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酱

下 酱

  东北人把用盐和水发酵制成的黄豆酱称为大酱,把制作大酱的过程叫做下酱。大酱在东北人的生活里的确是个了不得的物件,很多时候它存在的意义往往超出了一般食品的范畴,甚至被神话了。下酱的规矩很多,说道也很多。什么日子可以下酱,既像是约定俗成,又像是被老祖宗严格的规定下来。

除去每年阴历的四月初八、十八、二十八可以下酱之外,老百姓是绝不敢轻易动那根酱耙子的。记得小时候母亲下酱时常说,这酱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下的,一个人下酱一个味,那些品行不好的人甚至被母亲勒令不准接近酱缸。哪家的娘们若是不会下酱,亦或是下不出一手好酱,总是会被耻笑的。

  虽然近些年来不断有所谓的名医专家们把心脑血管疾病归结为东北人的高盐饮食习惯,大酱自然成了他们口诛笔伐的罪魁祸首,可东北人的大酱情怀依然不减。无论是奢华的五星级酒店还是寻常百姓家的餐桌上,最不能少的就是那一个个酱碟子酱碗。

先前公款还能大吃二喝的年代,总能听到那些混吃蹭喝的伙计们显摆,最想尝的就是那海参蘸大酱,听着就解馋。不过最让我难忘的却不是什么海鲜蘸酱。记得小时候我们家的碗架子里总会有那么一个白瓷的酱碗,放学一进家门,来不及放下书包就一头扎进外屋地,从干粮框里摸起个馒头,别管冷热软硬,一掰两半,把馒头两面伸进酱碗里蘸足了大酱,然后两面一对掐在手里,馒头重新被合二为一,却赋予了全新的内容,那味道,给个肯德基汉堡都不换。

  为了证明自己是个贤淑的人,下酱自然成了妻子的必修功课,如今已经下了十几年的大酱,宛然成了一个高手。不过酱块子却是双城农村舅妈帮忙做的。母亲说酱块子的优劣和下酱人的品行一样,都决定着大酱的品质。黄豆要被烀熟捣烂,最后做成土坯一样的酱块子,挂在高处经过半冬一春的慢慢发酵,城里楼房的温度太高,前期的发酵往往会过了头。而烀豆的环节又自然重要,要让洗净吸足了水分的黄豆在锅里翻足了个、叹足了气才好。所以只有农村烧柴的大锅和适宜的温度才能做出地道的酱块子。

   每年取酱块子也是一个曲折的过程,因为工作忙,不是执勤就是值班,初八推到十八,十八再推到二十八,眼瞅着不能再推了,有几年甚至是大舅坐公交车给送来的。今年的状况又是如此,二十八眼瞅就到了,好在二十七是周六,早晨太阳刚刚窜出地皮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便在妻子不断的催促下上路了。

我关心的更多是地里的农活和长辈们的身体。女儿一直惦记着虎子、豆豆那两条土狗,还有刚刚下了崽的白猫妞妞。妻子则买来一大堆食物,舅妈那么大年纪还要每年给咱做酱块子,真是过意不去。其实我们那两个小酱块,只是舅妈众多酱块子里的附属品,老人家乐此不疲,下酱的整个过程似乎是在延续和传承着一种使命。

   湛蓝的天空让田里的新绿更加的鲜艳,玉米已经窜出了三、四片叶子,女儿拿着手机按响了快门“没想到玉米小时候这么萌萌哒”。虎子和豆豆像两条活蹦乱跳的鱼,摇头摆尾地迎接着我们,白猫妞妞带着两只可爱的小猫崽悠闲地穿过院子,堂屋里的火锅已经烧开了水,两个小酱块摆在里屋的窗台上,在阳光的烘烤下,像两个即将被垒上生活这座大屋的土坯,那上面的一道道裂缝像渴望甘霖的土地,酱香浓烈,这味道瞬间便勾起很多旧时的记忆。

妻子如获至宝,使命的光芒霎时便照亮全身,日子就这样灿烂幸福起来。干豆腐卷葱蘸酱抢了火锅的风头,不过那些园子里的小菜还是让火锅涮的很精彩。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该拿的一样没落下,除了两个酱块子,还拎了两大兜子蘸酱菜,不拿哪行啊,二舅一立眼珠子“这都绿色(shai)的,回家你哪淘腾去?”每次取酱块来,总能满载亲情、幸福而归。

  四月二十八的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妻子便把头天晚上忙乎了半宿,掰碎了洗干净了的酱块子连同盐水、希望和幸福一起下到了缸里,回笼觉睡的很踏实……

曾几何时,东北人守着自己的一缸大酱却总是盯着别人碗里的老干妈亦或是老干爹辣酱,在日渐浮华的生活面前,我们是该选择坚守还是抛弃?若干年后,我们还能吃到儿时纯正、地道的大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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