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国产青春片终于缓缓抬头。
一度,我们都有过怀疑。
国内的银幕,真的能看到密闭环境下青少年的成长实况吗?
《过春天》和《少年的你》给出了一种答案。
它们以青春之名,剥开了日光后的灰暗角落,让挥向空气的重拳扑面而来。
另一边的韩国,一位女导演则给出了新的诠释。
虚度光阴。
小时候没少被父母用这四个字骂过。(可能现在也是)
但一想,少女少男是怎么长大成人的?
经过几个假期的轮回,好像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懂了一点。
冗长琐碎,偶有微光,却吻合了多数人的年少岁月。
这次,我们不感怀,光以观察的姿态,重新打开过去——
《蜂鸟》
导演兼编剧金宝拉,被誉为韩国最值得期待的女性影人。
年纪轻轻,才华四溢。
本片作为她的处女作,同时了斩获柏林国际电影节、韩国“奥斯卡”青龙奖、釜山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影片提名。
说回影片。
“蜂鸟”究竟是谁?
简介里,它指主人公银姬。
她就像不断挥动翅膀的蜂鸟,渴求爱与关怀,徘徊着寻找活下去的理由。
用尖刺扑向爱,注定得不到一个吻。
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下,“蜂鸟”更像一道刺痛的疤痕。
在渴望与现实间撕裂,又随着时间而淡去。
故事的背景,是1994年的首尔。
14岁的初二女生银姬,出生在一个开糕点铺的普通人家。
家中,她排老么。
顶上有一个读技校的姐姐,和高三的哥哥。
银姬的第一道疤,来自家庭。
90年代的韩国,重男轻女依然严重。
热门小说《82年生的金智英》里,就做出了描绘——
刚蒸好的一锅米饭,以爸爸、弟弟、奶奶的顺序先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形状完整的煎豆腐、饺子、猪肉圆煎饼,也都会理所当然地送进弟弟嘴里,姐姐和金智英只能捡旁边的小碎屑来吃;弟弟的筷子、袜子、卫生衣裤、书包和鞋提袋,永远都是成双成对的,但姐姐和金智英的这些物品总是凑不成一对。要是有两把雨伞,一定是弟弟自己撑一把,姐姐和金智英两人合撑一把......其实当时还年幼的金智英,并不会羡慕弟弟的特殊待遇,因为打从他们一出生,受到的就是差别对待。
除了哥哥备考独用大房外,银姬和姐姐受到的待遇还算正常。
几处的伏笔,却暗示事情没这么简单。
有一天夜里,喝醉酒的舅舅突然到访。
他刚坐下,就开始向妈妈道歉。
原来,过去为了凑够舅舅的学费,成绩优异的妈妈主动放弃了学业。
舅舅一直感慨,她如果能念完大学,今日一定有所成就。
面对几欲流泪的舅舅,妈妈只是默默削着水果,爸爸则满脸小题大做的神色。
没有人看到,妈妈一闪而过的黯然。
你我都清楚。
那又能怎样?
心照不宣的默认,远比明目张胆地欺压更可怕。
银姬的哥哥,经常动手打两个妹妹。
他的施暴场面,片子呈现得相当委婉:从卧室冲到银姬房间,镜头就固定在客厅,观众只能听到轻微的摔打声。
十几秒过去了。
因为想象不到出手轻重,也看不到伤口大小,往往以为只是推搡。
直到银姬在饭桌提起此事。
她看着父母,说:“金大勋(哥哥)打我”。
注意每个人的反应。
只有母亲,看向了哥哥。
转头,她却说:”你们俩别打架”。
是打架还是被打?
母亲的一眼,足以证明她猜到了事态。
而身为可能经历过类似情况的女性,母亲还是选择了沉默。
轻描淡写的,让女儿一同“被沉默”。
真正有所表现的,唯独同为受害方的姐姐。
她以愤怒屈辱的表情,让银姬明白这绝不是正常的事情。
银姬的朋友智淑也一样。
她受完哥哥的暴打,还要和银姬对比一下力度。
“用竹刀总比高尔夫球棒好吧。”
两人甚至讨论,自杀会换来道歉吗?
结论是,假如死掉,要做一天幽灵看着哥哥被父亲训斥到涕泪横流的糗样。
然后,父母会失声痛哭,自己将在天上独自痛快。
发现了吗?
父母就是孩子眼里的审判者。
当不公产生时,孩子对奖惩结果的在意,更甚于不公本身。
随着父母对此事的含糊,他们的形象也发生过了变化。
少女小小的疤痕,终于悄然开裂。
银姬的尖刺,首先指向了父亲。
若说哥哥是男权社会的一枚小小符号,父亲才象征着阴影本身。
片中一共有4场吃饭的戏。
本该温馨的场面,画面却处理成压抑的灰冷色调。
父亲说开动,大家才敢动筷。
中途,一家人从未四目相接,只有闷声咀嚼和父亲琐碎的抱怨。
不像家族用餐,倒像领导开会。
有趣的是,父亲本身也在意着自我形象的神化。
一回,银姬放学早。
她进家门,就目睹了父亲飘飘然地随着小曲摇摆舞动。
一扭头。
哎呀。
父亲愣了愣,淡定的关掉收音机,说:“爸爸在练习网球。”
然后,飞速拿包走人。
银姬了然于心。
蜂鸟哪止一只。
不过,他长大了而已。
有时候,是亲人承受了刺痛,却没有说穿。
父亲的刺,名为“独权”。
他既渴望用它撑起家庭,又私心用它维护个人地位。
最终,这根刺落到了自己身上。
银姬的记忆里,母亲有过一次反常的行为。
当时,父亲指责母亲没有好好教育姐姐,母亲不再闷声作气,她一口气吐出持家开店的苦,以及对丈夫不管不顾的愤恨。
父亲无法反驳,将母亲推倒在地。
正要再挥手时,母亲拿起台灯砸向父亲的手臂。
鲜血低落,父亲愕然,儿女傻眼。
母亲没有慌乱,她回头低声嘱咐孩子们小心脚下,并立马拿出纱布为丈夫止血。
你猜结果如何?
