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返回鲁滨逊的荒岛

     

隔着玻璃看到新绿

《鲁滨逊漂流记》少年时我特别迷恋。主人公鲁滨逊在去非洲航海的途中遇到风暴,只身漂流到一个无人的荒岛上,开始与世隔绝的生活。他用沉船的桅杆做了木筏,一次又一次地把船上的食物、衣服、枪支弹药等运到岸上,并在小山边搭起帐篷定居下来。接着他用削尖的木桩在帐篷周围围上栅栏,在帐篷后挖洞居住。他用简单的工具制作桌、椅等家具,猎野味为食,饮溪里的淡水,度过了最初遇到的困难。他凭着强韧的意志与不懈的努力,在荒岛上顽强地生存下来,经过28年2个月零19天后得以返回故乡。


        我何以在病房中突然有了学习鲁滨逊的机会?这万万没想到。要是在少年时,说不定还要兴高采烈一番。

      早晨突然发现,手机没有网络了,原来流量用光了。这意味着,我和外界音信隔绝。这意味着,我身无分文。开始满不在乎,还有一点小欢喜,鲁滨逊大叔立刻出现在脑海里。指导我,要是困在医院病房里该怎么活下去?

      我用目光搜索一下现有食物:2袋油腻的方便面、一袋饼干、4片面包、4个熟透发黑的香蕉、2个表皮有黑点的西红柿、1袋干瘪砂糖桔。

      计划一下,我吃自家准备扔而未扔的食物至少5天可以活下来。当饥饿之神大驾光临,它们不得不变成美味。

      我松口气,感觉现在比鲁滨逊强太多了。有现成的干净水源,有桌椅床铺,有足够的衣服,还有不算新鲜的食物。但是,不安突然浮上心头。

      坏了!手机断电,妹妹的稿子谁帮助她改?妹妹的孩子还在吃奶,白天家务都是她独自承揽,还要独自带宝宝活动,只能夜半工作。为了让她夜里少加班早睡觉,我帮助她校稿,有的长篇采访稿,需要我花相当时间梳理、订正、勘误、润色。我断电了,那么妹妹的稿子就卡在那里了。可妹妹带着吃奶娃,绝不会没事给我打电话。

      坏了!我先生那个工作狂,他是不是还记得吃药?每天中午和晚上睡觉前的保命药物,都是我牢牢惦记着,到时候发微信提醒他的,他独自生活,一准会忘了。这个忘了非同寻常,有生命危险!可他盯着工作,从来想不到给我主动打电话。

      坏了!还有、还有我闺女给我的童话故事画绘本,她每天把稿子发在手机里等待我回馈。同样,她也从不打电话,只习惯微信联系我。我不回复,她就自动停工。

      这三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像鲁滨逊,隔绝荒岛上,却还有这些人与事放不下,鲁滨逊远游时幸亏没有结婚。我不能像鲁滨逊辛苦劳作28年2个月零19天,而是需要立刻请求他人帮助我给手机充值,然后我还给对方钱。举手之劳,不到30秒就完成,这太简单了。

      我请对面床上的安徽大姐帮助我。住院10天,我俩已算难友,经常聊天,家长里短,说得热闹。她迟疑地回答:“我?我没网,我只和家人打电话。”电话?对,我心里又一亮,借她电话打给我先生帮助我充值,问题不就解决了?我开口一说,她不吭声,眼神立刻慌张地转移开,到走廊的深处去散步。

      我对医院相当熟悉了,觉得医生护士都和善可亲。于是跑到护士前台请求帮助。她们全都低着头忙着工作。从第1个护士到第6个护士,一个接一个拒绝我,总共拒绝了6次:“现在正忙,您待会儿再来。”

      “老实说,快到9点了,如果我不订午饭晚饭,今天就真的啃那些我不想吃而准备扔掉的食物了。另外我手机上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真的很忙。”这是护士们的一致回答。

      失望中,我想到还有那些医学院毕业的医生们可以帮助我呀!我走到医生办公室,敲敲门。里面正在开会,所有医生正襟危坐,目光严肃。我赶紧说对不起,关上门。此时此刻,9点半,订饭的时间完全过去了。我安慰自己,方便面再吃两顿,也没问题。

      我回到病房,给我输液的护士来了。她面容秀美,特别温柔。我对她印象好极了。每次她都像哄孩子一样对我,所有护士中只有她最细心,会在扎针前提前预知我:“要疼一下下噢!你别害怕噢!”让我这个怕针疼的人每次都因为她的态度而温暖不已,于是怎么扎我,我都不觉得疼了。

      “护士,你现在有时间了吧,可以帮助我给手机充值吗?我手机开通了立刻还给你钱。”

      “不,我不能帮助你。”

      “你为什么不能帮助我?”

