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幻的《隐入尘烟》

      日前，《隐入尘烟》这部乡土题材的影片成为今年豆瓣评分最高的新片（8.4），唯一入围柏林电影节，获得金熊奖提名的国产影片。既然好评如潮，那么肯定要看看啦。

      这是一部“貌似”真实的影片，刻画了西北落后农村一对被边缘化了的小人物的婚姻。男的有铁是个给哥哥干活的中年穷光棍儿。女的贵英由于长期受虐，身体残疾、无法生育、言语障碍、小便失禁。他俩是受到鄙视的可怜人。为了不妨碍晚辈们成亲，成为家族发展的障碍，他俩被撮合到一起成了家。经过春、夏、秋三季的辛苦酝酿，两人终于搬进了亲手盖好的大房子，亲手孵出的小鸡也长大生蛋了，圈里有猪，仓里又粮，两个人相互搀扶、相互体恤、感情和谐温暖。眼看一切都向好发展，突然，贵英在给有铁送饭的路上，由于发烧头晕，不慎跌落河中淹死。有铁孤独埋葬了贵英，变卖了粮食，还清了欠债，放走了驴，喝农药自杀了。

    与《活着》类似，这是一部述说人间苦难的作品，但《活着》里的人物在尝尽人间沧桑后，依然有活下去的勇气，而这部作品传递出一种生命不值，可以放弃的虚无感。个人认为它在诸多方面传递出一种颇为不真实的感觉。

    有铁与贵英成家后，我们看到一个无比能干，特别愿意背亏，积极阳光，充满正能量和有担当的汉子。有铁对贵英的残疾和小便失禁并不嫌弃，无微不至地关心贵英，给贵英买大衣遮丑，活活把一对受鄙视的贫贱夫妻经营成了令村里人羡慕的相亲相爱的模范榜样。有铁不仅靠一己之力盖起了一座大房子，还承担了地里所有的农活，贵英就是尽己所能，搭把下手。不仅如此，有铁说出的话充满诗意和哲理，还能不时制造一些小浪漫。我在想，这么优秀一个极品暖男，早年怎么就没成家呢？一个能干的男人本身就自带光环吧，为什么在与贵英成家前的几十年都是被人瞧不起的光棍儿汉呢？他有道德，有爱心，懂哲理，会疼人，还是个十项全能干活好手。这样的好男人即便在贫困农村也不至于剩下呀？！难道我国的男女比率失衡到这样一个连好男人都娶不到老婆的程度？与很多成了家却很粗暴的西北村汉相比，有铁好得实在不真实。

    男主人公的人设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方，就是贵英突然死亡后，有铁的自杀。比起有铁的十项全能，贵英是个自理能力欠缺的残疾人。就像有一次有铁收麦子时，受不了贵英的孱弱，发火了，怒吼道：“我养个驴都能拉车，养个你能干啥？！”与此同时，隔壁田头上，妻子与丈夫紧密配合装麦捆儿上车的画面跃入眼前。可见贵英基本上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对象，并不能像正常妻子那样发挥大作用，而有铁说等到卖了粮有了钱，就带着贵英去市里看病。即便有铁深爱着妻子，当她去世后，应该在悲伤之余，感到如释重负才是。况且，有铁在城里还分得一套价值二十万的房产，生活的一切都理顺了，他若再另取一个会生育的老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作为一个年纪奔五，吃苦耐劳的庄稼汉，因为残疾老婆去世就突然没了生存的勇气。这一点人设令人难以置信，至少我就不理解。

    另外，这部影片的很多细节都在揭露社会不公，有铁总是一心替别人考虑，从来没有私心，然而处处受剥削：他结婚前一直给哥哥卖力干活，自己却什么财产都没有。为了给侄子拉结婚家具，他从天没亮一直干到天黑，可连参加侄子婚礼的邀请都没有收到，只是大夏天里，收到一包隔夜剩菜。哥哥以他的名义申请了一套他根本不打算去住的城里的房子。有钱有势的包租头生病了，有铁随时会被拉去抽血，无论他有多忙多累。因为只有他才有珍贵的“熊猫血”。作为无私的血奴，有铁半点儿好处都没有得到。包租头儿子为了胁迫他去抽血，给贵英买了两件衣服，最后还以高价折抵，扣在了有铁卖粮食的收入上。弥足珍贵的是，面对这一切不公，有铁不仅没有丝毫怨言，还常常主动背亏。“一码归一码“是他的口头禅。他一如既往地充满乐观与爱心，照顾妻子，勤恳踏实地把两人的日子往好里过。从他对燕子的悉心保护，对结婚喜字的珍惜重视，都可以看出他对生命的呵护、对幸福的守候。即便在影片最后，贵英不在了，有铁的日子也已步入正规。他既可以像过去几十年那样单着，也可以再娶一个更加健康的女子。他对贵英的倍加呵护已经引来了村里婆娘们的羡慕，只要他活得好好儿的，再娶一个有生育能力的老婆也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然而，这么热爱生活的一个人物最后居然被设计成自杀。令人不可思议。

      影片中有多种铁证表明有铁是自杀了，不清楚的话可自查铺天盖地的网上评论。然而，导演在漫长的演职员表后，通过一行小字揭示：2011年有铁和哥哥一家住在城里，开始了新生活。据说这是影片在国内上映时，特别的添加。这种画蛇添足的行为更令这部影片的可信性大打折扣。如果这行小字出现在国际电影节上，我想影片入围的可能性也不大。有铁自杀之所以有信度，就是反应社会黑暗、强者对弱者的压榨。这一点恰恰迎合了西方评委对中国底层生活的期待。

      勤劳善良，朴实能干的有铁让我想起了前段时间红透半边天的“二舅”。这两个人物有极大的相似性，都折射出被社会剥削却不求回报的高贵品质。我真心希望，人们在经历观影的感动时，一方面为好人好事所折服，另一方面，千万不要把穷人心甘情愿被剥削、被压榨当成一种美德。生活是残酷且不公平的，有权有钱有势的人在理直气壮地吸血，受压迫、被剥削的劳动者可以很坚韧，但千万不能放弃捍卫自己权益的机会。如果我是有铁，包地的老板要去我去献熊猫血，我肯定要提条件的。例如，献血之前，你们先请医生把我老婆的病看一看。这样，贵英也不至于死得那么快，那么早。

      总之，可怜的有铁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价值，把活着的意义寄托在别人身上，先是哥哥一家，后是贵英。他太爱别人了，把别人当成自己生存的理由。相形之下，《活着》里的福贵，还有《1942》里的老东家范殿元，就显得更为真实，无论生活有多苦，即便所有亲人都走了，他们也要坚定活下去。生命的终极意义就是活着！活着才是王道。无论活着有多孤独和艰难，只要活着，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