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小说】快点让开

      “快点让开,我就要迟到了”

      在赶往电梯的路上,一个年轻小职员冲着挡在前面的老头吼道。

      这原本是很平常的一幕,因为在公司里上班,没有谁永远准时准点,造成迟到的外部因素太多了,什么下雨啦,堵车啦,地铁故障啦,难免都会碰到。在一家企业里,老板会迟到,高管会迟到,小职员也会迟到,这再正常不过。为了赶在规定时间之前往打卡机上录入指纹,几乎所有人都会这么做。因为晚到一分钟,哪怕只有一秒,都要面临被扣工资的结局。小职员们原本就是靠出卖自己的时间和身体换取薪水,如今就因为晚到一丁点而被扣掉半天工钱,这无疑是个沉重打击。

      那个被人叫唤的老头被吓得不轻,正准备回头查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嘿,就是你挡住过道了,你应该往外边走”

      接着老头又遭到了一顿训斥。

      这个可怜的老头无缘无故就被挨了两次批评,脸色极为难看。正当他开口说话时,只见那个气冲冲的年轻人已经跑到了几米之外。

      附近刚好有人看到了这一幕,其中就包括他的同事。

      只迟到一分钟!这个结果人任谁都无法接受。到办公室后,这个小职员怒气难消,出于对刚才事件的愤怒以及长期以来所遭受的委屈,他开始在同事面前抱怨起来,

      “我觉得,国家应该出台一则法律,那就是在早上九点之前和下午五点之后,禁止老人家出门,因为正是由于他们的出现才导致了交通拥堵。这些老头明明白天有的是大把空闲时间,但为什么就偏偏要跟年轻人争抢资源,你们说是吧?”

      在座者都同意这个说法。

      有三个人表示出兴趣,愿意接着这个话题继续探讨。半小时后,他们终于得出一致结论,就那是老人家阻碍了这个社会的发展。小职员们把所有怨气都推给那些年迈老人,这是由于他们的存在,才使得年轻人生活的异常辛苦和劳累。

      等到了上午十点,在这个年轻小职员桌前突然出现了个陌生面孔,此人是公司里的老员工,在这儿干了八年时间。他放下身段,同那个小职员攀谈起来,

      “你认识早上那个老人家吗?”

      小职员摇着头,莫名其妙的看着对方。

      “他是市场部赵总的父亲”

      “怎么……你确定那是市场部赵总的……爸爸”

      这回轮到小职员吓得不轻了,他吞吞吐吐,声音小的压根就听不清。

      “没错,绝对是的”

      “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公司楼下?”那个小职员接着问。

      “这不稀奇,他过去经常来公司”

      “经常来?”

      “是的”

      “可我怎么没见过?”

      “最近半年来他确实来的少了,不过凡是在公司待过一年以上的老员工都认识他”

      “那他到公司来做什么?”

      “搞卫生”

      “做保洁吗?”

      “是的”

      “这简直太荒唐了,他的儿子是公司副总裁,但却让自己的父亲跑来做这种低贱活”

      “很多人跟你一样也没想明白,不过后来大家在私下底猜测了一个理由,并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认可,那就是咱们这位赵总的父亲表面上看是来公司做卫生的,实际里却在偷偷监视每个员工的言行”

      “监视?”

      “没错,这在公司内部差不多是公开的秘密了”

      那个无知的小职员心慌意乱,全身开始都在打着哆嗦。出于礼貌,他冲着那个报信人微微一笑,接着便满脑子里开始想象那些可怕的未来场景。他没有心思再工作,也听不进去任何话,他感到有两条神经在掐架一样,快弄得他窒息过去。

      中午他滴饭未进,且不想见任何人。

      到了下午,他更加害怕的瑟瑟发抖,周围有一丁点儿响动都令他焦虑不安。到了三点时,这个小职员实在坐不住了,心里想着要不要去主动道歉,虽然他不在市场部做事,但至少对方是公司里的副总。平日里,这些高级领导们经常开会,讨论的都是公司里一些破破烂烂的小事,他们认为只要抓住了小职员偶然间犯下的错误,就是所谓的企业管理。要是哪个员工不幸在这种会议上被点名批评,那过不了多久他就得卷铺盖走人。

      哎,平日里他都是小心小心再小心,谨慎谨慎再谨慎,怎么就偏偏在今天犯了糊涂呢。

      这个小职员干坐在椅子上,懊恼极了,

       “我最好是去提前道歉,这样至少能保全名声……”他在嘴里嘟哝着,“我怎么就当时犯糊涂了呢,想着让一个老人家站一边去……哎,我一定是犯了神经质,才会随口说出那么一句话……这就是个意外,一个无法预知的突发事件……”

