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飞过灰色的瓦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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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终于回家了,带着沉重的难以启齿的耻辱和恶梦!

        那天,同样下着蒙蒙细雨,到车站接我的只有文艾,看不到父亲和妈妈。见到文艾,我的泪水断线似的滴落,他提起我简单的行李,用一只手抚着我的肩说,“回来,会好的,一切会好的!”我发现他的眼眶也是湿润的。文艾没有考上大学,内心也一定痛苦,他说,他准备复读再考。

        我回来不久,父亲希望我能进文艾的那个复读班。可学校执意不收,再后来,做插班生,留级生都不收。天啦!我好似被人遗弃的痴呆!顿时,我感到一阵晕旋……我忘不了父亲受辱的阴郁表情,更忘不了他冷然的目光。我真不该做他的儿子。

        那以后,我变得寡言少语,像做贼似的不愿见人。父亲也变得沉默、忧郁,这个五十年代跨过鸭绿江的老战士,目光总是冷冷的。妈妈在单位上是同事的公认的女能人。在家里,总有心事似的回避着父亲的视线。从她怜爱我的目光里,我读出她无能为力的神情。我感到父亲和妈妈之间潜伏着某种危机。在家乡读书的四年中,谁能保证他们之间不发生点什么呢?而我似乎有预感,这一变化的罪魁祸首,不是我,又是谁?我痛苦极了,又不敢有一丝情绪流露,我认为是我毁了自己,一切过错是我带来的。

        不能读书,干家务便成了我的分内事,有时妈妈帮着我干,父亲的抑郁显得更深不可测。更多时间,我只好望着窗外的落叶发呆,望着天空出神,不论阴晴。那一阵,我特别羡慕天上的白云和那些自由飞翔的鸽子……

        我很少出门,确切说是不敢出门。父亲的办公室离家门口不到三分钟的步行距离。他不时悄然无声地回家转一圈,监视我是否在家里呆着,是否在温习功课。文艾也不敢常来看我,他畏惧父亲那双深沉,充满着愁怨的眼睛……

        破天荒似的,父亲居然意外地出差去了。我顿时里里外外轻松了许多。那天,妈妈惊叹我一气吃了四大碗饭,现出少见的笑容,似乎人又长高了许多。文艾也来找我了。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并肩在外散步倾谈了。太阳真好,天上的云也白,我感到很有劲,有种想捏碎什么的冲动。

        “你不想干些什么吗?”文艾突然问我。

        “我能干什么?”

      真不愿文艾谈到这敏感的话题,我们为什么不能谈些高兴的,谈小时候,我们曾一同练字习画,还一同在渠道边结为兄弟的情景。时间对我来说并不宽裕。父亲回来,我就将失去自由的空间。

        “阿健……”

        “别说了!”

        一提到阿健,那个摄影个体户,初中没有毕业的同班同学,那个曾羞辱我是家里“二等公民”的狗东西,我的自尊心就受到了极大的损害。哪怕去死,也不会去乞求他的怜悯和施舍。妈的!我恨不得揍每个人一顿,包括文艾在内。

      我仇视外面一切人,不论是父亲的同事、熟人,还是其他与我无关的人,我常自嘲的骂任何一个人是混蛋、恶棍、蠢驴、傻猪……而那个姓赵的我从没有骂过。他是妈妈大学时代的同学,他对我很友好,每每给我带几本最新出版的体育杂志,画报之类的。他话不多,我也就不讨厌他。这几天父亲出差,他似乎来得勤些,妈妈还留她吃了几顿饭。如果遇到父亲在家,妈妈总显出难言的苦衷,父亲那阴沉冷漠的目光叫人受不了,特别是对那个姓赵的,这里面的原委,到后来我才知道。

      父亲回来后,一切照旧。那个姓赵的也来的少了。我又开始那种老鼠偷食,提心吊胆似的生活。其实,我很想干个临时工什么的,干什么我都不在乎,关键是我绝不敢向父亲提,他不会让我干那不体面的事情。我除了干些家务,唯一的任务就是在家复习那些使我越来越陌生的课本,至于参军,我肝大,没有任何希望。

        不久,父亲突然给我一份入学通知单。从他威严的目光里,我感到神经的颤抖!我无话可说,父亲是厚着老脸,冒着再次被奚落,再次受辱的风险,磨破嘴皮,还发了双倍办学金,才换来的插班生名额。

        不骗你,我很不想去。那是一所离家二三里路远的地方中学。即使在家吃双重苦,受二茬罪,我也不想再念书。一种条件反射似的惧怕,一种近乎死去前的窒息笼罩着我。好像有无数双羞辱我的眼睛盯着我,这时我倒希望世上的人完完全全的抛弃我,让我一个人受罪吧!

        我照例不敢说。父亲内心的痛苦又少吗?我能不识抬举吗?我才十七岁,路还长,长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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