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桑树底下睡着的外公

9月份,正是开学不久,西南小镇的炎热气候还不舍得散去。说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可这秋雨迟迟下不来,午后的缱绻困意随着头上旋转的风扇呼哧呼哧游荡在教室的每个狭小空间里。 村镇的小学校园更多随性,下午的课连老师都显得慵懒,讲课的声音粘腻浓稠化不开。上课昏昏沉沉下课无精打采终于熬到最后一节。放学铃声一响,大家终于展现了少年人应该有的激情与活力,争分夺秒地抓起书包狂奔而去,仿佛晚一分钟就会被封印在教室一般。

我早早地收拾好书包,和小伙伴说一声“先走”便奔了出去。因为那天是周一,外公每周二都会给我买冰丝丝甜蜜蜜的冰袋子回家。小时候的欣喜在贫瘠的物质条件下是可以延续很久的,从“想得”到“可得”到“获得”之前需要很长很长的等待,但期待和欢喜的是一直荡漾其中的。

回家的路上夕阳已不再毒辣,但地面的热气依然未消。我一个人沿着路边的桑树走啊走啊,然后路边睡着的外公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眼前:很旧很旧的青蓝色衣服,很旧很旧的黑色粗布裤子,更旧的凉拖鞋一只挂在脚上一只躺在旁边的草丛里,破破的蒲扇被右手拿着盖在胸口······

可是最重要的,我居然不太能准确地记得外公的脸了。头发是花白还是银色或者是一直带着那顶藏蓝色的帽子,可以经常从里面拿出几张褶皱的一毛钱给我买冰棍;眉毛应该很浓密,因为看妈妈和舅舅们就知道了,或者上了年纪的他连眉毛都已经花白了吧;眼睛是怎样的呢,记忆里是带着眼镜的,会努力地辨认药瓶子上微小的字样,而看我的目光总是亮亮的,亮得小时候顽皮的我不敢对他说任何谎话;鼻子应该很高挺,因为外公总是给我很硬朗的感觉;嘴巴,因为后来牙齿不好的缘故好像有点干扁,越往后我甚至经常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我常能感受到老人家说话不被人听懂时的焦急和懊恼,也许就是从附和外公的咿呀呢喃开始的吧;记得最清楚的是外公脸上左右对称均匀分布的皱纹,因为这些皱纹是我每一次看向他时最直观的视觉记忆。

我亲爱的年老的外公,就那么安静躺在我放学回家的路边上睡着了,且不知道睡了多久。我一定是眨巴着眼睛愣了很久的,因为等回过神想到要叫醒他时,刚刚走得开始流汗的额头已经风干了。已经忘了当时具体都想了些什么?有没有一点害怕呢,那种人生第一次有关于凄凉的情愫降临在心间。我小声地叫了一声外公,但没叫醒。于是很乖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抽出蒲扇,一下一下地给他扇着风。听着外公不太均匀的呼吸声开始默默数他脸上更多的皱纹······可能过了半个小时,也许更久吧,一阵风吹来时外公突然咳嗽着醒了过来。他开始慢慢地起身穿鞋一边又开始跟我呢喃着,然后从包里掏出已经化成水的草莓味冰袋子递给我。最后几缕夕阳斜射下来,亮亮的粉红色冰袋,亮亮的外公的眼睛······

那个夏末傍晚的小山坡上一老一小安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老外公一边小声呢喃着一边拿扇子给我扇风,小外孙女一边喝着冰袋水一边想到了关于”时光“的问题。夕阳缓慢落下前,把外公的影子缩得很小,最后终于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是我对外公生前最清晰的一段记忆,因为在那不久后,外公便过世了。小小的我还不懂什么叫悲伤的时候,就在学习表现悲伤了。听到消息的时候我立马就想到当时在路边睡着的外公,当时是真的太累了吧,老是失眠的他居然在路边睡得那么香甜,包里放着外孙女最爱的草莓味冰袋子,凉丝丝甜蜜蜜的梦啊,不如就多睡会儿,等放学后的我来叫醒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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