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青春不躁动

我抄起鞋砸向了玻璃隔断,轰然的炸裂声止住了妈妈的喋喋不休。妈妈放下打给爸爸的电话从里屋走出来像头发怒的狮子,我有些胆怯,可依然装作毫不示弱地挺着身子迎上去。一场战争即将爆发。

姥姥奔过来横在我和妈妈中间,把妈妈使劲往屋里推。妈妈努力想挣脱姥姥,看着我的眼神像要杀人。小时候妈妈有这样的眼神时,就意味着我即将挨上一顿臭揍,可这次我没有退缩。高出她半头的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我。我俯视着她,底气十足。

我很清楚自己的行为早已超出妈妈忍耐的底线。我顶撞她、辱骂她、打烂东西,这在以前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不断试探着她的底线,又为她的震怒感到莫名的痛快。

我承认事后我会后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她对着干,只觉得那时就像心里长期封锁着的怪兽拼了命地要挣脱藩篱。

妈妈自然忍受不了一向乖巧、对长辈有礼有节的我变成这个样子,她表达着她极大的愤怒,并用大家长的姿态想把我变成她想要的样子。可是她没想过,也许就因为她之前对我教育的简单粗暴,让我在心里种下了总有一天要翻身的种子。这个种子一旦种下,生根发芽成长都是必然的。

妈妈怒不可遏地试图摆脱姥姥向我扑过来,我心虚、胆怯,那一刻我想到的就是要保护自己,我转身去了厨房。

姥姥看见我手握菜刀折回来,惊呼着把妈妈推进卧室关上门,好说歹说劝我把刀给了她。

我是心疼姥姥的。爸爸妈妈在我三岁那年离婚后,我的吃喝拉撒都在姥姥家。有好吃的,她总是第一个给我吃,我想要什么,她二话不说就给我买。虽然没享受到父爱,但在这个家里我从不缺少爱。姥姥一家人把我捧在手心上,爱护着我、围着我转,我是他们的太阳。

妈妈是个思想开化的现代女性,没因为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而格外溺爱我。为了培养我的独立性,小学就把我送去了私立学校。她教我做家务、教我做饭,让我自己坐车去特长班。她说男孩子要学会独立,我以后就是她们的大树。

她在学习上也给我极大的自由,从不在乎我的考试成绩,只要该学习的知识学到即可。在这种宽松的环境,我的学习成绩也不差。可这一切到我上中学就变了。

妈妈突然把精力全部转到我的学习上,她给我做计划、列进度,每次去姥姥家接我第一句话就是作业写完没有,接着就让我把当天学习的内容跟她重复一遍。周末的时间就算好容易爬山想放松一下,她还要变着法地逼我背功课。我的生活规律突然变得紧绷起来,我开始越来越厌烦。

那时我还是班里的好学生,每每看到我的学习成绩有所下降,班主任就把我拎到办公室做一通思想工作。她说的那些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听不进去,除了我感兴趣的课想听,其他的我一概不想听。我就搞不明白,会不会勾股定理跟以后的工作和生活有什么关系。

课间十分钟对我们来说太宝贵了,因为多数情况都会被老师拖堂到下一节课上课。老师们总以为多出十分钟就能多教多少知识,他们哪里知道下课铃响的那一刻,我们的心就已经飞出教室、飞向操场,哪还有心思听他们在那里瞎哔哔。

厕所里又碰到那几个坏孩子,听到有人进来,他们立马转过身把什么扔进便池假装小便。他们再装也掩饰不了屎尿味夹杂着的烟味。我曾亲眼看到他们被教导主任提着耳朵拖出去,真是屡教不改。

虽然鄙视这些坏小子,可有时看他们叼着烟的样子感觉很酷。

一天下课,我去校门口小卖部买了一包香烟揣进兜里,招呼着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同学来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我拿出烟,他们毫不感到惊讶,有的还熟练的点了起来。我有些吃惊。

我学着他们的样子,费力地旋开打火机,把烟对准火头可总是点不着。“对着火吸。”李良在一旁指导着,我照他说的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烟卷入我的气管,呛得我大口地咳嗽起来。“哈哈哈......”他们大笑起来,我也尴尬地笑着。王浩说,“第一次都这样,我也是。” 说着,他有模有样地教起我来,怎么吞怎么吸,可每次往下吞,我都觉得胃被烟气刺激地翻腾起来。我疑惑地看着他们吞云吐雾,明明都是一样的烟,为什么他们看起来却那么享受。

我上课越来越无精打采,不知道每天听那么多课,做那么多作业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考上高中、考上大学吗?我开始迷惘,感觉失去了方向。

大脑明确地接到了我的指令,一到自己不喜欢的课,它就自动启动闭合功能,把老师嘴里讲的的天书隔离出去。不听课直接反应出来的问题就是作业做不下去了,不会做。

每晚我还是假模假样在写字台前面坐到11点,妈妈检查出很多作业没做完,我就装出一副困得实在不行的样子求放过。妈妈逼过我几次必须写完再睡,我顺势趴在桌子上假装睡着,她没招了。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她就把我摇醒坚持让我做完作业,我百般耍赖始终拗不过她的执着,只能装腔作势地瞎做一气蒙混过关。

那时候我就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我每天都要睡到自然醒,睡到自然醒!