      是呀,这可真是该死,他怎么就会犯下这种错误呢。在职场上,地位等级就代表着一切。不管是同级的还是跨部门的,只要权位比自己高,那么在面对他们时就得小心翼翼才是。

      “快点让开,我为什么不在前面加个‘请’字?要是我当时的语气是第三声而非下命令似的第四声,那么至少还有个挽回的余地……快点让开,这真是句混账话,怎么就从我口里头说出去了呢?……”

      没错,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再仔细回想一遍早上的情景,看他到底有没有说那个‘请’字,这一字之差关系到他在办公室里的前途,甚至可能就会葬送一个年轻人的美好未来期望。

      快点让开和请你让开,瞧啊,中文真是博大精深,就这么一丁点差别,意思可就完全不同了。

      整个下午这个小职员都无心工作,他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等会不论上级如何责备,他都一概不开口反驳。可奇怪的是,整个下午都平平淡淡,公司里没人找他谈话,也没传出任何的风言风语。他的上级没安排新的工作,也没见别人有事找他,整个公司都比以往安静,安静的过分,就像是在酝酿一件大事。

      每分钟对他都是个不小的折磨。

      等到下午五点,这个小职员坐立难安,在时钟准备敲响下班前的十分钟时,他突然打定了主意要去跟市场部副总道个歉,他想要当面把事情说清楚,以免隔天产生误会。因为早上原本就不是他的本意,就更谈不上是存心刁难,他的言语中没有任何鄙视或瞧不起的口吻,他只是想赶着在上班前打卡录入指纹,因此才冲撞鲁莽,这事其他人都可以作证。

      现在不管怎样,他都得试一试了。

      在打算敲开市场部副总的办公室之前,这个小职员最后在心里给自己注入了一副镇定剂,他心想:

      一个高高在上的领导是能够体会下面人的艰辛,他们通常都有副菩萨心肠,是绝对能够虚心听取一个底层员工心声的。

       他兴冲冲跑到市场部所在办公区域,有人告诉他领导正在开会,他就在门口等待,半小时后才见到对方。见面之后,这个小职员满脸通红,脑子空白,最后拼尽全力才让上下两瓣嘴唇撕开,艰难挤出那几个字来:

      “我犯了个错误,早上的时候让您爸爸受了点委屈……这是我的过错,但本意绝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只是……”

      “这事我听说了”

      市场部副总直接打断了他的陈述。

      这代表什么?对方竟然没让他说完?这个可怜的小职员心里有些迷糊了,既然对方听说了那就表示有人早在背后告过状了,那么副总的态度会是什么呢?他只是冷冰冰的回复听说了,然后就没有表态,这意味着什么呢?是他已经有了安排,还是不想再听他解析第二遍?

      猜测领导的心思向来都是门高深学问。

      但为了证明清白,这个小职员还想再尝试一下,他再把脖子往前凑了一点,弯腰鞠躬,毕恭毕敬,

      “我想您肯定误会了……您知道我赶时间,要录指纹打卡……”

      “够了,到此为止吧”

      对方火气很大,显得很不耐烦。

      “我当时说了个‘请’字,那个告状的人肯定没跟您汇报……”

      “你给我出去”

      出门之后,这个小职员彻底没了主见,晕头转向,仿佛天花板要塌下来一样。

      啊,现在对方竟然把他赶了出来,这又代表什么呢?市场部副总既不接受解析也听不进去道歉,他究竟操着哪样的打算?

       这事不能就这么僵在这,总得想法子解决,现在他真希望能有人给出个主意才好。可是去找谁说呢,办公室同事肯定是不行的,但凡在他们面前吐露了只言片语,那么很快事情就会传遍整个公司,而且还会被添油加醋,杜撰成多个版本。到那时,不仅是高管,就连同他平级的人都有资格嘲笑他,在私底下瞧不起他。在办公室里这群道貌岸然的人是绝不会真心帮忙的,他们都在等着看一个菜鸟的笑话呢?那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向朋友请教。

       他找到大学同学,把事情始末都描述了一遍,顺便把白天里同事跟他说的话,以及跟市场部副总见面的情形也一并说了。

      “你闯下大祸了,我觉得你应该自行提出离职申请”

      他的同学给出这个建议。

       这个答案跟他心里所想基本一致,一个人糊涂不要紧,关键要看他犯下的错误是否严重,要是得罪了高高在上的人,又或者是触及到无法动摇的体制,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第二天清早,这个小职员就申请离职,并且希望尽快离开。人事部迅速批准了这个请求,而且还破例让他在把工作交接清楚之后,当天之内便可离开。

      半个月后,这个小职员心里依旧悔恨不已,嘴里还在不停嘀咕:

       当时我要是多说一个请字,也许结果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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