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家园】
开篇
砰!砰!砰!……
天刚刚亮,圈的一匹小骡子屁股朝向门口,用力踢着木门,想要引起主人的注意。
“成了起床铃了,吃那么多饭也没见干多少活!”一个黑黝黝的男人,穿着灰色旧衬衣,敞着怀就从屋里跑出来。
初秋季节的天气已经渐渐变凉,男人顶着一头鸡窝头,一只手开着圈门,一只手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睡眼朦胧地打开门。刚打开门,小骡子朝着男人噗噜噗噜的吐了一口气,喷了男人一脸口水。
“我去!”男人骂了一句,抬起来的脚还没踢上骡子的屁股就又落了下来。他出溜了一下鼻涕,从院子里打来一桶水,又抱来一大捆干草放在饭槽子里。
骡子迫不及待地把头伸进了槽子里,吧唧吧唧地吃起来,男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爱抚地摸了下它的脑袋。
“好了好了,吃饱了喝水,今天的活不轻快,不准掉链子啊!”骡子像听懂了什么,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桶水,然后斗志满满地看着男人,随时等候号令。
1.他和骡子
这个男人叫墩子,父亲和母亲都是赤脚医生,父亲在一次出诊途中意外遇难,母亲把他带大以后,常年在四处奔波,继承丈夫的遗志救死扶伤,留墩子一个人在村里。
墩子没什么抱负,只想快点娶个媳妇,生一群孩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过完这一生。
他有一个“远大”的梦想,就是能建一栋自己的大房子,带着孩子们一起种上几十亩地,每年秋天收完麦子,可以大汗淋漓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看着堆得高高的谷堆,享受着自家胖媳妇儿做的发面包子和热气腾腾的猪肉白菜馅儿水饺。
他带着这个梦想走到了而立之年,却因为他孤僻的性格,仍然孤孤单单一个人,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小骡子,一个迷失在荒地的病秧子。
他看到小骡子的第一眼,鼻子就酸了,他认定,它必将是与他走完一辈子的朋友。他学着母亲的样子照顾小家伙,一有异常他就打电话给母亲,按照母亲的指示细心地熬药、包扎,小骡子终于渐渐好了起来。小骡子的力气很大,像一个永远也不会累的小马达,帮他干了不少的活。外人看来,他们的相处方式更像是兄弟俩,而不是人和牲畜的样子,但这让墩子心里甜滋滋的。
小骡子的到来给墩子忧郁的生活带来一丝光明,他像是找到了同病相怜的同类,仅仅眼神交流,就已经足矣安慰每个单调冗长的日子。
2.他、它,还有她。
在每天去麦地的路上,墩子总会遇到一个个子不高、两腮红红的小姑娘。她虽然长的瘦小,胳膊和腿却很粗壮。她声音哑哑的,很爱笑,大老远就能听到她毫不遮掩的笑声,这让墩子总会多看她一眼。
一天夜里,墩子听到气象局关于台风即将来临的报道,“噌”得从床上坐起来,第一时间跑到圈里把小骡子牵出来,套上车撵,带上所有能带的家伙事儿,迎着大风朝地里奔去。
他头上戴着的照明灯在坑坑洼洼的路上晃来晃去,灯光恍惚中照到不远处的一处小路,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一辆自行车轮子的翻滚下飞驰,而这个人正是那个熟悉的、大嗓门的姑娘。
“嘿!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干嘛去?”墩子停下车叫住了她,“来台风了,俺爹娘干不了活,我就自己来了,反正补救补救比啥也不做强不是?”
“上车!连个车也没有还去挡台风,大晚上的一个人也不害怕,你爹娘心可真大!”墩子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热浪从心底冲上脑门,拉住女孩的手一下子拽上车,脸憋得通红。
“谢谢了大兄弟,家里就靠我赚钱,爹娘活不了几年了,都得了病……我得把他们的棺材钱赚出来,这五亩地说啥也不能出事儿,要不我也活不了了……”女孩坐在车上,迎风喊着。
“胡说什么,你爹娘有病治病,从今天开始,我…我管你!”墩子用力拍了一下骡子屁股,眼睛里闪着光。
不知道是风太大还是有沙子进去,女孩眼泪刷得一下流下来,朝着风喊:“男人都耍流氓,俺不要男人……”
墩子什么也没说,到了地里,抄起铲子和桶就跳下车,回头朝女孩大喊:“你在车上等着!”
大雨、大风像开了闸一样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墩子抬头看了一眼天,大喊一声“啊!”,然后高高举起铲子,嘶吼似的喊了一句:“我X你奶奶!”便消失在狂风里和波涛起伏的庄稼里。雨太大了,墩子好几次都被水灌了鼻子喘不动气,女孩赶紧从车上拿下雨衣遮在他头顶,看着疯了一样的墩子,号啕大哭……
台风很快便过去了,一切都安静了,没了风声和雨声,也没了哭声和喊声。
墩子从那以后烧了三天三夜,昏昏沉沉几天没有出门。他们家的庄稼全被淹了,还好,他知道女孩家的庄稼保住了,心里竟有一丝安慰。
黑瘦的墩子在这场大病后愈发显得更瘦小了,看着横七竖八倒伏在地上的树枝,心里很不是滋味。小骡子用头拱了拱墩子的肩膀,眼睛里落下了几滴泪珠。
隐约间,墩子听到身后有人在抽泣,他缓缓转过头,看到不远处有个同样黑瘦的身影,是那个大嗓门的女孩。
“那天晚上说的话,还算不算?”女孩沙哑的嗓子在眼泪的哽咽中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墩子愣愣地看着女孩,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温柔和微笑,说道:“上车,带你回家!”
回家,带你回家。墩子认为,这是他这辈子说过的最爷们儿的一句话。
3.远方,浪漫的远方……
女孩叫秀秀,秀外慧中的秀。
两颗冰凉的心在惺惺相惜中互相取暖,日子清贫却充满阳光。听到墩子传来好消息,远在外地的母亲匆忙赶回了家。
墩子对母亲的狠心怀有怨恨,但自从有了秀秀,却让他对母亲有了几分理解。母亲的回来他是有心里准备的,看到饱含沧桑的母亲,墩子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着,脸上的肌肉不听使唤地哆嗦着,最后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娘——”,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哭成了泪人。
墩子看着母亲,她那清澈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父亲的影子,若隐若现。
这,就是爱吧!
墩子的眼角,再次湿润了……
麦地里,层层叠叠的麦浪前扑后拥地奔涌着,墩子一手拉着母亲,一手牵着秀秀,坐在骡子拉的摇摇晃晃的车上,沉浸在夕阳的余晖里。
随着声声麦浪,他们缓缓前行着,走向太阳落下的最边缘,走向他心中的,那个最接近梦的地方……
“后悔过吗?”墩子不经意地问。
母亲和女孩几乎同时说出,“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