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黑夜

故乡,应是芳菲三月

摁掉白炽灯结出的昏黄色的光,拉上布帘子淌进来的亮,黑暗就像巫婆的布袋子没收了一切,我睁着眼睛盯住黑魆魆的空气,才觉心安。

小时候多惧黑,看着亮堂堂的天空一点点被涂上黑色,便撒开腿跑回家,踮着小脚按亮灯泡,那时候家里装的是三块钱一只的白炽灯,胖乎乎的圆头结出一团暖暖的黄光,映得屋里的一切都添了些旧色,近些日子才知道手机有个叫“岁月”的滤镜,像极了头顶上的那盏灯。

“长藤蔓,圆瓜瓜,傍晚花开千万家。”父亲总喜欢编一些不入流的谜语让我猜,猜不出来他便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急躁的模样,母亲边收拾着我书包里的老树叶、碎橡皮,边看笑话一样看着我俩。

白炽灯灯丝易烧,后来和父亲一起去买灯的时候,父亲掂了掂麻花似的节能灯,“这种二十。“店主比了比两个手指头,父亲放下,掏出十块钱,捧着3个白炽灯和一块硬币离开,我总感觉有点逃离的样子,连塑料袋都不要一个。

我想起物理课本上的习题,“爸,其实节能灯更省钱,它功率是白炽灯的五分之一呢,而且它对眼睛好点。”父亲撇过头眉开眼笑看着我,“哟,这周学功率了呀,啥时候学家庭电路啊。”

后来,我的卧室拧上了“白麻花”,苍白的灯光打下来作业本上的影子倒是小了许多,也凌厉了几分。只是总感觉少了一丝温柔。所幸是客厅里还是那昏暗暖黄的灯光,父亲倒是真不会省钱哦,我在母亲跟前头头是道的掰扯着。

再后来,走在异乡的街头,行人三三两两,攥着手机,拢紧衣服,形色匆匆。我总忍不住想,手机那头,脚步终点,不知道是怎样可爱的人在等着呢,是抻着脖子跺着脚还是听着秒针滴滴答的心跳。

路灯也像是急着回家般无力的落着暗黄的光,一半照亮空气里的灰尘,一半浸湿在雨滴里,湿漉漉的地面坑坑洼洼,懒散得不想反射一点光芒,脚跟沾起的泥水打在裤腿上,正发愁洗还是不洗,一定还会有一辆急着回家的车帮你做下决定。

那时候是想家的,那路灯的光是一副欲言又无声的模样,宛若车站里母亲嗫嚅的嘴唇;那黑色的夜是急切又无措,像是站台上父亲挥舞的手臂。

火车哐当哐当叩响铁轨,熟悉的景致一步步退后,车厢内笑语盈盈,四面八方的故事交织缠绵,远走的人,离别的悲苦都能泯于列车发动那一刻,枕着一路颠簸狂妄,在梦里寻着心安。那时候的我们都是有许多庞大的梦想,压得火车都晚了点。

北方的天黑极为突兀,像是闭幕般顷刻之间,而南方的天黑总是像是一位极富耐心的画家一点一层涂抹上。

列车外有时会升腾起一束束烟花,偶尔也滚过一轮红日,坐着的、走着的纷纷将脸贴在水汽蒸腾的玻璃上,贪婪地吮吸着这异乡限时赠送的糖。

踏下火车,凛冽的寒风吹得手里的塑料袋呼呼作响,能看到袋里躺着提前被煮的元宵,极不情愿地挤在一块。

那时候我们没有受过苦、扛过泪,总想要振翅挣脱命里的绳,再后来,羽毛扑腾掉光,眼泪落在饭里,才知道离家千万里,万般皆是难。

故乡,应是芳菲四月,桃李灼灼,杨柳菁菁;父母,该是老如报纸,鬓角如霜,日历揉旧。

想来好久没吃过三月的蜜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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