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UE MO CULTURE
选自《中华文明》第4期
主编：雪漠
“心”论二篇
谢群
即心是佛——始知三界是吾家
本文节选自笔者的习作《心经锥指》（未出版）。以马祖道一的法言“即心是佛”起笔，至丹派南宗张伯端的契语“始知三界是吾家”结束，旨在尝试着探索一次宗教文化的跨学科的简单对话。
万卷经书说的啥？
不是佛在说，就是在说佛，或是托名佛说。
佛是什么？“马祖向我道即心是佛。”
既然佛=心，《心经》之于佛教的重要性，不用说了吧——全经只有一卷，一百六十个字，属于《大品般若经》中六百卷中的一节，可谓“提要”。
“我心未宁，乞师与安。”慧可找不到，为啥？
若是一个大件摆在眼前，谁又见不得？人曰“有目共睹”。
若是一粒尘埃呢？玄妙细微，高深莫测，其如微尘也似芥子犹若虚空，所谓“后台”所谓“大道”——“百姓日用而不知”，所以佛法取来喻心言性。
吾人学法修道，在虚极静笃时分，六祖出示“一物”，母音老人笑曰“心中密”。
读《西游记》第一回“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以佛法观之，哦“心花发明，照十方刹”——
此花一开，“见风而长”，瞬间怒放（“惊动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以至“大地平沉”“虚空粉碎”——达摩云“宽则遍法界，窄也不容针。” 经书曰“破初关”。小说曰“悟空”曰“齐天”。堪称大圣者，唯心也。
所以面对“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师云“我在青州作一领布衫，重七斤”。
一归何处？高僧说“目前”“掌内”“舌头上”“脚跟下”。
又曰，握须弥于掌内，鉴十方于目前，且道是什么人份上事。所以云门大师云，三藏圣教在汝舌头上，微尘诸佛在汝脚跟下。
高僧还说“眉头上”。
一条楖栗杖，两头光晃晃。
打破须弥山，挂在眉头上。
——普庵《金刚随机无尽颂·非说所说分第二十一》
是悟空的金箍棒么？
临济一条楖栗棒，杀活从来都不让。
而今分付克家儿，魔佛众生具胆丧。
——法玺印《与灵嶽贤侍者》
哦，禅杖。
如来宝杖亲踪迹，莫比世间闲戏剧。
有时唤作没弦琴，忽然又道无孔笛。
——《颂证道歌》
无非禅机，无非真谛！
上堂云，天亲菩萨无端变作一条楖栗。拄杖乃划地一下云，尘沙诸佛尽在这里说葛藤去。便下座。
——《云门匡真禅师广录》
上堂十五日以前，踏破铁鞋趁不及，十五日以后，尽其伎俩跳不出。正当十五日，涧水碧枫树红，须信禅门触处通，拈拄杖云，一条楖栗纵横用，直指当机达本宗。卓拄杖下座。
——《万如禅师语录》
“天台楖栗木，南岳万岁藤。”说得比川剧变脸都快。
还不想说了，老僧“拄杖下座”，拂袖而去，留下大众晕头转向。
一归何处？《金刚经》说“应无所住”。
凡夫位的困惑，就在于未解其“一”——即“心”，是“佛”。
尔时，修行人即刻会得“芥子纳须弥”；即刻会得“于一毫端现宝王刹”；即刻会得“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刻会得“一粒粟中藏世界”；即刻会得“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即刻会得“吾心即宇宙宇宙即吾心”。
头大了看个“公式”：
吾心=芥子=一口=一粒粟=……
宇宙=三界=西江水=须弥山=万法=……
就是先天法界其大无外，而其小无内。
就是以小（人）摄大（天），大（天）小（人）无碍，就是“事事无碍”“大小无碍”。
所以，紫阳真人说“调合铅汞要成丹，大小无伤两国全”。
所以，换一个（唯物主义）哲学概念吧——天人合一，可以不呢？
佛经还有公式？当然喽，佛陀曰“教外别传直指人心”。
故而曰，芥子与须弥，虽称呼不同，同指心源，不离性海。老子道“同出而异名”。
须弥高且大，将喻法王身。
七宝齐围绕，六度次相邻。
四色成山相，慈悲作佛因。
有形终不大，无相乃为真。
——《梁朝傅大士颂金刚经》
须弥本非有，芥子原来空。
将空纳非有，何处不相容？
——景岑《须弥纳芥子颂》
一个“本非有”即“真空”；一个“原来空”乃“妙有”。
所以，佛法的汉化，或曰“中国化”，功在僧肇。
book不是书籍吗？I难道不是我？换言之，这个芥子，就是那一物；这个须弥，仍是那同一物。伍柳曰“散则成炁聚则成形”——
