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Mercury
3吋高跟与紧窄一步裙也不能阻挡警花小姐风一样的脚步。
翟晓雯单手拎两袋八九只饮料杯,另一边手臂夹住半呎厚的卷宗,尖头红底高跟鞋在粗砾地面踩得铿锵作响。她伸脚踢开简易营房的门,将卷宗重重砸在会议桌上,分秒不停地打开投影仪、拉好幕布、摁下空调开关、调暗室内的灯——一气呵成做完这些,便与陆续进门的人时间掐得正正好。翟晓雯利落地摊开饮料袋:“冰美式、摩卡不加冰、双倍奶不要糖、三分糖一半冰……”她半刻也没停歇,将要求各不相同的咖啡准确无误地放在每个人面前,绕过桌尾沉默的、与他们制服略有不同的那一位时,热情甜美的警花小姐却忽然抬高下巴。“哼!”——翟晓雯翻了个白眼,把卷宗里的文件夹抽出一份重重扔在人面前空荡桌面上,又把其他的分发好,回到投影仪操作台边坐定。
“阿万纵队支援瓦砾国维和行动第一次全体会议,应到十人,实到九人,现在开会。”周珍囡的开场白很快被打断,坐在桌尾的人低声却语速急切:“我不认为还有什么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现在就应该立刻出发。”焉栩嘉伸出手指在桌面急躁地敲击,非常沉不住气的表情。
周珍囡个头不高,气势却十足。小队长侧头冷静地反问:“焉栩嘉,你是以什么立场来提这样的要求?”她说:“如果是以总部空降的作战指挥的身份,我可以服从你。但如果——”周珍囡抬头目光炯明对上焉栩嘉双眸:“如果是以这次行动中,阿万纵队暂时失联的队员家属的身份,请你服从我。”
——阿万纵队原本接到的任务是帮助瓦砾国官方清理反对派武装JW辖区内的布雷禁区、以保障周边普通平民的生命安全。他们的原计划是由赵蕾先行清扫出简易的安全路径,其余人员在三天后开动、沿路做完整的收尾清理。但意外的是,赵蕾在出发后不到十二个小时,就与纵队完全失去联系。
作为总部最出色的拆弹排雷专家,赵蕾是自己写申请调回阿万纵队的。磨合训练两个月后、随队开赴瓦砾国还不到一周的时间,就发生失联事故,身为纵队长的周珍囡内心的确感到非常自责。而焉栩嘉在阿万纵队报告和申请临时更改作战计划的当天,就以总部名义空降营地,显然不是在事故发生之后才到达瓦砾国境内,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是在阿万纵队确定要调赴瓦砾国之后,就立刻提交了出战申请。
失联的赵蕾是焉栩嘉的妻子,他们正在分居。
焉栩嘉盯住周珍囡表情严肃的脸,嘴巴动了动,但终于克制住情绪:“对不起。”他垂眸移开视线:“请理解我的焦灼。”
小队长的神情也缓和了些,周珍囡很快速地将幕布上映示出的战区情况做了简单梳理。最终决定是向长期驻扎瓦砾国的特种军团ROCKET求助,借用对方的爆破专家,重新开辟深入禁区腹地的安全路径,以期开展地毯式搜寻。
ROCKET营地离阿万纵队的并不远,不到半天就能抵达。焉栩嘉坐上车的那一刻就又开始沉默,但夏之光显然并不打算放过他,他一屁股坐到焉栩嘉对面,似笑非笑语气嘲讽:“分居分得开心不?”焉栩嘉抬头瞥了人一眼又立刻垂眸:“她怎么连这个都告诉你……”
“不告诉我,等着您大少爷通知我们——你俩离婚了?”夏之光不常这样严肃,眼下倒是端端正正地板着脸:“你别跟我掰扯那些七七八八。”他说:“你先给我说说看,是哪根筋搭错了要给蕾蕾分居协议书。”
提起这桩事焉栩嘉就想立地投胎——分居协议确实是他提出的,本意根本只是想闹一闹。可赵蕾连一分钟都没犹豫就签了字,现在换成是焉栩嘉不肯签字。
他不明白。
“她什么都为我安排得周全。”焉栩嘉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这让我觉得好累。”
夏之光气笑了,冷冷发出嗤音:“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么。”
……
赵蕾又向掩体纵深挖了几呎,看起来能把自己的迷你吉普藏得更多一些。天快黑了,她需要一个安全的落脚点。
她从掩体探头的第一秒就发现站在自己车边检视的身影。赵蕾屏住呼吸将机枪藏进掩体,拔下腰间的短枪上膛,无声地潜近。那个人个子很高,修长挺拔穿一身军装,看起来并不好惹,但赵蕾还是毫不犹豫地上前一肘击中他后背,将人压在地面单膝跪地,却立刻被对方的枪也回身抵住下巴。
——然后他们都看清对方胸前的徽章,代表着他们来自同一国。
“哇,帅哥。”
夕阳落下前的最后一刻,赵蕾是这样想的。
……
【其实赵蕾跟焉栩嘉应该是几乎没有吵过架的。
但近来焉栩嘉内心却对赵蕾有许多的不满。
从赵蕾写申请要调回阿万纵队开始,他就在不满。
焉栩嘉正在被总部的晋升试反复折磨。训练、测试、面谈……以及那些晦涩的、不足以完全明说的各种规则、人际、试探,这些东西明暗交织在一起,组成意气风发的少年警官、敞亮人生路途上避无可避的磨难。他们也只能面对。
因为这场难熬的晋升试这一年来赵蕾都在扮演一个温柔妥帖的完美太太,甚至连情事都不敢太过放纵。压力被转嫁成沉默,转嫁成令人喘不过气的无言。直到某个傍晚时分,几个月来难得可以早下班的焉栩嘉,心血来潮去阿万纵队的驻地接他正在磨合训练的太太下班。
赵蕾穿得有些邋遢,训练服被汗水揉得有点脏,他们练完了正在修整。赵蕾跟夏之光唱荒腔走板的西湖美景三月天,跟赵让一起吼塞班你在哪儿,她放松得有些傻气。这样的赵蕾有多久没在焉栩嘉面前袒露?
