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亦有道与假道学

《庄子·胠箧》里面，盗跖的同伙问他：我们做强盗的也有道学吗？盗跖说：做什么都有它自己的道学啊！判断哪个府邸才有钱财，这就是圣啊！洗劫人家第一个冲进，这就是勇啊！洗劫完走在后面殿后，这就是义啊！清楚行动能不能成功，这就是智啊!分赃均匀，这就是仁啊！不具备这五种道德却能够成为大盗的，天底下还没有过。也就是说，强盗也明白只有玩真道学才能横行天下，玩假道学是行不通的。《水浒传》中宋江一伙人之所以能做大，也就是这个原因。

后世所谓道学是就是程朱理学，程朱理学说来说去就是教人为善去恶。理学在宋朝并没有被重视，因为大家认为人本来就有善恶是非，何必去搞一套善恶是非的学问？恰好与程子朱子他们的初心相反：现不善的人这么多，要搞一套善恶是非的学问才行啊!大家的观点都是没错的。问题就来了，本来我搞这个道学是为了让人为善去恶的，人却打着道学的旗号为非作歹。为善去恶的人没几个，为非作歹的人多，这不是假道学么？因为程朱理学明清成为官方学说，也就是以道学教化民众。有良心的知识分子看出来了，你们拿道学教化民众的人为非作歹，却让民众为善去恶，这不是假道学么？这就是《庄子》里面说的：不仅把国家偷了，而且把圣人的法一起偷了。（所盗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每一个时代她的道学，明清有明清的道学，民国也有民国的道学。名字不同罢了。

其实庄子已经看出来了，人要是坏的，随你什么仁义道德都不管用。不但不管用，反而这种仁义道德被坏人为我所用，那就糟糕了。所以宁可天底下多几伙小强盗而没有仁义道德，而不要头上顶着一伙打着仁义道德的大强盗。因为小强盗不过小偷小摸，而且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坏人，可以去批评、攻击、消灭；大强盗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手握天下利器，就算国家偷光了，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孟子对齐王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独乐乐是私利，众乐乐是公义，所以孟子希望齐王能够推己及人，舍私利而就公义。不过齐王当然没有实行。这就是春秋战国诸侯国的通病：自己喜欢财货就求之无厌，让百姓都有恒产，则“我不能”；自己好色就求之无厌，让百姓都有家室，则“我不能”。可笑之极。孟子说：根本就是不想去做啊，而不是没有能力去做（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历代统治者大多如此。

朱子把孟子义利之辩阐释为公私之辩，最能发人省醒。天下人若是心存几分公义之心，那么哪里会有那么多不善之人呢？统治者要是心存公义，哪有不可治之世呢？自己私心不治，而想着治天下，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