      “医院有规定,禁止医务人员帮助病人充值。一旦有私下的账目往来,我们会被病人控告贪污受贿。”她很尴尬地解释。

      “啊!?会有这样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这么卑鄙?坏人是极少数。你哪怕帮助我只充10元,让我开通手机就行。我立刻还给你钱。”

      “不,真的不行。”护士涨红脸,挣扎着推车要走。

      “你们是三甲医院吗?你们就见死不救?让我活活饿死在医院吗?我手机上还有工作!请帮助我!或者你告诉我解决的办法。”

    “我和你说了,我不能帮助你充值。医院规定不允许。否则我就要受处罚。”

      “那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和我没关系。”

      护士逃走了。我脑子里的世界完全乱了。同屋女病友相处10多天了,我帮她买东西数次,把黄瓜、西红柿让给她吃。她不愿意借我手机打电话,是担心我记住她的号码,日后出卖她诈骗她?而天天给我治疗的医生护士们因为人世间偶尔有人敲诈过他们,于是统一做了规定,规定一切求助病人都可能是这个世界的诈骗犯之一,都是可能去坐牢的坏蛋之一,都是可能葬送他们前途的凶手之一!

      中午,我气呼呼地泡方便面,硬着头皮吃下去,满脑子想着这件事情。那么5天以后,我吃什么?可以喝水。光喝水不吃饭人可以维持7天生命。

      7天中,我必须想办法逃出去。但门是电脑程控的,病人无故是出不去的。A计划,我学习鲁滨逊寻找现有资源,把床单被罩统统撕成条结成绳子,半夜从窗户逃走?唉!我住在17层!至少60米高,床单被罩无论如何也没有那么长!我不愿意活活摔死,A计划失败!B计划呢?我像鲁滨逊一样,既然无法逃走,就地寻找可利用资源,好好生活下去。我四处观望,垃圾桶可以首选,我到每一间病房的垃圾桶里可以找到剩余食物的残渣吧?我曾经嫌油太大而扔过一整盒饭菜。如果幸运的话……想到这里,我被自己的联想吓一跳!吃垃圾桶食物恶心不恶心!?这是病房,先不说恶心,我吃下去病毒怎么办?C计划,到时候活活饿三四天,我连桌子板凳都能吞下去。不不不!木器太难啃,还是硬着头皮吃我带来的五卷手纸,一顿吃一尺纸,纸里面有淀粉。D计划,不不不!在绝境中,鲁滨逊肯定会仔细分配我的现有食物,肯定分得更细,维持生命最低本能,然后再寻找资源。阿弥陀佛,关键时刻,还是三百年前的鲁滨逊大叔来帮助我。我心里一亮,计划五天吃完的食物连同渣子,可以分10天或15天吃完呀。尽管每天挨饿,也比7天以后饿死在医院强!

      现在我悲从中来!鲁滨逊比我强太多了,他历险的自然环境和我住的这家冷冰冰的医院,可支配物质根本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对于鲁滨逊来说,只要肯动手动脑,肯定会在自然环境中活下去。现在我举目四望,吝啬的连一棵绿植也没有,一只蚊子都没有,来来往往都是从未说话的陌生人,谁愿意帮助我……

      不行!我不能束手就擒!我得求生!下午,我大踏步走到护士前台。 “请你把院长办公室的地址告诉我!我现在去找院长,告诉他,他的医院没有人道精神!”我对值班护士说。

      “你别找院长!你,你可以打我们护士前台的电话给家里人帮助你充值。”秀美的护士一听院长两个字,突然就像我小时候被同桌欺负,一说“告老师”,对方就投降一样,瞬间乱了方寸,态度大变。

      “就这么简单吗?你们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告诉我,可以打护士前台的电话?”我真的是生气了。

      “你打私人电话,一定要有至少两名护士在场给你录音做证明!”护士眼观四路,又小声地说。

      “你们还号称三甲医院!这是什么服务啊?!”我气坏了。

      我拿起电话就打,她们三个护士拿出手机对准我录音拍摄。“亲爱的,你帮助我手机充值。”我对先生小声说,他爽快地答应了。

      问题解决了。我的世界不到一分钟就恢复正常了。但是给了我极大的惊讶和震撼。世界已经变了!扶危济困?仗义执言?助人为乐?救人于水火等等都是上个时代的人们相信的美德?现在这个时代,或许就剩下利益了?不,不是!我内心呐喊:“我这十年在北京住院多少次,医生都是踏实负责的!从来没有感觉到世态炎凉!去年老爸住院,医生护士都那么温暖!我生大病,小书房那么多好友捐款帮助我!”

      我固执地认为,世界上不仅仅是有钱就是一切,有人可以这么认为,那不是我。我提醒自己,以后必须经常注意手机短信提醒,流量不够了提前充值。我提醒自己,我当然会助人为乐,但是,要做好别人不助我为乐的准备。   

        如果我是鲁滨逊,我回到人世间发现世人眼中只认识钱,一定转身回到荒岛上去了。

2022.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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