禅机未动时，比喻它藏于芥子，所以慧可寻觅不得；
天人合发时，直觉上真如法界等同天地囊括宇宙，于是乎二祖曰：
四大原无我，五蕴本来空。
将头临白刃，犹似斩春风。
潇洒不？银瓶炸裂，色空无碍，道曰“内通外亦须通”。
修行人心中释放出来的密意，或谓一物或谓一粒，种种所谓，无非所谓——所谓六祖“我有一物，上拄天下拄地”。所谓云门“一条柱杖子，化为龙，吞却乾坤去了也”。经云“遍及一切处”。
不登泰山，不知天之高。不涉沧溟，不知海之阔。此区中之论也。若是其中人，天在一粒粟米中，海在一毫毛头上，浮幢王华藏界，尽在毛眉眼睫闲。且道此个人什么处安身立命，还委悉么，无边虚空盛不尽，直透威音更那边。
——《圆悟佛果禅师语录》
灯油譬如大海水，其炷犹如须弥山。
有人能燃如是灯，遍照一切诸世界。
——《佛说施灯功德经》
那就是佛陀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就是《涅槃经》之“芥子投针锋，佛出难于此”，就是《普贤行愿品》之“于一毛端极微中，出现三世庄严刹”。这就是维摩诘的芥子纳须弥啊，就是道生的“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就是沩山的“莫轻这一粒，百千粒尽从这一粒生”，就是庞居士说“难难难十担芝麻树上摊”，庞太太说“易易易百草头上祖师意”，就是唐僧的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就是憨山的“何有一物，不是全身”，就是象山先生的“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先生还说“宇宙内事乃己份内事，己份内事乃宇宙内事”。换白话说，啥都不缺了，吾心已满足。
《金刚经》曰“一切法皆是佛法”。《信心铭》曰“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也就是紫阳真人在修道中大悟“得达摩、六祖最上一乘之妙旨”——
如来妙体遍河沙，万象森罗无障遮。
会得圆通真法眼，始知三界是吾家。
——《悟真篇外集·悟真性宗》绝句第一
“如来妙体”者，是佛，即心，真人取喻“金丹大道”——憨山曰“一粒但能轻嚼破，始知佛法总无多。”
我们还好含糊其辞地、稀里糊涂地就说佛教是“唯心主义”么？
古典的“天人同构”的雏形和现代全息论的端倪，看到没有？
本自具足——治心为首
1
“肾虚”像不像个话头？在外国人眼里人们一定大惑不解。
不是么？关于“补肾”这一课题，全世界只有中国在研究。
从《内经》立项“腰者肾之府转摇不能肾将惫矣”至今，参研了也上千年了。
孩子没娘，说来话长。还是从芥子纳须弥说起吧。
芥子须弥，原本一物——娘生前谓芥子，出世横空曰须弥。
可贵天然物，独一无伴侣。
觅他不可见，出入无门户。
促之在方寸，延之一切处。
你若不信受，相逢不相遇。
——寒山子
“无”谓芥子，“有”称须弥——真空妙有之地，无中生有之时，佛法“直指人心”，道家丹派呢，则说“元精藏之于肾”。
明清伍柳一派援引《内经》（精气神及经络）的范畴和体系来构建“模型”时，此丹道之“肾藏精”已非彼道医之“肾藏精”了。这个“内丹肾”等于佛法的“假名心”，而那个“精”呢？注意，在《老子》时代，精=炁，曰“精炁”曰“其中有精”——那么，这个“内丹精”，它指啥还用饶舌？
所以老子道“其中有物”道“反者道之动”道“冲气以为和”，六祖云“我有一物”。
那么在翻玩丹经时，经常出现在视野中的肾啊肺啊脾啊，与佛法也同，皆假名啊。
肾无非就是个滤尿器官，它里面藏啥精？
人们只看到了“紫阳真人”道：
坎者，肾宫也。离者，心田也。
——《青华秘文·坎离说》
咋没听到钟离先生的一声叹息呢？
心肾却非为水火，坎离安得作汞铅？
——《先天金丹大道玄奥口诀》
咋没看到悟元老人的苦口婆心呢？
后之学人，不得真传。勿被丹经术语所误，以“坎离”为心肾，以“震兑”为肝肺，以“屯蒙”为子午抽添，以“复姤”为心肾气生，以“既济”为心肾交合。甚至以阴阳为男女，以彼我为采战，以锻炼为炉火，以金丹为服食，以有为为搬运，以无为为空寂，皆以后天有形有象之物，不知先天无形无象之真。是以一盲而引众盲，埋没古人度世之婆心矣。真功正法，总以穷理尽性至命为学，先穷性命之理，后了性命之功。性命具了，浑然天理后见本来面目。在儒则谓明善复初，在道则谓还元返本。再加向上功夫，阴阳混化，无声无臭。在儒则谓义精仁熟，至诚如神。在道则谓九还七返形神具妙。金丹之道尽，性命之功毕。