她好像忽视正在晋升试煎熬中的焉栩嘉所有的欲望与渴求,也忽视自己的快乐与放纵。
焉栩嘉后来又被长官的一个电话叫走,终于能回到家的时候赵蕾一如平日在沙发上等到睡着。排骨粥和醒酒汤都还在炉子上用文火煨着,散发出馥郁好闻的食物香气。
赵蕾睡得很浅,很轻易就被门锁转动的声音弄醒。而焉栩嘉并不给她为自己盛一碗粥、或者倒一碗汤的机会。他借着酒气把人压在沙发上细密地吻又放肆地动手,赵蕾很难拒绝他,赵蕾从不拒绝他。
“老婆,老婆……”焉栩嘉伏在人身上低声呢喃,他知道自己根本没喝多少酒,却不能解释内心的恶劣。微弱的酒意跟着唇舌渡进口腔,还不足以令人也跟着迷醉——“蕾蕾,你爱不爱我?”
赵蕾听见焉栩嘉这样问自己,她正被他抵在身体隐秘的最深处,酸涨痛痒。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我这样心碎了。]
赵蕾想。】
02 Sol
赵蕾与人同时收枪,她挑眉望过去,军装少年俯下身凑近了看赵蕾胸前和肩上的章,也望回她:“阿万纵队的?”他问,又伸手把人拉起:“ROCKET军团,傅青。”赵蕾点头跟着站直:“赵蕾。我在执行排雷任务,但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根本不是小麻烦,卫星通航系统坏掉后她是靠一张地图生闯到这片布满地雷的禁区腹地的。傅青没拆穿人故作轻松的语调,黑暗中他们只能靠车灯的照明看清对方,赵蕾的脸在交错明暗里透露出一点凌厉又冷清的美。
傅青的眼睛更冷、唇颊更线条分明,英俊到几乎有些锋利。他安静却周密地观察地形:“我在邻近的辖区执行任务,回程前接到信息官的指示,要我来这一区待命,具体的信息说是明天其他队员出发后会再传给我。”他说:“或者——就是为了你吧。”
“也许?”赵蕾说:“按原定计划我是有队员会72小时后循线跟进,但我的卫星系统在出发后不久就坏掉了。”她无奈地摊手:“可是潜入JW禁区太不容易了,我不想就这么放弃返回,所以就用地图沿原定路线清扫到这里啦。”赵蕾靠在车门上伸了个懒腰:“如果他们还是会按照原定计划出发的话,那我的清扫路径总会有用。”
但傅青毫不留情地泼冷水:“要是因为你的失联他们没有呢?”
赵蕾顿住思考了几秒又笑开:“如果地图标记没有错的话,沿这个方向穿过整片禁区之后,应该是会有ROCKET的一处补给点的吧?”她眨眨眼:“我可以向你们求助的呀。”这个笑容让她整个人浸在灯光中流露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黏稠的甜调暖意——甚至是有些可爱的。于是傅青安静地欣赏了几秒,终于也从眼底慢慢升腾出一些不算太明显的笑意。
他们把车停在掩体后面,各自在自己车里度过沉默无言、却又好像似乎不再需要十二万分警觉的一夜。天亮后傅青发现赵蕾在对自己的车动手动脚。
“你鬼鬼祟祟的在干嘛?”他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刚清醒的微哑,神情却是完全的冷静。赵蕾好像有点不太习惯傅青在朝霞映照中的灼灼目光,愣神了几秒才皱鼻子:“我哪有鬼鬼祟祟,明明是光明正大。”她说:“你的车太宽了,在雷区行驶会很危险,我们得开我的车继续往前。”反正车主人已经清醒了,于是赵蕾更肆无忌惮地直接拉开工具箱:“但是我的卫星系统不是坏了嘛,我得把你的拆下来装到我车上。”
小女警的动手能力有点过强,搞得傅青有些无奈。他放任她去研究车顶的装置,跳下车打开无线电对讲机寻找ROCKET的频道。
徐梦洁的声音穿过电流有些失真,但依然精神饱满:“亲爱的!我们马上出发啦!”傅青跟着这样近乎有些聒噪却元气满分的声音,眼睛慢慢地弯起来:“知道了。”他说:“对了,我在禁区碰到阿万纵队的一个拆弹专家,叫赵蕾。她的卫星通航系统坏掉了,你问问阿宣,是她昨天叫我来这区待命要找的人吗?”
对讲机那头发出一些听不分明的嘈杂声音,没一会儿徐梦洁中气十足的声音又再响起:“是的哟!他们整队人都跟来了,找得可急啦!”徐梦洁喊:“我等下会跟阿万纵队的一个空降警员先出发,走西区的通道顺便做点排雷清扫,其他人24小时后循我们的线跟进。我想想……我们应该可以在Z号补给站碰头?”——傅青看了看地图,他和赵蕾应该是在西南线通道的方向,也许两三天左右就能汇合上。
“好。”傅青简洁却极有耐心地回答人,徐梦洁却又自以为压低了嗓门,用讲悄悄话的语气絮絮叨叨:“快!趁他们去取车,我跟你讲八卦!”
