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华的一天

1833年6月,我45岁,想选择一个城市就此一生。我对两个城市比较中意,一个曼海姆,另一个就是法兰克福。曼海姆有着比较好的外文书店、比较好的餐馆,但是法兰克福则有更好的戏剧、歌剧、还有音乐会,更多英国人,医生水准也比较高。

相对一个孤单和喜欢沉默寡言的人来说,人生实如钟摆,在痛苦与倦怠之间徘徊,需要更多外界的幸福感受,也许法兰克福有更多欢乐气氛。

我掷出了硬币,那就法兰克福了。


这套房子比较安静,陈设简单。书房的主要装饰物是书桌上的佛像,是我花费重金从印度请来的。我让人给像镀金,告诉金匠,要镀厚一点,不要省钱。金佛旁边是康德半身塑像,沙发上方悬挂着歌德油画像。另外,还有莎士比亚、笛卡尔画像,我各个时期照片、画像,还有狗的雕刻。


藏书不多,挑选阅读物,掌握识别什么是不应该读的艺术,是至为重要的事情。读者大众的愚蠢和反常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他们把各个时代、各个民族保存下来的高贵和稀罕的各种思想作品放着不读,一门心思的偏要拿起每天都在涌现的、出自平庸头脑的胡编乱造,纯粹只是因为这些文字是今天才印刷的,油墨还没有干透。

纯粹靠读书学来的真理,与我们的关系,就像假肢、假牙、蜡鼻子甚或人工植皮。而由独立思考获得的真理就如我们天生的四肢,只有它们才属于我们。从根本上说,只有我们独立自主的思索,才真正具有真理和生命。因为,惟有它们才是我们反复领悟的东西。他人思想就像别人食桌上的残羹,就像陌生客人脱下的旧衣衫。

读书愈多,或整天沉浸读书的人,虽然可借以休养精神,但思维能力必将渐次丧失,如同时常骑马的人步行能力必定较差,道理相同。

我的生活如同钟表,一个具有深远和高贵思想的人不应该允许自己的精神思想,完全被私人琐事和低级烦恼所占据,以致无法进行深远、高贵的思考,因为这样做确实是为了生活而毁坏了生活的目的。

早上7点到8点起床,洗完冷水澡,喝一杯咖啡。开始埋头写作,直到中午。

这段时间是思考最好时间,我禁止任何人和我说话,在房间露面。早上适合人们从事任何精神上或者体力上的工作,一切都是明亮、清新和轻松。人不应该贪睡而缩短了早晨的时光,以没有价值的工作和闲聊浪费这段时间。

大概12点,我吹笛子作为娱乐。

半小时后,我穿上燕尾服,打上洁白领结,外出午餐。固定年轻时候样式的衣服,固定到达“英国饭店”的餐馆用餐。午餐后,回到房间阅读,直到4点左右。

不管天气如何,我都出门散步,带着卷毛狗,它被附近居民成为“小叔本华”,他相对我来说要生活的快乐的多了。

散步的时候,路人常不按照规矩沿着右边走,我会用手杖击地提示他们。我最近眼睛近视,也不喜欢戴眼镜,写作已经让我的眼睛不堪重负,再加上眼镜,我担心自己会失明变成一个可怜的盲人。

我走路不喜欢往两边看,思考的时候不时喃喃自语,偶尔会让遇见我的人以为在嘲笑他们。邻居告诉我这件事情后,从此在散步途中,只要一看见有人举起帽子,我立刻就举起帽子示意。人们可怜的自尊心很容易受到伤害,对于我这样一个需要被可怜的老人,也认为总是企图打击他们的骄傲。

我不喜欢顾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可是人们无论要做或者不做什么事情,首要考虑的几乎就是别人的看法。只要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出,人们所经历过的担忧和害怕,半数以上来自这方面的忧虑。它是我们那容易受伤的自尊心——因为它有着病态般的敏感——和所有虚荣、自负、炫耀、排场的基础。

傍晚6点钟,我准时到达图书馆,在图书阅览室阅读英国的《泰晤士报》。我很赞同父亲的说法:“从泰晤士报中,你可以知道一切你想要知道的东西”。

傍晚,我会到剧院听音乐、看戏。不上剧院看戏就好像穿衣打扮而不照镜子。我热爱贝多芬的音乐,偶尔也会听一些其他的好东西,但一般来说,如果贝多芬的交响乐演奏完毕,我会马上离场。

散场后,我会到“英国饭店”用晚餐,如果客人比较合适,会一起认真谈论人生、艺术、哲学和时事话题。我喜欢不掺杂任何个人的东西,但是却很难做到。任何理论,只要它是真理,无法不真切的热爱它,也无法不掺杂自己的感情。

我不喜欢聚会,社交聚会要求人们做出牺牲,而人越具备独特的个性,那他就越难做出这样的牺牲。因此,一个人逃避、忍受抑或喜爱独处是和这一个人自身具备的价值恰成比例。因为在独处的时候,一个可怜虫就会感受到自己的全部可怜之处,而一个具有丰富思想的人只会感觉到自己丰富的思想。

吃饭相似。有段时间我座位旁边总是军官高谈阔论。遇到这种情况,我把一枚金币放在餐桌上,离开餐馆时把金币放在口袋里面。餐馆老板问我原因,我告诉他如果在这里听到那些军官除了谈论女人、马匹,还有其他更严肃话题,这枚金币就用来救济穷人。

老板哈哈大笑,周围座位也空了下来。

对于他人的看法,应加强锻炼自己无动于衷的冷漠态度和感觉。这是培养值得称道的宽容品质的最切实可靠的方法。这一预防措施将使你与社会保持必要的距离。

聚会谈话是生活的很小一部分,相对“小叔本华”来说,它更重要、鲜活。

9点到10点,我回到家中,在床上读上几页古印度《吠陀》。从这本书的一页纸中,人们可以学到超过康德以后,整卷整卷的哲学著作,可很多人根本不感兴趣。

人们最终所真正能够理解和欣赏的事物,只不过是一些在本质上和他自身相同的事物罢了。

读完书后,我会沉沉睡去,一觉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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