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断崖

阳朔反反复复地打开手机银行APP，查看账户余额，切换计算器，仔细地盘算着，早餐午餐晚餐的最低开销，还能撑得上6天；又倒回去，银行账面剩余974元，搬到计算器里，假设半个月找不到下一个工作，除以15天，包含住的每天还能花上个64块。阳朔没吭声，紧了紧裤腰，深深浅浅地呼吸了几口。

掀开笔记本电脑，硬盘发出“呼呼呼”的启动声，屏幕来来回回地切换着几种颜色，停停走走，走走留留。之后了，阳朔熟练地在热乎乎的键盘上输入邮箱密码——新邮件上没有冒出红泡或是红点，“呼吸”，阳朔提醒自己继续心平气和，看来自己无业的日子还有好几天，没有道理在星期一的早上就大爆粗口。

阳朔投出的23份简历，全部石沉大海，心道：找门路打电话给HR或许还可以问问具体情况，争取一下被遗漏的希望？哈哈，哈算了，现在上下眼皮正在打架，就快要睡着了啊，电话的事情暂且搁置一下吧。

窗外的天，蓝蓝的亮亮的，是一扫冬日东部惯性阴霾的晴空。偶尔能听见几声鸟叫，对岸的树木已然吐绿，站在窗口，空气里是干净的味道。

阳朔盯着自己的手，手背上的纹路细密而清晰，像是披了一层薄薄的鳞片，拇指与食指摩擦，能很明显地感受到指纹的阻力，展开手掌，皱皱巴巴的。

阳朔知道自己过得怎么样，而春日又是怎么样，他无法仔细揣摩30岁的自己在2020年的去向。清晰而明快的思维，已经在20岁时逐渐消失，之后，懒惰代替了投机成为了他的代名词。

这样的生活，距离阳朔在18岁时给自己画出的蓝图真的差太多了。大学时期练习用的电吉他已经被变卖，Excel的透视公式还没有熟练运用，没能进入幻想中的知名公司......

对自己的付出程度，阳朔已经无话可说。换一家68同城的招聘网站，中指催促着页面向下滚动，锁定会计的岗位，公司大小、距离远近统统不管，一字一字读完职位描述，顾不上岗位要求是否满足，一切有可能有机会的地方都一定要碰碰运气。

键盘的敲击声逐渐消失，阳朔瘫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眼前是一大片黑暗，窗外的春日明媚怎么也照不进来，大概这黑暗只是一种名为绝望的东西，像是炼狱的黑色火焰，一旦燃起便无法熄灭。

“正是因为绝望，所以才获得了希望”，这句满满主角光环的台词突然撞进阳朔的脑海，阳朔不禁嘲笑：如果在绝望中就能体会到希望，那绝望还能称之为绝望吗，搞笑；触底反弹、绝地反击、屌丝逆袭的故事当然大快人心，但是谁知道自己的底到底在哪里，而反弹时到底凭借的是何种信念呢，对于丧气之人而言触底反弹的故事究竟是故事而已。

阳朔的嘴角浮出一抹无奈的笑，触底反弹与我无关啊。

等等，“触底反弹”这个词似乎在哪里听过，阳朔在脑海中翻找，啊，是上周在微信公众号上刷到的文章，说的是红色的...股市，A股...在经历了春节后的快速下跌，在新冠在武汉稳定之后，以及在后续全国各地有序复工之后，逐渐走好，进入一个稳定的上升通道，保守估计现在进入市场可以获得10%的收益。

阳朔盘算着，10%的收益大概是多少呢？投入1000元可以赚上100块，那我要是投入500，就能多出50块钱，差不多是一天的生活费了！何乐而不为呢？

阳朔心脏跳动的速度开始加快，咚咚咚似乎更加得有力了，先赚取一天的生活费，争取更多的时间投出更多的简历，寻找更好的工作机会，下下周就正式开始工作，2个月后顺利转正，再次收到银行卡上的工资打款，抱着新鲜的心情打开手机银行，春天步入夏天，一切都显得更加生机勃勃。

脑中的多巴胺催促着阳朔进入这个红色的市场。

没想到入市的第一天遭遇绿盘，3658支股票中有3300支都遭遇下跌调整，后来阳朔才知道，那天他正好遇上了美国股市的第三次熔断，而且10%指的还是指年化收益率。第一天收盘，阳朔安慰自己说稍安勿躁，自己本来就运气不好。第二天，稍微往上涨了一点，阳朔暗自给自己的股票鼓劲儿，再往上一点儿！再往上一点儿！第三天第四天都涨涨跌跌，最高没涨到5%，最低给阳朔亏到了6%。眼看银行卡上的生活费见底。第五天快中午的时候，阳朔终于坐不住了，看着跌了一早上的盘面，牙一咬心一横，全部抛出，损失3%，一顿晚饭就这么飞了。

阳朔“砰”地一声把电脑合上，直挠后颈儿，一下子站起来，来来回回地在房间里踱步。

阳朔很不开心，不仅是因为晚饭，不仅是因为懊悔，更让他难受是，他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没法再投机了。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挠头。

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夜。

7点10分的闹铃照常响起，阳朔一骨碌爬起来，打开电脑，换一家求职网站，继续投简历。

3月17日傍晚，阳朔终于接到第一个面试电话，那边说，干过没？你来吧，缺人。

3月18日早晨，阳朔拖着箱子来到港区，经理一见，成了。

阳朔站在宿舍楼下，觉得恍惚。自己要在这里住多久，他心里没底，感觉大概是被骗了，要许愿就许这个传销组织可以逃跑。

他看着2楼的窗户，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