清晨的日光很好,雷区虽然到处都是危险,但神情冷峻的军团狙击手此刻却心情不错。傅青伸长腿靠上车后备厢,放松了些听他吵吵嚷嚷的爱人——讲,八,卦。
赵蕾在傅青头顶传来响亮的欢呼声:“我!搞!定!了!”她趴在车顶向下望,对上傅青便得意洋洋地炫耀:“拆好了,你们的装置比我们的高级啊!”
傅青将对讲机收线,点头示意:“嗯,他们也要出发了,会跟我们在补给站会合——我的未婚妻Rainbow徐梦洁,跟你们的一个先行队员。”他语气里又多带了些笑意:“说起来,你跟我未婚妻还有点儿像。”
“咦?”赵蕾没抬头在认真研究装置的安装位置:“哪里像?”她敷衍问道。
被问问题的人居然认真回答:“嗓门儿都大。”
赵蕾失笑:“我应该说谢谢夸奖么?”她有些微嗔地瞥了一眼,又很快把注意力都放在手里的装置上,傅青也跟着笑出声,走上去帮忙。
无论如何,他们似乎比刚见面的时候,更亲近了些。
在摆弄那些机械的间隙里傅青随口道:“阿万纵队的先行队员——焉栩嘉。是你先生?”他说:“应该蛮紧张你的,Rainbow说他非常焦急。”
赵蕾没停下手里的动作,依旧是专注在那些冰冷的金属上:“是我先生。”她语气轻快:“我们正在分居。”
……
“焉栩嘉。焉!栩!嘉!”徐梦洁在副驾驶座扯开嗓门,将焉栩嘉完全紧绷的情绪唤回人间,他转头对上小姑娘瞪圆的双眼,徐梦洁伸出手指:“开、开慢一点,我要吐了!”她说:“而且之后开进雷区我是要做清扫的,你这个速度是准备送我俩爆破升天吗?!”
焉栩嘉终于完全回神,把脚从刹车上微微松开:“对不起。”他半低下头道歉——从焉栩嘉入境瓦砾国,就好像一直在向不同的人说对不起,可是焉栩嘉最想要得到她的原谅的那个人呢?她愿意接受他的这句“对不起”吗?
徐梦洁伸手在人肩上大力地拍下去:“别紧张嘛!”她好大声地在安慰自己的临时搭档:“我们家傅哥哥已经找到你太太了呀!他们很安全的啦!”
徐梦洁性情爽朗,笑起来又那样甜,令焉栩嘉不由自主回忆起念军警校时的初恋。
他的小姑娘也是这么甜的,像盛夏里的一碗菠萝糖水。
焉栩嘉的初恋是赵蕾。
……
【焉栩嘉第一次见到赵蕾的那天,是在他军警校的开学典礼。
他比赵蕾晚一届,师哥师姐们攒了一支方阵在典礼上来走下马威。
早练了一年的精神小伙儿小姑娘们,穿绛红色的仪仗制服外套配黑色军裤警靴,一个个竖得笔挺。赵蕾在方阵第四排第三个,位置不前不后。日光下冷白的肤色闪着雪光,青葱的小身板儿胡桃夹子似的,一本正经得可爱。
到了晚上,有相熟的师哥拉焉栩嘉去学校后门淘汰废弃的旧礼堂玩儿,小乐队正在嘶吼自己写的愤怒歌谣,赵蕾换了件缀满铆钉亮片的漆红短夹克,裤子还是白天里的那条,包裹在笔直匀称的两条细长腿外,辣得人喉咙发痒。
焉栩嘉跟在师哥身后,浑水摸鱼往台上递矿泉水瓶子。赵蕾的指尖跟水瓶差不多凉,在焉栩嘉手背匆匆划过,她低头笑眯眯地同人道谢,弯弯两道眉眼在清瘦白皙的脸上嵌着,衬得整个人又甜得好似一片蜜糖浸渍的水果切块。
旧礼堂的木地板年久失修,到处都坑坑洼洼,搞得人只能踉踉跄跄地踩。
赵蕾伸手扶住人摇晃身形,依旧是笑眯眯:“你这个人怎么顺拐呢。”
老旧的排气扇在天井口边发出嗡嗡噪音,吹得焉栩嘉耳根炙热。
赵蕾攀住立在破旧木板舞台上的半锈麦克风架,澈亮歌声划破夜空,径直击中焉栩嘉的左心房。
她浅浅卧蚕下方有两颗相伴的泪痣,随着眼睑开阖被睫毛拂过。唱到尽兴处小姑娘笑开来,露出尖尖的两边小虎牙,眼底亮起满室的星光。
焉栩嘉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可能时光倒流千百回,每一次都重返16岁,他也还是要沦陷的。】
03 Luna
徐梦洁跟赵蕾拆弹的方式不太一样,焉栩嘉想。
赵蕾喜欢把解决掉的麻烦都工整地排列好然后干净俐落地销毁,而徐梦洁呢?徐梦洁看起来更擅长制造新麻烦。
——她在一处清理点拆掉浅表掩埋的地雷引线,但同时在附近发现JW暗布在这个区域的卫星雷达勘测点,焉栩嘉取了工具箱来剪断天线,制造出被野生动物误闯破坏的假象。
可就在他们回到车里、焉栩嘉发动后不久,徐梦洁忽然很灿烂地笑开,轻声道:“三、二、一。BOOM!”跟着她的拟声词他们身后不远的勘测点突然发生小型爆炸,火光跟着爆炸瞬息喷出又很快翻滚着消失在黄沙尘土之中——一次精准而强力的爆破。
“呜吼!我真棒!”徐梦洁咯咯笑出声,侧过头嘲笑被吓了一大跳、惊惶到一巴掌拍响车喇叭的焉栩嘉:“哈哈哈哈哈怎么了哇吓到你啦!”她眨眨眼:“好嘛下次提前通知你!”