第二天,银姬吃早餐时,夫妻二人相依坐在沙发看电视,还发出哈哈大笑。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银姬心里的某些平衡却有了微妙的改变。
原来,夫妻关系很莫名其妙,妈妈可以靠反抗占据上风,爸爸也有狼狈不堪的时候...
女孩还不懂什么是“女性地位”,她更在意爱或不爱。
父亲爱不爱自己呢?
银姬被告知要做切除肿瘤的小手术时,有了答案。
医生说,失败率虽低,但有面瘫或局部浮肿的概率,留疤是肯定的。
医院的回廊里,父女静坐着。
猛然间,父亲嚎啕大哭。
像个孩子般,闭着眼睛张着嘴,手足无措。
后悔?惋惜?
一人一感受。
不强调叙事的目的,反倒引出了深层的含义。
男权社会下,“男蜂鸟”,“女蜂鸟”或“小蜂鸟”,没有人是真正的赢家。
关键是,刺的方向对准了谁。
银姬的第二道疤,来自性。
性早熟。
性吸引。
性压抑。
家庭和学校的高压,造就了银姬对“爱”的变相渴求。
她的初恋里,有主动,有青涩。
银姬偷偷把小男友叫到工厂接吻,开始不过嘴碰嘴,慢慢改成伸舌头...
导演在此处加了神来一笔。
银姬和男友吻完,害羞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男友怔了怔,也跟着吐了一口唾液。
银姬问,你吐什么?
男友说,明明是你先吐的。
两个小情侣对视着笑了。
简单的一幕,秒杀所有同类型片段大费周折的表现。
但初恋总是摇摇欲坠的。
男友会变心他人,也会当着母亲的面松开女孩的手。
银姬把失望藏在心底,接受了低年级学妹的示好。
相比于男友,银姬和学妹的暧昧更让人心跳脸红。
为啥?
因为....心虚。
道不明,说不破;不紧不慢,小心翼翼。
正常的肢体接触下,你不看我,我不看你;对方一低头,眼神立刻锁定。
同龄的女孩,比男孩更敏感。
她们既懂男孩的技巧,也懂善用自身的魅力。
偏偏,还带着几分天然的羞赧。
学妹又送玫瑰,又约唱k,甚至坐几个小时的车去看望手术完的银姬。
只是在临床阿姨开玩笑说“看朋友”时,女孩们羞红了脸,
但。
事实很讽刺。
开始,银姬在男友和学妹间徘徊,是需要爱的满足和自我吸引力的证明。
末尾,学妹“不喜欢”银姬,是新鲜感消失了。
一切无疾而终。
接受这样的结果,正是迈入成人世界边缘的宣告。
银姬的第三道疤,来自生与死。
灿烂的生活,黯淡的死去。
银姬问过最喜欢的中文老师一个问题。
我的青春什么时候才能发光呢?
她好奇且恐惧着。
念着书,当着女儿,经历过抽烟,蹦迪,早恋和偷东西,这些就是全部吗?
老师用自己的手给出了答案。
忧郁,痛苦的时候就轻轻扭动五指,人类再弱小无力,却还是能掌控双手。
小小的蜂鸟,亦能振翅而飞。
银姬的心中,老师符合了理想化的成人模样。
眉间带着忧郁,周身充满神秘的女人味,还会抽烟。
而真正的她就像一片花田,温柔地给予“小蜂鸟”尊重和守护。
银姬和朋友闹了别扭,老师站在二人中间唱歌缓和气氛,并教给她们“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银姬闯了祸不敢回家,老师用暖暖的茶汤抚平她的恐惧。
同时。
老师是唯一告诉她规则以外的真相的成人。
“如果有人打你,无论如何都要奋起反抗。”
曙光将现时,阴影来得猝不及防。
老师意外死于大桥坍塌。
她没读完大学,没找好下一个漂泊点,没能和学生告别。
同一场事故里,银姬的姐姐却劫后余生。
这算不算黯淡的离开了世界呢?
命运对生与死的掌控是公正的。
正如它料不到老师在短暂的人生影响了银姬,也算不准她会突然死去。
14岁的女孩,恍然间感受到两者拉扯的力量。
1994年,银姬的三道疤痕,伴随社会的激荡而生。
世界杯的举办、圣水大桥的倒塌,金日成总统的死亡。
以及事件的背后,谁都不曾注意的女性牢笼。
导演用女孩一年的成长碎片,编织出一张巨大的网——“蜂鸟”在网中寻求各自的爱,网在暗中束缚“蜂鸟”的脚。
难得的是,我们最终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脸谱化的角色。
正如父亲不全是“坏父亲”,女儿也不全是“好女儿”。
他们都属于青春的“一种感觉”。
我们回忆起时,哪怕描述不出具体的情况,也会记得的某种感觉。
影片的最后,银姬和姐姐一起去事故现场祭奠亡者。
他们站在遥遥海风中,透着昏暗的雾气,眺望远方的大桥残骸。
此时,每个人的脸上悲戚与平静共生。
阵痛过后,伤疤淡去,蜂鸟终会弃网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