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 袭

晏小山《蝶恋花》里有一句“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与李商隐的“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如出一辙。

秦少游《满庭芳》中“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脍炙人口,被晁补之誉为“虽不识字,亦知是天生好言语”。可是,也有人指出隋炀帝诗中曾有“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之句。秦词《八六子》结句“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则与杜牧“正销魂,梧桐又移翠阴”何其相似乃尔。

晏、秦都是词坛一代名家,上述两词也都是一时名作,很难相信他们是有意或无意地蹈袭人语。问题在于思想情致,落入同一窠臼,虽在炼字锻句上下尽苦功,也难免令人心生“似曾相识”之感。

《藤花亭曲话》云“世传实甫作西厢,至‘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构思甚苦,思竭,扑地,遂死。”而范仲淹的《苏幕遮》,开头便是“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不能因为王实甫生的晚,就武断地下结论说王蹈袭了范。写出相同的意境,或读过有印象,信手拈来,都是有可能的。

风花雪月,离情别绪,多少词人都在这八个字里兜兜转转做文章,艺术形式或有不同,但内容上却难逃陈陈相因之弊。

美女作家安意如用纳兰容若的名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做了书名,她给自己写了一个书评《此一生,与谁初见》。我读罢,感叹世间竟有如此兰心蕙质的女子。上网一搜,却不料恶评如潮,原来这篇美文竟然80%抄袭了另一位我也很心仪的女作家张悦然的《词如花种》。

来,看看她们的相似度:信笔写下那些词的时候,若碰巧在摆弄电脑,有时也会在“google”下键入这个词。这就好像是要看看,这样的种子,曾被栽种在什么地方,开出过怎样的花朵。我知道,我是在寻找令自己熟悉的气息。是的,一个词,附着在它身上的气息是很重要的。(by——张悦然《词如花种》)

我在写这些诗词的时候,若碰巧在摆弄电脑,就也会在“百度”下键入这个词。我一直喜欢“百度”胜过“google”,而仅仅是因为百度更容易让我想到那句“众里寻她千百度”。键入这句话就好像是要看看,这样的种子,曾在谁的掌心,开出过怎样的花朵。我知道,我是在寻找令自己熟悉的气息。是的,一个词,附着在它身上的气息是很重要的。(by——安意如《此一生,与谁初见》)

它们宛如三月春风里纷纷落下的花种。它们是这样微小而神奇的微粒,植入不同的土壤里,开出不同的花朵。它们总是眼花缭乱,犹如海浪般此起彼伏,环绕在我们周围,重复,交叠……我们从未弄清楚,究竟它们是在繁衍,还是走在一个个轮回里。(by——张悦然《词如花种》)

它们宛如三月春风里纷纷落下的花种。它们是这样微小而神奇的微粒,植入不同的心田里,开出不同的花朵。它们总是眼花缭乱,犹如海浪般此起彼伏,环绕在我们周围,重复,交叠……我们从未弄清楚,究竟它们是在繁衍,还是走在一个个轮回里。(by——安意如《此一生,与谁初见》)

看到这里,让人无语。特别是第二段,只把“土壤”改成了“心田”,其余照单。当然,安意如抄袭一篇小文的影响力远不如郭敬明的《梦里花落知多少》,更不能和唐七《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与大风刮过《桃花债》那一场纠缠数年的耽美改言情的口头官司相提并论。

IP时代,高明的洗文,常常比原创更具圈钱效应。匪我思存的《冷月如霜》无人问津,而按照其框架扩写而成的《甄嬛传》却赚得盆满钵满。看客如我们,是否应该如钱锺书先生所言,鸡蛋好吃就已足够,不必追究下蛋的母鸡是谁呢?

周董有一首歌叫《烟花易冷》,一发片就被不少懂行的乐评人毫不留情地指出开头部分抄袭了宫崎骏的《风之谷》,而副歌部分完全就是翻版《画心》。

大张伟因为若干年前的《嘻唰唰》,一直背负着抄袭之名。即使后来他已用其他的歌曲证明了自己的音乐才华,依然陷入一个不管出什么歌都是抄袭的困境。

他说:“出一歌吧,这个指责我编曲是抄的,那个指责我间奏是抄的,这个指责我结构是抄的,那个指责我和弦是抄的。最近出新歌《我在诗里看到了你》,指责我连歌名都是抄的!就差说我出的歌,抄的是新华字典和调式音阶了,对吧?!我还能再写歌吗?!

哪个真搞创作的人,您心里都TM忘了自己的创造过程了吗?您是从来不吸取不融合不借鉴不用音乐必然会有的规律吗?您是当年跟着盘古开过天地,还是帮着女娲造人时甩过子儿啊?您就是真正的原创,全宇宙您是第一个发现人除了能说话,嘿!还能把话哼成调的神仙,是吧!”

话糙理不糙,若真如此苛责以待,从文字到音乐,只怕都找不到完全的“原创”。

如此一来,我甚至不敢留下什么文字了,因为如果把它们中的任何一篇百度一下,结果肯定是“无一字无来历”。事实上,我确实不止一次地大段援引、摘录、改装、套用现成的佳句和行文模式,混迹贴吧时,也看到过自己的帖子被别人修修剪剪改头换面之后,重装上阵。

那么,是谁蹈袭了我,而我又蹈袭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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