她好神气,笑得又实在是太甜,是很难令人感到生气的漂亮。焉栩嘉对于自己的小小失态也有些懊恼,他扭扭脖子掩饰尴尬,发出低沉的假笑声:“没、没事。”他说:“挺帅的。”
然后焉栩嘉想起,ROCKET的指挥官Ace.孟向他们介绍徐梦洁的时候,似乎是说,她是ROCKET军团的爆破专家。
——果然这样更贴切一些。
徐梦洁的神气没维持太久,很快焉栩嘉就发现坐在副驾驶座的人慢慢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徐梦洁抬手把车载空调的出风口拨到一旁,试图不动声色地捱过这一阵热潮与痛楚,但焉栩嘉却不打算如她的愿。
他把车停在暂时看来安全平坦的通道中间,认真地看了徐梦洁一会儿,开门下车去后备厢翻找了一阵,哗啦啦抱了一怀的东西又回到前座。
“肯定不会有红糖,但我找到了巧克力。”焉栩嘉说,他把饮用水倒进电煮锅,接上车载电源,又把巧克力递给徐梦洁,跟着巧克力一起的还有张小号绒毯:“怎么不跟你们的指挥官报告呢?你不应该这个时候还出任务的。”
徐梦洁剥开巧克力糖纸,嘴里塞了东西有些口齿不清:“哎呀!哪有那么娇气啦,过了今天就没什么感觉咯。”她低头去看电煮锅里开始冒泡的水汽:“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照顾人。”
明明应该还是个小鬼头,小鬼头。
换焉栩嘉开始不满:“我已经结婚三年了,师姐。”他说,但却又有些消沉。
“哦哟,了不起。”徐梦洁歪头皱鼻子:“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就是模范好先生啦?”——她想到与傅青通话时,身旁的焉栩嘉焦虑、期盼、跃跃欲试却又克制沉闷的样子,没准备拆穿他什么,却还是忍不住再多揭露一点点:“这样是很好没错啦。”她说:“我们女孩子哟,本来就是有好多好多没办法用语言去描述的小脆弱哇。”
焉栩嘉忽然想起赵蕾以前会在月历上标生理期的日子。
那时小情侣初尝情事,男孩子还在血气方刚满脑子根据相关法律法规不予显示的阶段,对关于爱人身体的一切奥秘都充满好奇。
后来这件事变成焉栩嘉在做,他就沾沾自喜地认为——这样便算是足够体贴了。
那么她还有多少他没能了解的脆弱呢?
……
赵蕾拆弹的时候习惯用左手,这是傅青的新发现。
她开车时他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换成做这些精密度更高的技术工作,她的左手就显得比右手更重要些。
傅青抱着枪倚在车旁,安静地等待赵蕾做排雷清理,他很警觉,视线几乎是在周遭做360度的巡视——狙击手的习惯使然,让傅青成为一个敏锐的士兵。
于是在赵蕾下一次转动方向盘、准备踩油门的时候,傅青冷静地拉起手刹让车子强制停下。他越过赵蕾的身体抓住她左臂:“不疼么?”他问,被抓住的手臂在他手心里微微发颤,赵蕾下意识挣动却没能挣脱,身体跟着动作摇晃,挂在她脖颈的银链从半敞的制服领口滑出来,链子上坠了一枚指环,跳动着画出半圈弧线。
……
【尽管是周末,赵蕾还是特地起得很早。
托家政阿姨帮买的乡下土鸡斩成块,提前一晚就在砂锅里吊着。笨鸡蛋在平底锅晃悠成很好看的圆,碧绿小油菜跟黝黑木耳片在黄澄澄飘着油花的鸡汤里打滚,跟鸡腿一起铺在煮得火候刚刚好的一碗长寿面上。
焉栩嘉拖鞋都没穿,赤脚顶着乱糟糟的头毛就拱进厨房抱住赵蕾偷一个香,又被赶去刷牙,他叼着电动牙刷倚在门边看赵蕾忙进忙出,把丰盛得过份的那碗面小心翼翼端到餐桌,跳着脚用被烫热的手指捏住耳朵降温。焉栩嘉随手将停止震动的牙刷扔在储物柜顶,凑过去捏住赵蕾的手在她微红的指尖轻轻吹气。
赵蕾低头专注地看人做这件其实没什么太大用处的、却相当能令人感到内心甜蜜的事情,她又略略抬头瞧见焉栩嘉眉眼都被垂落的额发挡住,翘起的几撮呆毛在空气里晃呀晃,他还在一心一意地对她的指尖吹气。
“生日快乐。”赵蕾在女孩子中算得上是很高,微微踮脚就可以吻到焉栩嘉的唇。
焉栩嘉抿起嘴角想忍住笑意却失败,于是他咧开嘴送人可爱万分的乖巧甜笑,然后啪嗒啪嗒跑进卧室又跑回厨房,抱住赵蕾:“我22岁啦。”他说:“可以指定生日礼物吗?”
赵蕾在人怀中仰头调侃:“怎么啦,我哪年送你的礼物你不喜欢吗?”焉栩嘉忙不迭摇头又在她脸颊印下个吻:“我今天合法了,宝宝。”
焉栩嘉说,他亮出掌心的指环,素色白金圈上镶着小小的钻石:“可以从今天开始就合法吗?”