——《周易阐真》
所以伍柳就直接说了，“名是事不是”。禅师还说：
旧说谓督脉在脊骨外，而任脉止于上下唇，此二说皆俗医之妄指，岂知仙家说任督，实亲自在脉中所行过，以为证验，非但行一回也。
——《金仙证论》
同样，任督二脉也复如此，也无所谓它是通的，也无所谓它是不通的，原本假名，“虚拟光驱”耳。打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岂不知，在修行文化中，所谓“内丹肾”，所谓“佛说心”，非心也非肾？
这个“非心非肾”之一物，是啥？
“不在身内不在身外”之处，在哪？
释道同曰“在眼前”啊——人若识得，自然说出，毫不勉强。
普庵说“打破须弥山，挂在眉头上”。《金刚经》则告诫曰：“应无所住。”
要知夫身中一窍，名曰玄牝。此窍者，非心非肾，非口非鼻，非脾非胃，非谷道，非膀胱，非丹田，非泥丸。能知此一窍，则冬至在此矣！药物在此矣！火候亦在此矣！沐浴亦在此矣！结丹亦在此矣！脱体亦在此矣！
——《金丹四百字》
一言蔽之，在修行文化中，“心”即“肾”，“肾”即“心”——
“佛说心”即“内丹肾”，“内丹肾”亦即“佛法心”，同一物也，“同出而异名”——老子“强为之名”，佛说假名。
紫阳真人在修道中悟“得达摩、六祖最上一乘之妙旨”，紫阳真人把修道参禅的所得，都和盘托出了：“非心非肾。”
看真人的高足，仙家才子的悟道参禅：
铅汞若粪土，龙虎如鸡狗。
白金黑锡几千般，水银朱砂相鼓诱。
白雪黄芽自无形，华池神水无泉溜。
不解回头一看子，冲风冒雨四方走。
四方走，要寻师，
寻得邪师指授时，迷迷相指可怜伊。
大道不离方寸地，工夫细密有行持。
非存思，非举意，非是身中运精气。
一关要锁百关牢，转身一路真容易。
无心之心无有形，无中养就婴儿灵。
——白玉蟾《大道歌》
“方寸地”，吾人之“心”也，就在这儿。
学法修道，参悟到——内丹肾=佛说心，差不多上道了。
2
加拿大捕杀北极熊、海豹居然合法，那些视频、手段惨不忍睹，令人发指！
每年的三四月份，加国便进入了捕猎季，成千上万的海豹因其有利可图的皮毛而惨遭屠戮。为了保护皮毛的完整性，海豹通常都被棍棒敲死。该国作为为海豹捕杀业亮绿灯的国家，每年约五十万的海豹遭到合法捕杀，而其中大多是“婴儿海豹”——只需用棍棒或是碎冰锤击中脑袋，数秒前呆萌可爱的海豹宝宝便会丧失生命。
死亡的海豹除了皮毛被做成各类奢侈品外，海豹的脂肪也可以做成保健品海豹油——这在欧盟已经明令禁止的现今，却在东亚特别是港台及中国内地有广大市场，用来作为男性壮阳乃至“春药”的作用。
上世纪80年代前，渤海渔民把当地斑海豹变成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后，一些中国人又盯上了加拿大的海豹。小海豹被加拿大渔民们木棒打死或打昏后，直接剥皮开膛，剁下雄性海豹的生殖器，去壮人们的阳。
而2020年对加拿大的海豹来说，绝对是个好年份——往年，地球上最大的海洋动物屠宰场的海豹猎杀配额是四十万只，疫情意外成了海豹们的救命稻草，因为疫情纽芬兰两家加工厂被无限期关闭；因为疫情商业海豹猎人培训班被推迟，最后被取消；也因为疫情，包括海豹狩猎在内的渔业也被推迟开放。就算是推迟，其实也是结束，因为现在海豹已经开始向北迁徙到北极的夏季栖息地，也就是说，超出了加拿大猎人们的势力范围。但是，明年呢？
虐杀是造孽，那吃家呢？是在助纣为虐！
管住自己的嘴，就是大功德！就是在修行！
这一幕的确令人尴尬：那里的商人们以谄媚之态拚命向中国新贵们推销海豹制品，那里的呼吁良知的环保人士又在痛斥你们咋“毛病”恁多呢？
1922年，中国犀牛绝种。今天，中药药典已删去犀牛角一项，但非洲犀牛并未因此豁免，因为一些人还是坚信犀牛角能“补肾壮阳”。
国人醒来，“肾亏”，就是个伪命题！
或者，把中医之“肾虚”理解为身体免疫力不足、正气不足、阳气不足，和活力不足，去进行相应的锻炼、修养，或许更好。
何期自性，本自清净；
何期自性，本不生灭；
何期自性，本自具足；
何期自性，本无动摇；
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本自具足啊，补啥嘞补？
而且人类更为常见的毛病，倒是心虚——这才是病，真的得治，得补，得修。
国医曰：“治心为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