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起床。即使醒的早,也在床上躺着。孩子们害怕她自己起来下楼摔着。
起床洗漱后,冲一杯牛奶喝,在微波炉里加热一根香蕉吃。她不喜欢吃各种点心,嫌弃太甜了。
然后出去散步。推着小推车沿着小区墙外宽宽大路走一圈。
回来到楼底下车库门口坐着,跟聚拢来的老太太们聊天。
十点半回家吃早餐,多数是一碗面条,有时是青菜面加两个煎蛋,有时是西红柿煎蛋面,有时是肉丝煎蛋面,有时是排骨煎蛋面,是的,她喜欢吃煎蛋,不吃煮蛋。
早饭后会在沙发上歇一会儿,然后开始她的日常生活:带着耳机扩音器看抖音,追韩剧,连连看小游戏。
看抖音的时候,有时会感慨:这是好时候啊,你们的爹死得太早了,要是他还活着,得多高兴啊。
我们的爹都死了三十年了。
追韩剧的时候会不断地问:这个演员不是X X剧里的那个坏(或者好)娘们儿吗?判断标准只有“好”和“坏”两种。
我们不观察她的时候就打游戏。提醒她:别时间太长,打坏了眼睛(两个眼睛都不是原装的,换过角膜了)。她就把a pair 放下来:“我刚玩一会儿。”
新买了OPPO手机之后,会把手机偷偷藏在身后跑阳台上去完。考虑到她的自尊心,大家伙儿一般不揭露她。
中午一点休息。
下午起来再去小区里找她的好朋友们说话聊天。
四点半准时回家。
五点吃晚饭。晚饭大多是煎饼、稀饭,饺子。她满口假牙,吃馒头嫌弃粘牙,又不喜欢吃米饭。但是我,菜肉不拘。
六点到八点,在床上吸氧。有时候躺着,有时候坐着。坐着吸氧的时候,就用扑克牌玩“接竹竿儿”。
吸氧之后,喝一杯牛奶。八点半左右起来洗漱。自从前年洗澡的时候摔断了胳膊,就被强制冬天一个星期、夏天2–3天洗一次澡了。
九点半到十点半是聊天时间。各家来探视的,基本上吃完晚饭、洗漱之后也都得这个点过来,天南海北说一阵新鲜事,讲一通古,然后各回各家睡觉去了。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老娘十一点准时熄灯睡觉。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我老娘年轻时候是个裁缝,三乡五里数得着的巧人。前两年还给从孙子、从外孙子做背带棉裤,做虎头鞋,夏天缝“五毒”肚兜子过夏。
自去年起,被我们封存了缝纫机和针线筐,现在改剪纸、养花了。
现在最大爱好是学习拼音打字,把下一代吓得:“我奶(我姥)要是赶上好时候,妥妥一个学霸呀!
屋子里干净得外人不好意思进去。一辈子见不得床上凌乱无序。三天晒被五天洗床单,这是标准。
每每有外人来访,她一定要问:“乖乖,你闻闻我这屋子里有异味没有?”听到肯定回答,才放心地说:“看来小六没有骗我。”
小六是我妹妹。一辈子独身。53岁了。我母亲跟她一起住。
我们世代农民。我母亲没有生活费。我们兄妹七人,母亲跟小六住,其他六个分摊生活费。有工作的每月500元;没工作的每月300元。其他衣物吃食各尽心意。医疗费用也按此比例分摊。
现在下一代长大了,电子设备啥的都是孩子们给买的。毕竟有一个与时俱进的奶奶(姥姥)让孩子们觉得太神奇、太有面儿了。
寒假或暑假,大家有机会聚在她家里打麻将,她观景吃喜面。以前用现金,五块十块的给她,一天下来也能六七十块,她高兴地不停问:“想吃啥?我请客。”
现在改发红包了,她意兴阑珊。独自坐沙发上刷抖音、追韩剧、打游戏去了。我们的麻将局吸引不了她了。渐渐地,我们也意兴阑珊了。想一想,去年的麻将局一个手就数清了。
于是大家一起想:老娘喜欢什么集体活动呢?
以前,喜欢旅游。北京上海南京西安洛阳都去过。
只要你说,不嫌远,不怕累。75岁,我带她去长城,比年轻人跑得还快,导游小姑娘不停喊我:“阿姨,快让奶奶慢一点!”
80岁之后,都是近路,周六周日开车出去逛逛:徐州、连云港、宿迁周边一日游。
即使是现在,你要跟她说明天带她逛街,她早晨五点就会起来,挨个给五个闺女打电话:起来没有?去哪吃早饭?
以前老娘也是个热闹人,一到周末就自己上街买菜,绞几十块钱饺子馅,面和好,然后各家打电话:“来包饺子了,我想吃饺子。”
现在轮到我们买好饺子馅儿带过去。推开门喊:
“娘,我想吃饺子。”
老娘开开门看到我们,就会笑:“小六,快来,你姐要吃饺子了!”
小六很嫌弃:“她们家是没有锅,还是没有火?”
老娘悄悄提醒小六:“你别得罪人,将来我不在了,那样她们就不来了。”
我们和小六一起装傻:“你还想上哪里去啊?就在这里呆着,哪里也不许去!”
老娘说:“好,好。”
真希望时光永驻。
真希望老娘哪里都不去,就在那里呆着。
真希望什么时候想吃饺子,老娘都会说:“快来吧,饺子馅儿都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