老师明令禁止不允许同学们搭伴出去玩、打篮球等一切群体活动,我感觉生命中美好的东西被一样样地抽走。可是躁动的我们掩不住躁动的心,我们开始跟老师智斗,小范围地偷摸去打篮球、玩迷宫、甚至去网吧。

任何时代、任何群体从来都不缺叛徒,我们的行为没过多久就被老师派的卧底揭发了。我们一个不落地被班主任一通狠批,特别是郭昊天,他是老师眼里的红苗苗,怎么会做出这些违背她的事情。可她不知道,几乎每次聚会都是他带头召集的。

他是我们的班长,也是我们这个小组织的头儿。他点子多,脑筋活,让我最崇拜的是他抽烟喝酒样样精通。那次我们相约喝酒,我喝了一瓶啤酒就天晕地转,可他身边一溜摆着5、6个空啤酒瓶还若无其事,当下我就下决心要跟他练。因为我有个奇怪的念头,他学习好,是不是因为能抽能喝。

他是个惹事的主儿,一次五班有人欺负了我们班同学,他召集全班男生去堵那几个打人的,结果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再不敢欺负我班同学了。他挺爷们的一个人,自然少不了班上女同学的爱慕,但比起他的恋爱史,我可算是他的前辈了。

初一时,我就被隔壁班几个女孩子表白,那时的我单纯的像个傻子,可有人喜欢总是不坏,况且男生凑在一起讲起来还挺有面子。我已然成了他们的恋爱专家,今天这个失恋,我给出主意,明天那个想追女生,我给出主意。我觉得那个时候,这件事似乎是我生活中一大乐事了,当然还有电脑游戏。

最后一年就要中考,大家似乎同时收了心,都关注到学习上。好哥们没空上网DOTA,女朋友一有时间就去补习班。我觉得我也应该收收心了,可却发现想收收不回来了。落的课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多,我搞懂了这个,不明白那个,我慌了阵脚。我开始选择放弃,也许只要在游戏里才能让我找到昔日的快乐。

我沉迷了。

作业不做了,老师特赦。上课睡觉,老师特赦。同学们虽然还是同学们,可我觉得离他们越来越远。

我开始断断续续地逃课,夜不归宿地打游戏。游戏里的打打杀杀让我充实、满足。我也学着我曾经厌恶的那些小混混的样子,对着电脑里的坑队友或敌对手骂着脏话,在弥漫着烟味和臭脚味的网吧里流连忘返。

我的行为让妈妈震怒,在妈妈软硬兼施地说服我上学而我坚持不去时,发生了上面发生的一幕。那天,我被爸爸带回了家。

按理说,我一年见不了我爸几次,近年来甚至几年也不见一次,我去他家怎么也该装一下,可是装是很累的,还没过一天,我就原形毕露。我爸和爷爷住在一起,我每晚玩通宵,再睡到第二天下午,爷爷就瘸着腿从六楼下去买饭给我吃,天天如此。刚开始我于心不忍,爷爷的腿不好,这样上楼下楼的难为他老人家了,可后来我心安理得了,十多年来这个家对我有什么付出,虽然我上初中时我爸偷偷看过我,给我塞过几次钱,可仅此而已,想必他们对我也是没有感情而言。

我爷爷虽然大孙子大孙子地叫着我,可我看得出来,他可不像我姥那样心甘情愿地伺候着我吃喝。我开始怀念在姥姥家的日子,可我不敢回去,我妈的脾气我知道,我只能提心吊胆地等着她火气消了,接我回去。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几天晚上我总是做同样的梦。我回到了姥姥家,可姥姥家门口有一只壮如牛的大狗挡着不让我进门,我向前一步,它就一脸凶相的要扑过来。我被吓醒了,睁着眼睡不着。

爸爸看我没日没夜地玩游戏也管过我,说心里话看他发火的样子,我心里是怕的,他是个强壮的男人,不像妈妈。可他总会在即将爆发的最后一刻克制住自己,我想他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管教我吧,他确实没有资格。我也渐渐理解了妈妈为什么会和他离婚,一个没有上进心的男人,晚上除了看电视就是玩手机,跟我那要强、好学的妈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没让我担心多久,我妈就来接我了。我憋着心里的喜悦,脸上依旧绷着,妈妈不会抛弃我的,这个世界上也只要妈妈和姥姥能无怨无悔地对我,无论我做出多么伤害她们的事。我心里深深地内疚,誓要改变自己,不再让她们为我操心。

