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神”

        小叔小时候不幸得过一个怪病：口角歪斜、讲话漏风、面无表情、半张脸上的肌肉动不了……看到那模样，家人吓得不知所措。派去问神 的人回来把神的话复述了一遍说：“某月某日某时某刻，小叔与两个阴人在村子东南方向的树林里撞了邪气。”家人向小叔求证，小叔歪着嘴巴说：“某月某日下午，与两个姐姐去过寸背岭的枫树林里捡枫球。”大家听了惊骇不已：两个姐姐不就是两个阴人？寸背岭不正是东南方向？

        小叔读过书，是个典型的无神论者。在老祠堂里住了几十年，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他告诉我们，他小时候患的那个怪病叫面瘫，不是撞了什么邪气，是受凉导致的。至于神说的什么两个阴人，什么村子东北方向，估计是从旁人嘴里打听到的。

        听大姐说，母亲生我之前患过一场大病，寿衣寿帽回尘鞋都给自己准备好了，严重时还与左邻右舍作过辞……母亲能够死里逃生，缘于一场恶梦：那年发大水，湖溪水满，木桥被洪水冲走了，河边站满了看大水的人。母亲要过河，对岸几个穿红绿长袍的人大声疾呼：“妹子，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梦醒了，母亲吓出一身冷汗。打那天起，母亲慢慢地好起来了。

        我分析母亲死里逃生是医生终于用对了药，可母亲硬说那是祖宗显灵让她逃去了一劫。七十岁那年，一向节俭的母亲亲自到玻璃店请人做了一副神对：敬天敬地敬祖宗，求福求寿求平安。

        同母亲一样，屋场里很多人是相信鬼神的。

        湖头屋场对面是鸾山寨。传说鸾山寨上有一只三脚麂，麂子朝哪个方向叫，哪个方向就会有人死。

        屋场里谁家有个白喜事，总会请专大人都会叮嘱孩子：杀猪宰羊上棺起棺时，千万不要去看热闹，防止煞气。屋场里某人死于车祸，人们便说某人不久前在邻居办丧事时不慎踩翻了屠夫放在屋檐下的工具篮，撞了煞气。

        据说，过去那些手艺人诸如木匠漆匠泥瓦匠，裁缝锯匠织布匠，他们都身怀绝技，拥有一些常人不曾有的本事。屠夫杀猪时，可以看到生魂抢血食；打锣鼓的师傅，可以预测屋场里何时有人亡。

        上小学四年级时，我的同桌是一个老降班生，他跟他的篾匠父亲学过一些本事。我跟他很铁，他曾经帮我做过一把竹质鳝鱼夹，还偷偷地教我背过几个挡血咒语。可以我悟性不高，试过几次，从来没有成功过。

        湖头屋场有个自称是某老爷弟子的，常常被人请去降乩发神，人们便叫他“谭老爷”。记得三十多年前的“双抢”时节，寸背岭一对小年轻因欠账过多服毒身亡。安葬这对小年轻后，屋场里开始流传着谭老爷的故事：那天寸背岭两具棺材同时出殡，一个男子骑棺而去。谭老爷扇了那人一记耳光，那人仍没有回头……

        几个月后，谭老爷的独子死于胃出血，享年三十六岁。

        从此，谭老爷砸了香案，发誓再也不替别人发神了，他说：“我自己的儿子都救不了，还算什么神！”

        妻子的跛子舅舅，排行第七，本一表人才，婚姻美满，家庭幸福。不幸的是，在他要做爸爸那一年被毒蛇咬伤了。经常替别人发神消灾的三舅察看了伤情后，决定用他的灵丹妙药亲自替七舅治疗蛇伤，还叮嘱家人七天之内不能让七舅见生人。第四天，去探病的岳父看到七舅的病腿后，召集家人说：“还不赶紧把病人送医院抢救的话，家里就要帮他准备后事。”就这样，七舅捡回了一条命，残了一条腿，也残了一个家——七舅母跟七舅离了婚，挺着大肚子回了娘家。

        问世间神为何物？十几年前，县花鼓剧团的力作《腊鱼庙的传说》中的那首童谣仿佛给出了一个答案：攸县陈之否，腊鱼换只麂。世上无邪鬼，百事人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