个,佐藤健人和小川美羽你见过了吗?”
“他们俩今天跑去下面约会了,接近晚饭前才回来。自己的父亲都死了,真亏他们还优哉游哉地去游乐,而且这可是不伦!不伦哦!”佐田唏嘘道,“还有一号人物,小川达也,是三条信赖的医生,暂时也住在这。现在找他们问话也不合适,这样吧。明天尾崎和明石留下来,我和深山去探视浅野佑。”
尾崎和明石一齐望向佐田,异口同声地抗议道:“为什么我要跟那家伙搭档啊?”
“因为你们很般配嘛。”
“才不!”他们异口同声反驳道,随后面面相觑又赌气扭开头。
明石抱紧双臂,视线移到纸门外的雾色中。片刻,他突然大喊着后退,着实把三人吓了一跳。佐田抹了抹额头的虚汗,吼道:“瞎叫什么!”
“我、我看见了!白色的影子——!这里有鬼!”
“你悬疑小说看多了吧。”尾崎冷静地说,“还不如多看看六法全书。”
“Nice吐槽。”深山比了个拇指,转过头看满桌面的资料。
明石见三人都不愿搭理自己,默默地缩到角落里。他怨念嘀咕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又会有可怕的命案发生……”
“别乌鸦嘴,一起命案已经够头疼的了。”佐田嫌弃瞅了瞅角落里的怨念爆炸头,“线索只有那么多了,早点休息吧。明天下山还得费一个小时的车程呢。”
可谁知,明石一语成箴。
3月12日,清晨时分,当佐田等人被阿梅手上的锅盖发出的噪音吵醒时,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接下了悬疑小说中常见的古宅宿题——连续杀人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