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的世界里，天鹅是有罪的

在我的小学时代，有一个男生被嘲笑了六年，原因是进校后的第一次升旗，他居然哭了。很难形容他当时的表情，带着坚毅又沉厚的目光注视着国旗，然后留下眼泪。

当时有很多人注意到他的异常，对他指指点点，有几个女生还笑着说：“看那个呆子，升旗有什么好激动，演抗日剧呢！”此后的小学生涯，大家谈起此事，都是带着嘲讽的意味。

“建国以来就没见过这样的人了。”

“真是个土包子！”

这男生确实和别人不一样，他正直到了一种夸张的地步。学校有一次班级票选助学金，有个漂亮的女生拿到了名额。即使大家都知道这个女生的家境并不穷苦，但也心照不宣地没揭穿。抱着“反正我也拿不到，谁拿都无所谓”的态度。

“我觉得这样不公平。”这男生站了起来。

“噢？什么意思？”老师问。

“她家住在市区，家里有两辆车，可见并不贫穷。我觉得助学金应该给更需要帮助的人，而不是拿着国家发的钱去随便消费。”

场面十分尴尬，那个女生面红耳赤眼泪汪汪，下了课还在桌子上趴着哭。

第二天，这个男生在校外被打了，胳膊都折了，伤得比较严重。据猜测，是那名女生的哥哥干的。班上同学谈起这件事都当笑话，我不能理解，正直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种笑柄。

很多年后我才了解，这个男生的爸爸是部队上的，在他四岁的时候牺牲了，在一次缉毒行动中中了三枪，他仅存的关于父亲的回忆，都在军装军帽上。我突然能够理解，他注视国旗时留下的眼泪了。

还有一个女生，她特别善良开朗，却被同寝室的人指责成白莲花。她对待这个世界是善意，比如在路上遇见需要帮助的老人，她会把老人送到安全的地方，不论多麻烦。比如有男生找她借课堂笔记，她会整理得干干净净，还会把重要部分标红，不论那个男生是不是学渣。比如在学校捡到一个钱包，她会交到失物招领处。她在男生当中的口碑很好，在女生眼中却截然相反。她们说她“作”，说她爱装纯。她成了女生的公敌，她们想尽办法打压她，制造谣言诋毁她。谣言这种东西就像山火，那唾沫就是大风。在口口相传中学校也知道了这件事。虽然知道是假的，但班主任还是找她谈话。她气得发抖，和班主任起了争执，要求和造谣者对峙。她气得哭了，哭得无比委屈。我理解她的感受，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要承受世界的恶意，凭什么。后来她得了抑郁症，变得沉默寡言，对世界不再充满善意，而是防范着每一个人。一个散发着热情和五彩光芒的人，就这样被摧毁了。

我有时会觉得，我们的经济在飞速地前进，但我们的思想和素质却在飞速地后退。说一句“我爱祖国”，别人会笑你“土和low”。扶一下老人，朋友会骂你“傻逼不懂事儿”。甚至给人让个座，别人都会说你装纯和作秀。

在这个本该开明的世界，为什么善良又正直的东西会被嘲笑呢？为什么恶俗又愚昧的东西会受到追捧呢？如果你不信，随便点开一个帖子，那些乱喷人的留言下面，绝对会迎来附和，绝对不出意外。

后来我明白了，当遇到比我们优秀的人时，我们的第一反应，不是认同和学习，而是想方设法地毁灭ta。也许，这就是世界的常态吧。

我讨厌这样的世界，也讨厌这样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