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9-07

病小孩

刺眼的太阳光照到阿楠身上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病了。他睁大眼睛看太阳，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他又开始对着楼下的树讲话。

他说：“我眼睛里好多黑色大星星啊，我病了”，阿楠棕色的眼珠里悲伤都溢出来了。

阿楠其实老早就觉得自己病了，他总是会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他会在吃饭的时候看到有些米粒在跳舞，看到草丛里的蚂蚁在骂娘，看到有一颗星星会突然不亮了，总之，我想不到的东西他都看得到。阿楠很喜欢想一些天马行空的事情，然后想着想着不是突然开心的笑出声儿来，就是会特别难过，哭的像条狗。阿楠不好看，周围人敢打包票来证实他模样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种生物都丑。但我不在乎，因为他周围人从来不会觉得自己特别差劲儿，自以为是是他们不痒不痛活着的麻药，他们懂个屁呀。

阿楠对我说：“我病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像我一样狼狈且奇怪的活着”

我不知道阿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只是心疼地抱着他，然后拍拍他的后背。

“我不会嫌弃跟病人玩的，但是阿楠啊，如果是传染病的话你一定告诉我，我得考虑一下我还要不要来找你玩。”

阿楠更难过了，因为我看到他攥了攥拳头，阿楠总是这样，难过的时候会攥紧拳头，上次我说他丑的时候他就攥过一次。

“我应该是早就病了吧，可能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记忆，也许早在我是个细胞的时候我就病了，你想想，我从记事儿时，我总是和大家不一样，你看这么久了我还是很奇怪，说不定我投胎的时候就是个病人，对吧？”

“对！”

我觉得阿楠说的很对，但是他更难过了，他又攥了攥拳头，我抱他抱得更紧了，我心疼他。

我不觉得阿楠病了。周围的人都跟阿楠不一样，所以病的是他们。可惜阿楠物理很差，他不知道参照物的选取有多重要。但是我不想告诉他这个事实，我怕他觉得自己笨，会难过。所以我只是告诉他：

“你没有生病，我敢保证，你要是病了我就想办法让自己也生病，我陪你，阿楠啊，病了有什么可怕的，我会去给你找药。”

其实我找不到能治好阿楠病的药，因为阿楠说从是个细胞的时候他就病了，他这个可恶的病比我认识阿楠都早，如果我找到那味药，病会怎么想，我不想当小三。

天马上黑了，往常阿楠是要去看星星的，可是今天阿楠没有要走的准备，我还是抱着他。

“你要不要找老杨去看星星啊？”

老杨是阿楠家旁边一片杨树林中的一颗老树，有一次我跟阿楠去树林子里玩，我们突然就相中了那棵树，他肯定很老，因为树干粗壮，而且树叶子少得可怜，跟中年男人的头发一般可怜。站在老杨脚边往上看，星星格外好看，这是阿楠告诉我的。他总是能找到最完美的角度，冬天的雪一定要衬着绿色的松树才好看，要是仰头看会感觉天上在下头皮屑，这也是阿楠告诉我的。

阿楠看了看天说：“要下雨了，我拨不开云雾，看不了”

“哦，可是阿楠我想回家，我冷。”

然后我松开了阿楠，看着他往更黑的地方走去，当他的背影隐入莫大的黑暗时我就哭了，可能主要是抱着阿楠太久胳膊难受了吧。

我开始回想，为什么阿楠会觉得自己是个病小孩呢?

是因为长辈不喜欢他吗？我没有见过阿楠的家人，阿楠不喜欢他自己的朋友去家里玩。阿楠说家里人都不喜欢他，怕他的朋友会受委屈。我知道阿楠不喜欢回家，在家以外他总是很开心，但是天黑了他就得回家，我曾经想过让他晚上在麦草垛里睡觉，白天去捡破烂儿，但我没这么说过，他太想离开家了，有人支持他他干得出来的。西北的冬天太冷了啊，我怕这个丑东西冻死没人收尸。

是因为他喜欢看星星吗？我也喜欢看星星，很多次夜晚我、阿楠还有老杨窥探着来自过去的光，总觉得时空浩渺，我们的悲欢那么微小，星星带给我几乎所有关于孤独的思考。所以阿楠丑归丑，却总是带我看一些美的不可方物的东西。比如太阳光照着晨霜，那些枯黄的草像是穿着白色婚纱的新娘；比如七八月份傍晚的云彩与一条叫东兰路上的昏黄色的路灯交相辉映，漫漫的一条路像是要走到未知的美好世界；比如风吹过阿楠家那片杨树林时，树叶子窸窸窣窣的笑着跳着，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音乐都让人感动，比如多了去了。

阿楠说：“人们痛苦不过是不愿意花费时间在美好的东西上，人们不知道听杨树叶喃喃自语比吃安眠药更容易入睡，我想告诉他们，他们说我有病。”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跟大家都不一样，他好像不喜欢热闹，可以接连好几天都不来找我玩，倒也不是有重要的事情，他只是呆在房间拉着窗帘，制造一个耗子洞，他就是一只孤单的小耗子。阿楠从来不会觉得这是什么让人难过的事情，他乐在其中，我明白，他不咋喜欢人。但是有时候阿楠又很喜欢热闹，他会给好多朋友写信，他不喜欢用手机联系朋友，他觉得总有什么东西被这个时代偷走，在阿楠看来，手机就是贼窝里的一个，阿楠会告诉他们阿楠很想他们，阿楠恨不得变成鸟飞过去，找他们聊聊天，喝酒也可以。阿楠古怪的点还有很多，就像他的朋友都不喜欢吃苹果，他就觉得很好吃。阿楠有时候会很安静，在热闹的场合坐在一个小角落，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发呆。阿楠也会在一个人的时候笑一会儿，哭一会儿，沉默一会，总之阿楠和大家不一样，他比任何人都坦诚。

我实在想不出为什么大家觉得阿楠病了，你看昨夜的雨停了，我想了那么久也没有想出来阿楠哪里病了，我要去找阿楠，我要告诉他，他是我见过最美好的人，生病的从来都不是他。

早晨的太阳光好看得紧，太阳光照上去已然看不清是太阳的颜色还是枯草的颜色，阿楠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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