他的眼睛澄澈又炙热,烫进人心底。
可赵蕾想到什么,伸手捏焉栩嘉鼻尖:“今天星期六,民政局不上班的。”
她没拒绝,却也没有说好。抱着自己的人肉眼可见地情绪低落下去,赵蕾有些好笑地看着焉栩嘉垂眸,心想如果他有尾巴的话,现在一定也是耷拉着的吧。
焉栩嘉悄悄地卷曲手指,想把指环不动声色地藏起,却被人将微凉的指尖放进掌心。
赵蕾捻起有钻石的那一枚,将它套上左手无名指节,大小刚刚好。
有人的眼睛又瞬间被再度点亮。
而赵蕾在焉栩嘉唇上再一次轻啄:“那要先去请星期一上午的假嘛。”她说:“你还要回家拿户口本的啦。”
如果说人生就像是一场豪赌,赵蕾每一次都不想要焉栩嘉输。
即使是在仍旧还懵懂还充满未知的年岁里,少年冲动地用单纯的爱意要求一生的承诺。
她也愿意陪他赌。】
04 Mars
“什么时候受的伤?”傅青松开手,语气却仍几乎是有些咄咄逼人的。赵蕾轻声叹气:“被你发现咯。”她说:“在我们遇到的那天白天,为了躲开一点小障碍扭到了,都快好啦,没事没事。”
如果不是从她操作的间隙里察觉出那么一丁点的不自然的节奏,其实的确是很难发现她可能受过伤的。
傅青还是看着赵蕾,似乎要在她脸上看出一些什么别样的情绪。但其实不说话的话,傅青眼中的赵蕾是会同自己有些神情相似的——他们都习惯做事专心而沉浸,冷静又凌厉。赵蕾可能,再多一些易碎的纤细,可她又是那么的倔强,仿佛永远都不会认输。
傅青下车绕过车头转到另一边,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我们换一下,我来开车。”他说,态度是不能被拒绝的强硬,赵蕾又再叹气,带着一点点小小的无奈:“好吧好吧。”她跳下车又乖乖坐进副驾驶座,嘴里还在小声地念叨:“没事的啦其实……”
“赵蕾。”傅青低声打断人的碎碎念:“你可以不说‘没事’。”他说:“下一次。不,这一次就可以,可以说‘我有事’。”
明明是冷的语调,但赵蕾却又清晰读出其中暗藏的暖意。
她侧头轻声问傅青:“如果我们软弱一些。”她说:“你们会更轻松一点吗?”
这个问题分明不是问他的,傅青很清楚地认知到这一点。但他还是认真地回答:“不会。”他很肯定地否认:“不是因为你们软弱而开心或别的什么,是因为被相信。”
傅青把手刹松开,发动车子:“没关系,你可以的。”他没看身旁的人,视线专注在可能布满暗藏的未知危险的道路上:“你可以软弱。”他说:“哭的权利可以跟笑一样大。”
赵蕾没再追问什么,她把头轻轻靠在座椅背上,似乎感受到一点点久违的、困倦的睡意袭来。
竟然就真的在车子摇晃的行进节奏中睡着了。
赵蕾醒得有些懵忡,她愣了会儿神才意识到太阳正渐渐落山。傅青倚在车外正在通无线电对讲机,隔着落了风沙灰尘的车窗玻璃,能隐约看到一点点他眉眼透露的笑意。
一定是一个能令他很开心的人在那边说话。
赵蕾终于神思清明了些,奔到人面前小声却急切地说:“诶诶诶,你不要告诉你未婚妻我受伤的事情!”
傅青刚刚好正在收线:“……说晚了……。”
赵蕾有些无奈地皱眉:“……那……她嘴巴紧不紧的呀……”
“这个得……看心情……”傅青有些好笑,低下头看人:“不是在分居吗?为什么还要紧张他。”——他总是这样,毫不留情地拆穿一切。
而赵蕾却又笑开,语气仍是轻快:“他嘛……”她笑叹:“就只是想闹一闹罢啦。”赵蕾有些语气自嘲:“晋升试实在是太辛苦啦,我也不知道做什么才能让他不那么辛苦,所以可能……过份谨慎到令他觉得没有安全感了吧。”
傅青把对讲机放进工具箱,又回头凝望赵蕾:“都说了,可以再软弱一些的。”
……
焉栩嘉把车停在掩体后面,去做了一圈周边巡视,再从车后座拖出简易帐篷与睡袋,丢在地上。
其实他很讨厌一切与收捡床铺有关的事物,于是支好了帐篷就打算把自己整个人塞进睡袋胡乱对付掉这个夜晚。
天还没完全黑,徐梦洁跑开了些在同她的未婚夫通话。禁区没有信号,便也只能靠无线电对讲机传达充满电流音、杂音与噪音的思念,但这根本不妨碍属于他们的亲密无间。
“傅哥哥!我摘到一朵好可爱的小雏菊!”焉栩嘉看见徐梦洁把黄白色的小花别在耳朵上,举高手机拍下照片:“可惜这里没有电讯信号,不能马上传给你看!”
是一个很漂亮的,爱漂亮的小姑娘。
……
【焉栩嘉的父母每年元旦都会叫他们回家吃饭,菜色搞得很隆重在为赵蕾庆生,嘴上却还是要说:是庆祝小俩口的结婚纪念日。
其实那只是一场集体婚礼,焉栩嘉和赵蕾一样,心里认定的纪念日是9月23号他求婚的那天。但是长辈那一辈的人嘛,总要念叨办了婚礼这个婚才算是结完了的。
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又特别冷,新年的气温就已似深冬。室内开着暖气还好一点,可偏这帮年轻的小新娘们长年累月的制服穿着、头发束着,这会儿换了雪白婚纱画好全妆,怎么能错过留念的机会。
小姑娘们撩着纱裙叽叽喳喳挤在礼堂外的草坪上拍照,焉栩嘉操着一颗老父亲般的心,只想着外面北风呼呼地刮,得把赵蕾从头到尾包严实了才能安心。他抓着自己的羽绒服追出去,撞上隔壁中队的一位在向赵蕾炫耀指尖长长的水晶美甲。
职业使然,很多装饰物她们都不能任性地随意佩戴。
但又有哪个女孩子不爱漂亮的呢?
