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存在只是一个偶然(2)---小户人家的政治联姻

妈妈嫁给爸爸纯粹是一个偶然。

爸爸因为过继给了当小业主的爷爷,大家也都以为他只是一个穷学徒,当时并没有几个人知道爸爸还有一个GMD军棍的爹这个事。所以解放初期评家庭成份时,给爸爸评了个贫农。之后不久,爸爸还入了党,成了土改队员 ,还被送到当时政府办的扫盲班去读夜校。

古人说的聪明有种富贵有根这话不假,爸爸的智商绝对高出村里人大半截。只读了几个月夜校的爸爸,就能回去大队当个会计,算盘打得啪啪响,全村人的书信往来,立字立据,大都出自他老人家的手。

妈妈作为地主子女就惨了。

解放初期,妈妈先是陪同地主婆奶奶一起跪在批斗会上陪斗。当时妈妈只有十多岁,当然没有别人强迫她去陪斗,每次陪斗都是她自己坚持要去的。每当看着年迈的奶奶被抓去跪在铺满石子瓦片的地上低头认罪时,妈妈都会哭喊着跑过去跪在奶奶身旁,扶着快要倒下去的奶奶。看到革命群众举起鞭子凑奶奶时,妈妈就会过去抱着那人的腿,说,别打我奶奶,打我吧,打我! 我有一件我奶奶给我缝的新棉袄送给你,求你别打我奶奶!

当时的批斗会,爸爸作为土改队员每次都必须到现场。他没有参与打斗地主的行动,但也没有设法去阻止那些人对我妈和我妈的奶奶用刑。对此,妈妈在我们面前唠叨了几十年,一遇不顺心就控诉爸爸见死不救的罪行。

这真的是冤枉死我们家那胆小善良的老头子啦。那种情况下,他有办法救吗?他敢吗?

后来的后来,最疼妈妈的奶奶死了,妈妈的爸爸也在一次次的批斗中,身体渐渐不支。从解放初期开始还能和革命群众一起进行劳动改造,到后来连走路都成问题,才五十多岁的老头看着就象已经七老八十了。当时的我可能也就三五岁,印象中他永远穿着黑色的衣服,戴着沾满灰的黑色毛尼帽子,佝偻着腰,原本矮小的身躯更小瘦小。

张地主家是实实在在快垮了。

快要垮了的张地主家,是时候要找一个靠山了。

这时候,爸爸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古代两国交战,弱势国总想到用联姻的办法,用牺牲皇家女人的方式缓和双方矛盾。作为地主和地主婆的外公外婆或许也曾经饱读诗书,知道用计谋,也或许从哪个戏里学来了用女儿作筹码换取他们的安宁的作派。

爸爸当时正好死了老婆,一个人带着一个二三岁的女儿在那个年月有多难谁都想得到。于是,经好事者撮合,一桩美满的姻缘大功告成,十七岁的妈妈嫁给了二十五岁的爸爸。

嫁给爸爸这个比自己大八岁而且还是有过老婆带着孩子的男人这事成了妈妈一生的心病和一辈子的不甘。尽管高大帅气又在村里面有一些话语权的爸爸用现在的评价标准算得上是“高富帅”,但比妈妈大很多又死过老婆是爸爸的硬伤。这个标签也成了妈妈平日里可以随便欺负爸爸的理由。妈妈总是说她被爸爸骗了,她被外公外婆卖了。妈妈说,外婆把她嫁给爸爸就是看上了爸爸家有半柜子包谷。

每次爸爸被妈妈怼得不行的时候,爸爸就会冒出一句:我那时只是看到你扎着两个小辫背着书包一跳一跳去上学的样子很好看,你长大后我也只是远远地多看了你几眼,那时你总是红着脸从我面前跑走。我怎么知道,你会答应嫁给我作老婆。说完就眯着眼睛笑。妈妈也会再怼回去:当时就是二婶(我外婆)看中了你们家那半柜子包谷就把我卖给你的,不是吗?

被“卖”给爸爸的妈妈几十年象使唤家奴一样使唤爸爸。爸爸也象侍候大小姐一般侍候着妈妈 。在我的记忆中,早年的妈妈没有煮过一次早饭,总是爸爸把饭做好了,妈妈才起床。每年过年的团年饭,都是我爸爸包下来,妈妈只打打下手,涮涮筷子洗洗碗。不管妈妈怎么骂,甚至是打,爸爸都不会还一句嘴,动一次手。爸爸嘴里啜着酒,眯着眼睛听妈妈指着鼻子训斥的样子,就好象古代人喝着茶听着戏一样的享受。

所以,我情愿相信,爸爸妈妈的姻缘并不只是一次交易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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