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开始找属于自己的位置,站在车水马龙的都市街头,觉得自己和都市格格不入,站在山野之间又总觉得自己不是“归园田居”而是“体验生活”,不过也确实是体验生活。
在城市的时候总觉得不自由,脖子上总像是被人拴上了一条链子,自由仅是链子长度范围内的自由,可真卸掉锁链让我回归自由,我又闲的发慌,缓慢而安逸的生活让时间都变得越来越慢,在县城里等待返程的日子比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时候等外卖还要煎熬。
又一次,云雾将山峰包围,唯有山顶的一小块露在外面,茫茫云海里的孤岛。我站在窗前,山间过路的雨敲打在屋檐、地面、水洼中,节奏混乱却颇有韵律,我把这声音录了下来,在无法安睡的夜晚,只有这来自大自然的毫不嘈杂的噪音能让我入睡,而一旦入睡,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就钻进我的大脑。
我发觉自己有爱幻想的毛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每当我遇到不顺利的事情,那个幻想的世界就像黑洞似的把我吸进去,有时我觉得自己是身着白袍的法师,有时是骑士,有时则是拯救中土世界的霍比特人,童年时代印象深刻的东西都会变成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我越想摆脱它就越深陷其中,现实世界越是排斥我,我就在幻想中活得越真实。
我考虑着渺茫的未来,后悔着虚度的青春,徒劳而已。走遍城市繁华热闹的大街,和步履匆匆的人擦肩而过,穿过喧嚣的巷弄,听着早餐摊油条入锅的声音,触摸阴霾天空降下的雨滴,仿佛自己活在城市当中,可无论如何都没有归属感,熟知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认识的人早已消失不见,儿时没有玩伴的我还是孤零零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无聊的人生,青春好像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似的。
庆幸自己还在学校的襁褓里,又恐惧在学校停留的短暂的安全自在,以为自己是个大人,其实只是个满脑子幼稚想法的孩子,多想就在这山水间任凭幻像把理智吞噬,然后坐在城堡的大厅里,国王也好、骑士也好,都是我,也只能是我,不过跟自己玩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真的羡慕那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欢笑有泪水又留有遗憾的童年和青春,一切都是真实的,哪怕昔日的街道早已变成了另一幅样貌,哪怕物是人非,记忆都会深深的镌刻在大脑里。我不知道那些真实的泪水是什么味道,自己被虚假幻像折磨产生的痛苦的泪水倒是尝过不少,是苦的,比儿时屏住呼吸吞下的藿香正气水还要苦。
如果不用回学校,不用和外人接触,就这样做个山里人,或许会好很多吧。那样我就可以背着小竹篓去山里寻找,找到忘忧草或者能抹掉记忆的草药,像喝了孟婆汤一样重新开始,摒弃一切现代化的东西,就做个山里人,不是体验生活,而是真正的山里人,我可能会和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子结婚,有几个孩子,有一个院子,有一座竹楼,伐木也好、耕种也好,所有的努力都为了一个小小的世界,站在天井的中央,看到的所有都是属于我的,饭桌前的其乐融融也是我属于的,生于斯长于斯终于斯。
路过一处稻田的时候,不禁驻足远眺,一块块整齐的农田自山脚一直蔓延到眼前,水稻被阳光镶上了金边,农人坐在田边抱着水烟筒,满足的看着自己的作品。我是暗淡无光的人,身上既没有无悔青春的痕迹也没有精英的光环,读过的几本书不是被忘得精光就是被卖弄殆尽了,所以我羡慕那些水稻,他们站在阳光下,沐浴着神的恩泽,闪耀着自己小小的灵魂,在风中展现着炫目的身姿,而不是畏惧阳光的耀眼而躲在树荫中。
日落之后,整个山就消失在了黑暗当中,捉不到一丝一毫的影子。山安静下来,人开始欢腾,身着不同民族服装的人聚集起来,在鼓乐声中舞蹈、微笑,那些舞蹈像是在捕猎、也像是在耕种,有欢庆也有祈福,没有困惑和绝望,我病殃殃的灵魂深深地被震撼着,朴实不加修饰的原始娱乐产生的快乐彻底赶走了我在幻想中企图获取的虚假快乐,我也跳着,跟着鼓点几乎癫狂了起来。
欢愉之后的疲倦换来了一夜无梦,这是山神给我的最好的礼物。我开始享受山间的一切,把带有植物气息的湿润空气深深吸入肺腑缓缓吐出,从没劳作过的光滑的手握起了磨得光亮的镰刀柄,腿上蚊虫叮咬的痕迹和植物粗糙的叶的划痕混在一起,山间小调同流行音乐一同感染着劳动者,新鲜的食材和大量的体力劳动让粗茶淡饭变成了美味佳肴,不再理会飞来飞去的苍蝇,也不在乎坐的地方是否干净,更不用管直接暴露在烈日下的日渐黝黑的皮肤,我甚至没有了对美丑的芥蒂,我长成了农人的样子。
清晨,暴雨的噼啪声惊醒了我,干脆起身洗漱收拾,早早装好了行囊。旅途是孤独而无聊的,向来如此,耳机里播放着和窗外景色格格不入的电子音乐,我不希望自己回想起孤独的感觉,所以总是在漫长旅途中听些热闹的音乐。清晨的热水澡洗掉了身上的乡土味道,干净的衬衫重新包裹起了虚伪的人,我努力回想着关于幻想中那个中土世界的一切,没有了城堡,也没有了什么贵族和宴会,我想,这山中的世界或许会变成我新的幻想,而再次陷入幻想时,我会变回山里人吧。
远处的山上,仿佛还有最后一座城堡耸立着,不像精灵的建筑也不像霍比特人的建筑,无聊的骑士用磨得铮亮的可以当镜子的长剑干掉了自己。或许他不想再陷入日复一日无尽的循环,也或许他是明白了,剑如果不用来杀人就失去了作为武器的价值,而在这个只有一个人的世界,用来杀谁他应该比谁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