焉栩嘉也在赵蕾的盥洗台上见过几瓶色彩艳丽的指甲油——那几乎是她们唯一可以装点的一处了。
可赵蕾平日里冷月光一般持重的一个人,只有焉栩嘉知道他们亲密无间的时候她敢玩儿得多野。有一回疯得过了头,指甲又留长了些,赵蕾把焉栩嘉挠得不轻。从那之后他没再见她留过指甲,总是修剪得圆短平滑。
赵蕾永远都要想得周全,不愿叫焉栩嘉多受半分苦累。
焉栩嘉敞开羽绒服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小新娘,嘴里哄着要她把衣服披上别着了凉。
快零度的天儿里赵蕾不怕死地挑了件超短蓬裙婚纱,露着笔直纤白的两条腿,冲她的小新郎做鬼脸:“不穿不穿!”明明咬紧牙关瑟瑟发抖,却偏还嘴硬:“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我一定要漂亮的!”
怎么会不漂亮呢?她难得这样生动又灵跃。就算是整片草坪上有一百位不可方物的小仙女降临凡间,赵蕾也是最漂亮的那一个。
“你最漂亮啊,宝宝。”
后来生活变成柴米油盐、变成曲逢虚与、变成一地鸡毛,变得温柔又漫长却也疲惫又无奈。后来那样放肆骄纵的赵蕾,焉栩嘉好久好久没再见过。
可是啊,原来她是说过:一辈子就一次的。】
05 Saturnus
徐梦洁踩滑板在掩体四周半径一公里的范围内遛达了一圈,顺手拆了一批新发现的浅层地雷,在地图上做好标记。回来的时候裹在睡袋里的人还没动弹。
她很不客气地踹踹从帐篷角戳出半边的一团:“喂喂,起床啦!”
砂地又硬又硌,睡得人浑身酸痛。焉栩嘉脚跟被踹了一脚,迷迷糊糊卷着睡袋坐起身,一脸不高兴地伸手挡住刺眼阳光。
“几点了?”焉栩嘉嘟囔着去摸手机。战区很多地方没有电信通讯商信号,大多数时候靠卫星通讯器与无线电对讲机联系,手机只剩下当闹钟这个功能——而他的手机闹钟好像不怎么管用。
焉栩嘉望着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摁掉的闹钟发呆,被徐梦洁凑过来敲脑袋:“快点起来吃早餐!”她低头看清他手机里连续五个间隔五分钟的闹钟,忍不住发出嘲笑声:“这什么呀哈哈哈哈哈!”徐梦洁绝倒:“你在国内坐班也这样嘛?那不是会一直迟到!”
是分居后才这样的。焉栩嘉闷闷地想,沮丧地意识到那段时间他真的常常迟到。
徐梦洁用电煮锅煮速食面当早餐,焉栩嘉经过时被调料包的粉末呛得打了个喷嚏。
他有些头疼地看着漂浮红油的面汤:“师姐……有不辣的吗……”
“啊?”徐梦洁抬头应他,很好说话的样子:“你不吃辣呀?那我再给你煮一包别的。”
却立刻被急切又礼貌地拦下,焉栩嘉语气几乎都要带着些惶恐:“不、不用麻烦!还有面包,我吃面包就好。”
徐梦洁盯住焉栩嘉,忽然福至心灵:“焉栩嘉。”她问:“你是不是怕我?”
被抓包的人瑟缩着后退半步:“哪、哪有……”焉栩嘉斟酌字句:“你是师姐,我这是尊重。”
[师姐]叉腰继续出难题:“你太太不也是你师姐么?你也怕她的吗?”
“那不一样。”焉栩嘉半秒也没犹豫便脱口而出:“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他这才觉出哪里不对,复又继续嘴硬:“都说了不是怕你,是尊重。”
焉栩嘉轻轻叹气:“而且你们真的不一样,性格上颇有些迥异。”他说:“如果她……如果她像你这样不讲道理就好了。”
[不讲道理]的[师姐]抬脚又轻轻踹在人踝上:“真欠揍啊小鬼。”
焉栩嘉既不敢怒、也不敢言,条件反射地抬胳膊挡住脸、又意识到这样于事无补的动作有多蠢。他回神时徐梦洁已经在收捡工具准备去做最后的通道清扫,他们的队友昨天发来定位,正顺利地循着轨迹向目的地靠近。
徐梦洁连选拆弹工具的喜好都跟赵蕾有很多不同,而焉栩嘉却又想起他们说她可能受了一点伤。
是什么伤,伤在哪里,严不严重呢?
