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鱼

文/岸芷汀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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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乡居于洞庭湖以北,从地名上就可以看出来,省、市、镇、村,每一个字都是带水的,这也造就几乎每家都有渔塘作为标配。“屋后一片竹子,屋旁一池莲子”。

对于从小生活在水边的人来说,不管通往繁华的小镇上的母亲河——东荆河,还是小河小溪,夏天钓鱼、冬天捕捞,大概是少不了的乐趣和营生。

沿水而居的人们,只要农闲或者暑假,就带着八九岁的孩子,一根竹竿一口针,开始钓鱼摸虾了。我亲见过奶奶用缝衣针弯成鱼钩,也曾无师自通地用脸盆套塑料薄膜再挖一个洞,盆里撒上一点米饭,三盆下来,一碗青椒炒杂鱼就出来了。

夏天垂钓,大多是图个开心,野河里钓起来的大多是刁子或鲫鱼,就似钱塘江的“白条”,细细长长肉嫩刺多,合适油炸或者干煎。

而真正的捕捞,要临近春节时,大约在腊月二十左右,才开始每家每户的“干鱼塘”。

90年代春节前的年货,不一定家家户户都有猪可杀,毕竟卖出一两头大肥猪,也是一个家庭春种和孩子学费的主要来源。而养鱼,几乎没有成本,一来鱼可作为过年的重要菜肴,也因为“年年有余”的好兆头,每家都会把干鱼塘作为春节前一项极重要的活动。

之所以说“干鱼塘”,因为捕捞的方式是以排水、捉鱼、清淤为工序,以家庭或者家族为单位的鱼塘,面积和流动性都有限,江汉平原地海拔较低,夏季雨水丰富,极容易产生淤泥,因此每年都要进行清淤。

首先要选择一个大晴天,“看云识天气”,前一天的傍晚筹备人员、抽水设备,第二天早晨,早早就筑好排水和引水的路线,把鱼塘的水排到公河:汉江的支流,我们村叫做“七一村环村河”。

可能是抽水设备过于沉旧或者技术的欠缺,抽水之初,经常遇到卡壳,要么抽不出水,或者抽两下就停了,前期需要往水管里倒灌引水,以便形成持续的水压,故而需要挑水的青壮年来启动项目。而两三个小时后,水被基本排空,也需要年轻人穿上深水雨衣去泥水里捉鱼。

年老者或体弱者,在比膝盖还深的淤泥里根本站不稳,四五个小伙子是主力,考验户主家族人丁和人缘的时候到来了。老人们争当参谋忆当年、女人们准备下午饭的配菜、小孩子帮着抬鱼筐,忙得热火朝天!

混水摸鱼,真正的泥水混合,先摸到的是大鱼,胖头鱼、花鲢、混子、鲤鱼、鲫鱼、泥鳅,这些好角色被优先选拔出来,按品种、大小归为一堆一堆,除了毛脚女婿送丈母娘的,自家鲜吃和做腊鱼的,还有多余的可以卖。遇到无儿无女的老人来买鱼,父亲往往是直接送了。也有吃了鱼半年硬拖着不给钱的,母亲便让我上门去讨要——“小孩子面儿大,”讨来的钱我也有点零花。

午饭过后,大人们劳作去了,四散开去。剩下的泥地便成了我们的乐园,我们拿了家里的筛子去网那些漏网之鱼,捞上来养在罐头瓶里作为自己的宠物。

与其说,当年的我们在劳动,不如说,不赚钱的劳动就是娱乐;而今,我们多了一道工序,先用劳动换金钱,再用金钱换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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鸬鹚

尽管家里有个大鱼塘,但我最羡慕的,还是生产队东北角的清华家。他爸养着几只鸬鹚,不拘天气,一年四季都可以捕鱼。清华的年龄比我们略小一点,平常几乎不说话,可他有不少故事书,都是他爸卖了鱼,给他零钱买的。

每年油菜花开、麦苗未熟之时,早起去上学的路上,经常看见清华爸爸穿着深色合身的衣裤,挑着一骑竹筏,小舟两头,端坐着四只鸬鹚,高大长颈的水鸟默不作声,它青蓝色的眼睛盯着我,伴随着主人结实又轻盈地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料想着在我念书的时光里,它在驰骋盘旋或是俯冲而下,姿势优雅而凌厉。

有一天晚回家,天阴沉沉地,回家也没有见到父母,小我两岁的妹妹吵着肚子饿,我找到一包饼干塞给她,就去田地里碰我母亲。彼时,母亲白天要上班,放学后要种地管小孩,我准备去看能不能帮上她忙。

“天阴沉沉的,寒风吹到脸上像刀割一样。”我脑袋里默念着《刘胡兰》的课文,朝我们家的水田走去。

一个黑色的身影越来越近,熟悉的竹筏,点着一盏油灯,显得天越发黑了。一束羽毛从我腿上一擦而过,黑色的水鸟,耷拉着翅膀,羽毛凌乱,可能它与动物搏斗时受伤了,脖子系着的水草还没有扯掉,平常闪闪发光的蓝眼睛不复存在。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鸬鹚,怕它尖利的黑嘴巴,而此时,它变成了一只僵硬的呆立的傀儡,它捕鱼却吃不到,它会飞但不逃离。

鸬鹚已经和主人走远了,我找到母亲,把见到的水鸟告诉她,她告诉我说,“这是鸬鹚的使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

三峡工程后,长江中下游,洪湖、洞庭湖一带,水位屡屡下降到最低,旱季越来越长,自然,捕鱼人和挖藕人也不再寻见,似乎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

去年返乡,我在苏湖渔场又见到了鸬鹚捕鱼,只是,捕鱼人和西湖的船娘一样,披上蓑衣穿着草鞋,供游客拍照居多。如果,鸬鹚可以自由选择,它们会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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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好友,她居钱塘江畔,常年在江边跑步,从复兴桥跑到湘湖,也从虎跑泉跑到浙大玉泉。她镜头下,经常是渔船和他们的卖鱼摊。烟雨山水,渔歌唱晚,从艺术形式上很美;而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他们或许无需感悟,或许无从选择,风餐露宿或是日落而归,日复一日打捞着生活的颗粒和遗珠。

当我们失去了物理上的故乡,才能在心底拥有想象中的故乡,因为和故乡隔着一定的距离,才会在想象中去拥抱它,觉得并不遥远。

也期待在理想国里再建一个回忆与现实并轨的乐园,给不那么忙碌时的自己,给尚未入世的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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