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
客厅发黄沙发的角落里那盏陈旧的落地灯散发着昏暗的光线,想必是丈夫临睡前刻意帮我打开的。
我边摘着手套和帽子,边走向厨房,从暖水瓶里倒了一杯热水,喝完后顿觉浑身温暖起来,我把玻璃杯轻轻地放在餐桌上,蹑手蹑脚地准备回卧室。
刚走至客厅中央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儿子和女儿的房间,最后我把游移的视线落在女儿的房门上。正欲向那扇门走去,却又犹豫不决起来,仔细回忆刚才进门时,鞋架上并没有看到女儿常穿的鞋子。难道她又换了新鞋?这也不可能的,虽说现在她已经不需要我自作主张地给她买鞋穿,但是她平常穿什么样的鞋子,我也是知道的呀!
想到这里我的腿不由自主地向那扇门迈去,我轻轻地转动门把,房门并未上锁,顿时我倒吸了一口气,心下明白了十分。
女儿今晚并没回家。
我强忍着怒火,拨通了她的号码。不多时电话便接通了,此时我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她那极大的不耐烦的情绪。
“小安,今晚为什么没回家?”没等她开口,我用像审讯犯人似的口吻质问她,我一直压制着怒火,时时告诫自己“不要发作”。
“拜托老妈,你不要这样歇斯底里的喊叫好吗?你这样很让人讨厌!”
我怔住了,难道我就这样令女儿讨厌吗?她想让我怎么样才不会厌恶自己的妈妈呢?我这样也明明是对她的担忧和关爱呀!
“那你现在在哪里?”我妥协似地把语调降了下来,在母亲对女儿的担忧和牵挂占据了整个心思的时候,我不得不认输。
“今晚在同学家住。”她依旧不耐烦地说。我听见电话那头有些嘈杂,她在欺骗我,她并没有住在同学家。这个时间段她们会在哪里呢?不是在深夜酒吧就是在24小时营业的咖啡馆里,可为什么不回家呢?
2
我握着话筒担忧并思索着,正欲说话,话筒里又传来了女儿不耐烦的声音:“我明天就回去了!”不待我说话,她便挂断了电话。
本来回家时非常困倦,此时却睡意全无,不由地将身体倾倒在沙发上。
我疲惫地合上双眼,想冷静下来,满脑子却都是女儿的影子,既担忧又觉愤怒,心情开始烦躁起来。对面房间隔着房门传出了丈夫的呼噜声,便更觉烦躁不安。不自觉地将怨气转移到丈夫身上,埋怨他这些年像外人似的从不管家中事务,孩子们的教育也像和他没关系一样,从不过问。
欲想欲心情忧郁,不觉地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醒来时已经是五点半了,窗外的天色尚未蒙亮,漆黑的夜空中挂着几颗冰冷的星星。
我用手指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疲惫地坐起身来。简单洗漱下,走进厨房开始料理早餐。我心不在焉地切着甘蓝丝,哈欠一个接一个地袭来,眼泪直往下流,这是身体在警告我昨晚严重的睡眠不足。
将近七点钟时,丈夫从房间走了出来。他习惯性地打开电视收看早间新闻和天气预报。我把冲好的咖啡端到他面前时,他正嚼着面包聚精会神地看新闻。刚刚本想把昨晚的事情和他说说,看他这样的状态,我便泄了气,闭口不谈了,转身去厨房倒热好的牛奶。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丈夫突然说道。
我没理会。
刚端着牛奶坐到餐桌前,儿子从房间走了出来。他正用纤长的手指挠着凌乱的头发。他上身穿着海洋蓝色的套头毛衣,下身配了一条浅色的宽松牛仔裤,通体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和气息。儿子去年刚刚考入本市的一所重点大学,今年正读二年级。他性格相对女儿温顺的多,但有些冷淡。
3
“平儿,过来吃早餐。”丈夫发现儿子后,把注意力从电视上转移回来。
“都说多少遍了别叫我平儿!”儿子似乎对丈夫这样称呼他很反感,皱了皱眉头。
“哦。”丈夫有些不知所措,继续嚼起了面包。
“小安呢?”儿子好奇地瞅了一眼女儿的房间。
“昨晚没回来。”
“什么?”儿子有些惊讶,但这种表情很快就褪去了,他依旧挠着头皮咯咯笑起来。
我板着脸心里充满不快。
“哎呀,老妈,你生气的样子一点都不可怕。”
难得早起的儿子倒在沙发上奚落道。
“以前就这样,总是对我们说教,但并没有发过火。小时候,我们觉得妈妈是很温柔的,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对我们的漠不关心呀,难怪小安不把你放在眼里。”
我对儿子的无理取闹表示无言以对。
“怎么了?没关系吧?”这时丈夫才注意到女儿的不存在。
“说昨晚在同学家住了。”我喝了一口牛奶没好气地说道。
“哦。”丈夫的脸上没有浮现一丝的担忧,仿佛女儿不回家过夜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他继续看着他的早间新闻。
儿子在我们谈话时从衣帽架上取下了背包,挎在肩上,准备向门外走去。
“不一起吃早餐吗?”丈夫又扭头问道。
“我出去吃快餐。”
“那怎么行,多没营养!”