“师姐,我们还要多久能开到ROCKET的补给站啊?”焉栩嘉问。
……
香辣带鱼、麻辣牛肉、辣卤豆干。
傅青看着赵蕾在车厢储放的行军食物里挑菜品,甚至连罐头米饭,她都要挑名叫“辣椒炒饭”的那一盒。
“这么爱吃辣的嘛。”傅青拆开他们的餐具丢进煮开的热水。
赵蕾欢天喜地扒米饭,吃得投入又快乐:“还好啦。”她忙里偷闲答人话:“其实我也不常吃辣的。”又把浸着牛肉的辣汤汁浇在饭上。
可又好像更鲜活些了,这个不知为何总好像背负着什么责任感的姑娘。傅青想。
像是觉出他正在沉思,赵蕾也转头顺着傅青的视线方向去看空旷野地里的远方。他们沿途拆了很多枚地雷与隐弹,把这片禁区清扫出一整道安全的通路。
“你知道吗?”赵蕾说:“明天我们就要开出禁区,抵达目的地啦。”
……
【军警校的师妹们都说焉栩嘉特别像傲气逼人的大猫,就算温和柔软、却也能轻易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
只有赵蕾知道,他根本是只连眼神都湿漉漉的毛茸小狗。
后来回想起,赵蕾总要戳着焉栩嘉的脑门嗔他是大大的狡猾又不要脸。
他不似旁的那些追求者,在食堂排队抢红烧肉,或是买早市上第一把沾着露水的玫瑰花,争先恐后地蹲在女生宿舍楼下蹲点献殷勤。
焉栩嘉抱着电吉他守在旧礼堂的角落,诚恳无比地求小师姐教他最简单不过的和弦,低头专注跟着人白玉指尖游走,抬头又献出眸光清澈的上目线。末了还要可怜巴巴地叹气,小声说自己运气不好,总迷迷糊糊摁停了闹铃,误掉晨操打卡的钟,被罚跑罚得手脚哆嗦。
“姐姐教我按弦要用十足的力,我着实是三分的力也没剩下啦。”
第二天晨间六点正,赵蕾站在宿舍阳台咬住下唇,犹豫了整整五分钟,终于还是摁下拨号键盘最下面的绿色圆钮。
等了快三十秒电话才被接通,那端的低沉声线带着迷朦未醒的含混沙哑,赵蕾在这端做出轻描淡写的语气,叫焉栩嘉该起床去跑操了,别再误了卡钟。
“啊呀……我现在就起!唉……肯定赶不上食堂早餐了……”
明明刻意又故意,还偏要用喃喃自语的懊恼音调念给人听。赵蕾对一切都心知肚明——明白焉栩嘉在等她的叫早电话却又装迷糊,也明白小少年这会儿没准嘴巴都咧到耳后根却还要故作委屈。明白他所有的欲盖弥彰、欲擒故纵。
可她还是给他买三明治和甜牛奶。
后来焉栩嘉就没再自己上过闹钟。
就如同焉栩嘉拉赵蕾的手,语调诚恳又可怜,说:“我好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嘛?”
哪会不好呢?赵蕾从没对焉栩嘉说过“不好”。
焉栩嘉扁一扁嘴,赵蕾就想要去屠龙了。】
06 Jupiter
赵蕾的语气几乎是还带着一点欢欣的,对于他们就要到达目的地这件事。
傅青打开通航系统给他们今天的落脚点做标记,向军团和纵队报告路径,得到了即将顺利汇合的确认信息。他看着赵蕾再一次核对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手写标记,又将笔尖轻轻在禁区尽头、补给站的位置点一点,节奏是轻快雀跃的。
“所以——”傅青说,声音里不自知地带了点微弱的笑意:“打算原谅他了?”
而赵蕾却抿嘴摇摇头:“没有啊。”她说:“没有要原谅啦,就没有怨恨过呀。”这次换傅青颇有些惊讶地挑眉:“那为什么要签字分居?”
被问问题的人居然露出有些狡黠调皮的笑容:“嘻!想吓唬吓唬他嘛。”赵蕾偷偷吐舌头,又轻声叹气:“觉得我——对他太纵容啦,要吓一吓的。”
傅青从鼻腔里发出无奈又好笑的气声,却伸手抚在人头顶,轻轻揉了揉赵蕾的发。
“这样多好。”他说:“再任性一点吧。”
赵蕾跟着傅青手掌的动作缩了缩肩膀:“你这样怎么有点爹里爹气的。”她作死地胡言乱语,被人曲指在额头轻轻敲了个暴栗。
傅青转动方向盘把车停去安全的位置:“怎么说呢——”他说:“希望你可以得到没有负担的幸福吧。”
赵蕾靠在椅背上放松地伸了个懒腰:“可负担也是幸福的一部分啊。”她说。
傅青转过头望见人在夕阳映照下闪着光的眼眸,赵蕾好像一点都不会觉得辛苦的、坦然地微笑着:“如果有一天,我找不到那些责任感的源头了,我也会害怕的。”
她好像从没对谁说过这些内心的小小秘密。
但真的倾倒的时刻,好像也没有那么令人不安。
……
焉栩嘉与徐梦洁先到达ROCKET的补给站,在站点的巡航图上他们能看到傅青与赵蕾的车的位置,小小的红点离这里还有不到十公里。
“傅哥哥!这次是我赢哟,那你要带我去买棉花糖!”徐梦洁笑得牙不见眼,对着无线电对讲机给她的爱人留言。
跟徐梦洁这样的人一起生活,一定会很快乐吧,焉栩嘉想。
她好灿烂,是很难不对她心动的。
但是人这一生又可能会有多少个心动的瞬间呢?
那么心动之余,如果又再多出一些责任感。或者说,如果你对让你心动的那个人生出了责任感,那大概,也许就是他了。
——就好像,如果要焉栩嘉去设想:要跟一个人,一同养育一个小孩的话。
……
【赵蕾一个人躲在洗手间快半个小时了。
焉栩嘉敲门唤她:“老婆?你怎么了?”只能听到里间的人急急忙忙应声,又再没动静,半晌门被拉开,赵蕾还呆呆坐在抽水马桶盖子上发愣,手中两只拆开的验孕棒。
一根两道杠,一根一道杠。
“这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她喃喃喏喏、自言自语,被焉栩嘉从手里抽走物什扔进垃圾桶,又伸手抚了抚脸蛋:“走吧我带你去医院做检查。”
焉栩嘉被赵蕾从身后握住手腕:“嘉哥……”她说:“你……你想要吗?”
