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被搬上屏幕或银幕的作家里,也许没谁超过严歌苓了。导演们为何对她的小说情有独钟?也许跟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有关,她说如果她还没想清楚她故事背后的故事,她是不会动笔开始的。
《娘要嫁人》讲了一个漂亮女人和三个男人的恋爱故事,一个是红军出身的老革命;一个是消防大队的队长 后升任党委书记;还有一个是被扣上右派帽子的年轻知识分子;
柴米油盐,生活琐碎之中,一个漂亮寡妇的情感波澜里,其实讲的是三个男人所在阶级在那段历史中的不同命运和个体之外加载到他们身上的“外力”。如果有人只看懂了故事本身,那么他肯定辜负了严歌苓的良苦用心。
寡妇门前是非多,那漂亮寡妇呢?是的,故事一定少不了。社会只有这类稀缺品是无需营销的,就是已婚男人看到齐之芳,心电图也是会“跳舞”的。
那齐之芳又是怎样一个人呢?先看看她喜欢怎样的人,她老公王燕达是个很文艺,又懂得浪漫的消防队员。没听错消防队员,那和浪漫有什么关系呢?他们队长肖虎说:“最勇敢的人往往也最浪漫”。齐之芳的老公王燕达还真是个“勇敢的浪漫者”,他在一场扑灭火灾的战斗中牺牲了。齐之芳从遗物中发现了老公“浪漫的痕迹”,是个教音乐的小学老师。
喜欢王燕达的齐之芳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有一副好嗓子。她的工作是报务员,“嘀嗒、嗒嘀”据说是最短的电报。就是一个“吻”字,边上的同事说多不值啊,四分钱没了,能买一块臭豆腐呢。齐之芳却说:“我宁肯不要臭豆腐”。
浪漫还不是齐之芳最重要的特点,毕竟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了。她最重要的特点是要强,特别的要强,就是自尊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谁不喜欢啊。
齐之芳非常倔强,但毕竟要拉扯三个孩子,而仅仅从经济方面考虑,李茂才,李处长是比较合适的再婚对象。老红军出身的他有着非常宽敞的住房条件,在那个年代,他是属于高收入阶层的。
李处长看着挺厚道的,内心却充满了优越感。都说酒后吐真言,李茂才喝高了后,权柄的傲慢就暴露无遗。他有资本体现他的怜悯和慷慨,不是因为他今天的能力,而是因为他坐拥的权力和地位。这些对要强的齐之芳特别不好使,他看上的是齐之芳的姿色和持家能力,也对齐之芳的厨艺赞不绝口。但孩子呢?三个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他对他们几个孩子挺凶的,也没什么耐心,这让齐之芳难以忍受。
照个结婚照,他都非要齐之芳换掉尽显女性身材的羊绒衫。没谈对象前,平时总夸赞这羊绒衫好,一旦要成为自己老婆了,就受不了让别的男人饱了眼福。
总之,在这个人物的描写中,你可以看到他背后同阶层人的画像。是的,天下是他们打下来的,对其它阶层,他们有施舍的情怀和本钱。居高临下的大度你们不领情吗?没有道理啊。
李处长人还是朴实厚道的,但他也确实无法理解齐之芳那份自尊带来的倔强。文字沟通在他们之间是无障碍的,但思想呢?就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如果再顾及小布尔乔亚的情调,那真的就鸡同鸭讲了。
第二个男人叫戴世亮,这是与李茂才完全相反的一类人。在财富方面,他极度贫乏。在知识文化方面,他让李茂才相形见绌。他年轻,充满活力。自恃清高让他在崇尚阶级斗争的年代成为了右派,他和齐之芳是精神层面的契合的,他甚至为了让那几个孩子不挨饿,他不惜冒险伪造了票据。
他为此坐了十年牢,他和齐之芳前夫有点像,喜欢读书,画也画得不错,文化人在那个知识贫乏的年代,本是一种稀缺,可不但没有得到重用,反而在历次政治运动中,知识分子不会被落下。就因为头脑里理性多一点,奴性就少一点,而独立思考常常在强调权威的社会里引火烧身。他戴世亮没想到伪造票据的量刑如此严重,被判了十年,他第一个退出了竞争。
揭发戴世亮的是齐之芳的第三个追求者,他就是齐之芳老公王燕达的领导,叫肖虎。他一直暗中帮助战友的遗孀,当然也喜欢上了齐之芳。可他当时是已婚男人,貌似正义的检举到底几分出自公心,以今天的道德标准去评价,貌似也不够公平。
可对获十年牢狱的戴世亮,却真真切切是人生的一大灾难。
肖虎在运动中,也没能躲过冲击,成为了右派,她老婆因此与他离了婚。这才使暗恋齐之芳的肖虎有了名正言顺追求齐之芳的资格。
比起戴世亮和李茂才那么明显的阶层代表,肖虎处于中间的灰色地带。普通人一样有可能在一次接一次的运动中躺枪,肖虎不具备李茂才的权势,也没有戴世亮那么多彰显文化的才情。那他吸引齐之芳的是什么呢?为什么是他在这场竞争中笑到了最后呢?
普通人大多是有缺点的,肖虎也一样,他默默地为齐之芳做了很多事,即便在没有可能娶到这个女人时依旧如此。他也很敏感,甚至嫉妒,很多观众并不喜欢这样的一个人。觉得他虚伪,小气、大事不知道尊重女方意见。既然爱齐之芳,对另一个为帮助齐之芳而制作假票据的人,是不是下手也太重了一些。
戴世亮本来人就聪明,再经过了牢狱的历练,他一出来,就抓住了市场经济开闸时的洪峰,一下成为了商业精英。他一如既往地对齐之芳好,对她的孩子们好。
为什么齐之芳就没能接受他呢?他还是原来的戴世亮吗?齐之芳到底在想什么?
一位含辛茹苦,独立拉扯大三个孩子的母亲,最后发现,三个子女的家庭各怀鬼胎,都想打发她尽早离开。
社会变了,戴世亮的豪华生活让齐之芳对这个扑面而来的新世界不知所措。钱,什么都是钱,都是计算,温情没了,亲情也失去了往日的温度。
孩子们的世界和自己过去的世界的交集越来越少,之前那三个男人代表的阶层,在这一轮金钱主导的“洗牌”中,被彻底拉平。全都得靠个人的奋斗,基于成分的阶级斗争被彻底消灭。
可另一种新的阶层化运动开始了,资本正在替代部分过去由权力把控的关键领域。齐之芳如此要强,她认定她不属于这个新世界。新世界用另一种新的不公平部分抹平了之前旧世界的不公平。
这张图是过去那个世界里的齐之芳,贫穷,甚至孩子们饥饿得分不出是肚子疼还是被饿的。
这张图是齐之芳最后一次的舞台表演。孩子们都已成家立业,漂泊的人正是她自己。富裕和饥饿都能毁掉幸福,戴世亮的复仇方式让齐之芳不知所措。那个对她咸不咸淡不淡的女合伙人是什么角色?她心里没数,她与自己走过来的那个世界和解了。那里不仅有她的苦难,同时也承载着她那样的人的幸福。
那么故事后面看不见的逻辑是什么呢?出身的阶级和阶级歧视被消灭了,权力的继承部分地被资本的继承代替了。文化和思想的权威部分地被“泛娱乐”瓦解和淹没,零和博弈之外,增加了正合博弈,卖方市场转向买方市场,知识得到了普遍尊重…,这个单子很长,严歌苓就是通过她的小说,让你体会人类在这片土地上的群体,他们的价值观正在发生哪些“频移”。
注:配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