可这决心没坚持几天,我又逃学了。那段时间我开始了间歇性地逃学,住网吧成了常态。多少次我冷冷地拒绝了在我身边苦苦哀求让我回家的妈妈,多少次我沉溺在虚无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秋冬的早上,我昏头涨脑地从网吧出来,寒风激得我混沌的大脑渐渐清醒,我开始自责,开始厌恶那恶臭的网吧、厌恶自己身上恶臭的烟味,开始忏悔对妈妈的冷酷无情。姥姥一如既往地惊喜地迎接我,忙不迭地给我端来饭菜,我愧对她,低着头闷闷地吃着饭。我没脸见他们,也不想看见他们,我要躲起来。

屋里分不出白天黑夜,厚厚的窗帘把我讨厌的阳光遮住了。我喜欢黑暗包围着我,它让我觉得安全。

为了不让我去网吧,妈妈又一次妥协,把姥姥家的电脑升级换代还提高了网速。虽然不比网吧,可家里有饭吃、有床睡,不用再啃方便面,不用再在椅子上卷屈着过夜,况且我的零花钱都花光了。

妈妈不再像以前那么强硬。我不想写作业,她妥协了;我让她告诉老师不要管我上课睡觉,她答应了;我让她换电脑,她应允了。我一次次试探着她的底线,一次次得逞,一次次洋洋得意。我享受着我争取来的自由,我终于可以做自己的主宰,不用人管,可以睡到自然醒了。

可慢慢地,我觉得不对劲了。这看似自由的生活让我生活没有了规律,别人睡的时候我醒着,别人醒的时候我睡着,我像脱离了现实世界而独自存在的异类。

每天躲在黑暗里,没有给我带来安全感,反而让我更焦虑。我开始变得易怒、暴躁,对网上的人骂得越来越不堪入耳,姥姥、姥爷、妈妈让我稍不满意,我就发一顿脾气。网络世界给我带来的快乐稍纵即逝,或者说它根本没带给我快乐而是吸走了我的快乐,每次关上电脑,我都空虚得想死。

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同学,我就像个孤魂野鬼。在家人眼里,我也像被鬼附了身。我恨自己,我想去死。

妈妈发现我情绪的低落,让我多出去走走,不要整天关在房间里。我想走出去,可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慌,我害怕接触那个真实的世界,害怕感受川流不息的马路上散发着的人气,害怕听到弥漫在空气中活色生香的喧闹声。

一定是妈妈又去找了班主任想办法挽救我,那天班长带了几个平时跟我要好的同学来找我。当姥姥告诉我时,我又惊又喜,以最快的速度把衣服穿好,用手插了插头发走出房间。

郭昊天先提出话题,问我一个游戏的打法,这是我的强项,可我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侃侃而谈,许久没上学,跟他们情感上有了疏离,我有些怯懦。同学们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地参与了话题,让我逐渐打消了顾虑也加入进去聊了起来。我开始恢复自信,我开始相信老师没有抛弃我,同学们没有抛弃我,我不是孤魂野鬼。

我带着欣喜硬着头皮背起了书包,里面崭新的课本都是妈妈重新买的,旧课本在一次我发疯时被全部撕得粉碎。新,就代表着重新开始,我要重新开始。

可我发现我想得简单了。我的脑袋似乎被水泥封住了,原来还听得懂的课程听不懂了,原来听不懂的更听不明白了。老师们像在我耳边唱起了催眠曲,在温暖的阳光下我昏昏欲睡。我如坐针毡地睡了几天觉,觉得在这比在网吧还难受。时间像被黏住了,半天不走一分钟,这煎熬我受不了,我又回家宅了起来。

妈妈不死心地变着花样让我上学,我凭自己的心情断断续续地上着。直到临近中考的一天,妈妈很严肃地跟我谈了一次话。大意是,你现在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马上要中考了,参不参加中考看你自己。想考,就马上上学复习功课。不想考,就下来工作。

我问,我下来能做什么工作。她说,你不参加考试没有初中文凭,可工作的范围也就是服务员、打个小工之类的,而且你还不到18岁,那就意味着这两三年你就这么在家荡着。

我有些慌了,想想班里学习倒数的那几个同学,每天上课睡觉混子日也都参加中考,我之前学习可是班里前几名,再怎么也不能比他们差吧。

我用了两天的时间,在我大脑最清醒的时段,好好地规划了一下自己的人生。我决定参加中考。

事实证明,我是明智的。如果当年我懒怠地、不负责任地做出一个选择,可能今天我就不会看到这么多美妙的风景。人没有谁能不靠努力而获取更多的,要想看得远就要站得够高,要想站得高就要用知识去充实自己。

假期,我用在大学期间打工攒的钱,带着妈妈和姥姥一起旅行了一趟。两个女人一边一个挽着我,拉着我看这又看那,看着她们高兴的样子,我心里很开心。那时,我才发现姥姥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布满了皱纹,妈妈的鬓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白发。我庆幸这个人生的波折让我成长,我想跟她们说,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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