这是什么问题。焉栩嘉不假思索就给答案:“废话啊当然要啊!”
“噢。”还是有些木愣愣的。
周末的医院人很多,赵蕾好像还有一点点感冒,焉栩嘉把人裹得严严实实地放在座椅上,自己跑前跑后地挂号排队。
深秋微凉的天里也忙出一身薄汗,却还要时不时去握一握赵蕾的手,确认她没有再着凉。
焉栩嘉站在等叫号的队伍里擦汗,回头看到赵蕾也在看他,看起来心情似乎要更好一些。于是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开朗了些。
到这时才有精力静下心认真地想——他们做好当父母的准备了吗?
其实是没有的。
所以赵蕾才会担心吧,焉栩嘉想。
坐进回家的车座他们相视无奈又自嘲地傻笑——小朋友还没有准备好要来他们的家,可焉栩嘉却好像明确了一些事。
如果人生是一场豪赌,他想。
如果人生是一场豪赌,赵蕾从来没让焉栩嘉输过。
那么焉栩嘉呢?焉栩嘉也要赵蕾一直赢。】
07 Venus
“好啦。他们就快到啦。”徐梦洁将对讲机收线,转过头望住焉栩嘉笑眯眯:“那么喜欢人家,快点跟她和好吧。”
焉栩嘉颇有些惊异地瞪圆眼:“师姐你怎么……会……知道……”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过。
而徐梦洁得意洋洋地摆手:“你这个小鬼,臭屁成这样。但是我跟傅哥哥通了三次话,都没见你要求跟赵蕾讲一句话,一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可是一路上又紧张得要死。”她说:“让女孩子哭啊什么的,不管是什么理由,都是混蛋啦。”
焉栩嘉失笑:“虽然她是个哭包,但其实没怎么为我哭过的。”他说,却还是低下头:“但如果道歉就可以得到原谅的话,我可以说一万句真心到铿锵的对不起。”
“本来就不应该让她哭啊。”徐梦洁向着焉栩嘉招招手,让他弯腰靠近自己:“脸皮厚一点。”她小声说悄悄话:“人生嘛,就是应该要有一点强求,你可以耍赖啊。”
她的样子好像在说——也许真的是这样,年轻的时候就是可以犯错的。
可以做一些转身就会后悔的事情,说一些下一秒就想自扇嘴巴的浑话。
然后再屁滚尿流地去懊悔与补救。
如果,如果你们足够相爱的话。
……
傅青把车停在补给站外的停车场,抬眼望了望前方:“他们已经到了。”他说。
赵蕾随口应了声,低头去解安全带,却被傅青轻轻按住手。
“赵蕾。”他好像没怎么叫过她的名字,赵蕾又下意识地应他:“嗯?”
傅青再度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额发:“要幸福啊。”他说,侧身越过手刹把人虚虚拥进怀中。
赵蕾把手轻轻环在傅青肩头,头顶的发也在他肩上轻轻蹭过:“嗯。”她说:“会的呀。”
……
焉栩嘉16岁遇到赵蕾,到现在25岁,三千多天过去了,其实他们并没有每天每夜都黏在一起。
训练、任务、成长、磨砺,各自的攀登,心血来潮与任性别扭,都会将他们短暂地分开。
可每一次分离的时候,焉栩嘉想的都是——
[好想要快点再见到你啊。]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再同她这样自由独立又缠绵牵绊地再厮守三万天。
九年的时间足够一株树苗参天、一只幼犬老去、一本书页泛黄。
他们好像什么都会变,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焉栩嘉安静地看着赵蕾坐在车里跟陌生的俊朗少年拥抱,心想那位大概就是徐梦洁的未婚夫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绪,却又在想赵蕾看起来好像是真的又瘦了,好像真的手臂还有伤。可是她的眼睛却在闪闪发光,亮得灼痛他的思绪。
[辛苦了。]焉栩嘉心头酸软。
傅青走下车就张开双臂,徐梦洁雀跃着投入他的怀抱。少年冷冽的凤眼透露出一些带着温度的笑意,把白玉团子般的人拥进臂弯。
赵蕾倚在车门边站定,同焉栩嘉相望了一会儿,他们谁都没有移动脚步。
但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焉栩嘉清楚地认知到——就连分居的三个月好像都没有这三天未知的分离那么难捱。
那些因为自己的不安而任性胡闹的举动,真是一点都不值得。焉栩嘉轻轻拍扇自己的脸。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走向他的爱人,还没组织好满腹的言语,要开口说些什么。
赵蕾忽然抬高左脚,把自己的短靴指给焉栩嘉看:“嘉哥,我脚都磨破了,好痛哦。”又晃了晃手臂:“手也扭到了,我好惨。”
她眨眨眼:“你背我啊。”
赵蕾在向焉栩嘉撒娇。
焉栩嘉清晰地感觉到浓重的酸涩从鼻腔升腾到眼眶,又下坠扯住喉咙。
怎么办?他还没有来得及跟她说对不起,她就已经要原谅他了。
焉栩嘉是用跑的。
他跑向车边的人,接住她轻轻跃起的身躯,任由赵蕾抬手擦掉他眼角的泪。而焉栩嘉用吻代替手指抚过朝思暮想的脸庞。
等这个拥抱让他们的心都回温,他把她珍重地背在肩上。
晚霞在天边飘散,夕阳要回家了。
“老婆,下次。”焉栩嘉背着赵蕾往营房走:“下一次你想要去哪里,记得叫上我。”
赵蕾把额头搭在人宽阔可靠的背脊,安心闭上眼:“好呀。”她说:“那你要快一点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