“真啰嗦。”
话音未落,他身后便响起了“咣当”的关门声,余音戛然而止,被房门阻隔在门外。
我与丈夫互相对望了一眼,我们早已习惯了没有孩子们一起吃饭的餐桌和时光了,我与丈夫相对无言,淡淡地吃着早餐。丈夫生性懦弱,不苟言笑,平时在家时除了看电视新闻,就是读些杂志、报刊消磨时光。此时房间内只有电视机播报的早间新闻的声音。
吃完早餐,丈夫出门去了公司。
我不顾困倦疲乏,擦了擦房间内眼睛可以看得到的灰尘,擦了擦地板,把一家四口的衣服都洗了晾好,做完这些已经是上午十一点钟了。
我顾不得休息片刻,便骑自行车出了门。
4
十一月初的深秋即便有阳光也是寒冷非常。不过手上戴着粉红色卡通小兔的厚手套异常的暖和,手套和帽子都是Kiss Kitty品牌的,女儿淘汰下来的货品,所以看起来非常的俏皮可爱,我这个年龄实在不适合这种配戴,但是丢弃又觉可惜,平时戴一戴也没关系吧。看到手套又想起了女儿。她现在在哪里呢?也不知道有没事?最近家里开销太大,给他们兄妹的零用钱也一直在缩减,但是平时她淘汰掉的很多品牌的衣帽之类的,用那些零花钱是根本就买不起的呀,那购买这些昂贵东西的钱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虽然暑期都有外出打短工,但也不会收入太多吧。想到这里我摇了摇脑袋,头疼,不想去想了。
我快速骑着自行车在街道上行驶着。
从我家到母亲家骑自行车大概需要三四十分钟的路程。从位置上看去母亲家乘坐公交车并不便利,没有直达的公交车不说,即使到站后还要步行个十分钟。坐出租车去并不经济实惠,这一条根本就为被我列入路线计划里,所以自行车是最好的选择。
顺着宽阔的主干道街道一直朝向西边的方向去,穿过一片密麻麻的住宅区,还有一排杂乱无章的小商店街道,再穿过一截火车地下隧道。到达时快十二点钟了,今天骑的慢了些,因为昨晚睡眠不足的原因。
5
“怎么呼哧呼哧的?”母亲手里摆弄着她最近才买来的兰花。
“骑的有点快。”
“我都说过了不用这么频繁地跑来,再说了为什么非得骑自行车过来呢?”母亲边唠叨着边修剪花草,并不看我。
“您最近气色不错。”我转移话题说道。
“是吗?”母亲似笑了笑,但看起来是皮笑肉不笑。
我在小院空旷角落里放好自行车,转身向屋内走去。房门是开着的,屋内的摆设从我小时候起未有过什么太大改变,小客厅里依旧摆的是那组浅蓝色组合沙发,后来我上大学时因为太陈旧母亲亲手缝制了一套黄色亚麻面料的沙发罩,这些年看起来并不显得泛旧。
沙发旁的小书柜上摆放着我小时候的照片的一些照片,上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以前母亲是有洁癖的,看不得一丝灰尘挂在房间内。但自从我中学时,父亲恋上了一个陪酒女,母亲便与他离了婚。离婚后的母亲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虽然仍旧爱干净整洁,但并不似从前般夸张了。离婚后的母亲艰辛地打着几份工才把我养大成家,而她自己一直孤零零地生活在这座老房子里,陪着她的依旧是那些花花草草,还有一只老掉了牙的小狗。
我站在漆皮斑驳的木门前愣愣地望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心中涌起了一股酸楚,她鬓角的发丝早已白透了,脸上的皮肤因松弛而叠成了皱纹,但脸上依旧是一副倔强的神情。
母亲好像发现我注视她了,扭过头来,一脸僵硬地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突然间我转悲为喜,母亲总是这样让人又爱又恨,但爱是真真切切的存在于心,而恨是永远不可能生出来的,那种恨,只是某种意义上的令人哭笑不得的行为罢了。
我洗了手,走进厨房,为母亲烧了几个好菜。她从来不评价我烧菜的味道,只是每次都很认真的吃,吃过后总是在客厅向阳的小窗前,坐着晒太阳。
我每次收拾完也会坐在她身旁,陪着她晒午后的太阳,房间里只有钟表的滴答声,除此之外,就剩下母亲小憩时的喘息声。每次等她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我便告辞,她从不挽留。
“以后不用刻意过来陪我。“她每次都是毫无表情地说。
我只是笑笑,每次离开时黄昏的阳光总把我的身影愈拉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