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完完全全理解母亲的辛苦,是在2014年的夏天,那个时候我大一毕业,暑假和母亲一起在台州一个认识的人家里做工。
那一年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和王小波一样,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那一年我没有预见到,生活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那一年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偏题有点远,不过那一年我二十岁(虚岁),年龄上来讲确实算是一生中的黄金时代,还没有读到王小波,那个夏天我和母亲在台州一个认识的人家里做工,基本的工作就是刷钻——听上去是个很“金光闪闪”的工作,实际上也是的,只不过是把这些“金光闪闪”的东西刷到一张双层薄膜上,然后有人把这些“金光闪闪”的东西再熨烫到衣服上。按张计数算价钱。
工作内容其实很简单,学学就会的。难的是每天坐在那里,从早上六七点一直坐到夜里十一二点,到第三天第四天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地扭动下屁股,再控制不住地扭动下屁股。什么叫做如坐针毡啊,读了十几年书的我知道但从没体会过,这个夏天竟然一下子理解得透彻了。
我觉得我的忍耐度还可以,一直以来我都标榜自己为“耐力型选手”,不过这样一天天坐着也真的难受。这可跟端端正正坐在学校里上课的感觉不一样,学校里有课间十分钟可以动动手呀动动脚呀勤做深呼吸,有同桌的你总是很小心问我借半块橡皮,还有老师在讲台上跟你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在学校里坐着简直是一种幸福的享受。
这里不一样,这里什么都没有,跟我一起坐着的是我沉默工作的母亲,以及另外两个同样沉默工作的母亲。偶尔不沉默的时候她们聊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我有时候会安静地听她们谈论这些事情,有时候套上耳机把自己抛到另外一个世界。除了屁股受点罪,肩膀有点酸以外,日子对我来说不难熬,我甚至有点喜欢这种机械性的工作,手已经达到一个自动化的流程,不用大脑发布施令就可以运行得顺畅无比,思绪四处漫游,广阔无边。可谓“这心里深处的欢畅,这情绪境界的壮旷,任天堂沉沦,地狱开放,毁不了我内府的宝藏”。
母亲们不一样。她们不抱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母亲们把思绪都集中在当下的现实中,当下的现实是什么样的呢?是仲夏天四十多度的高温,是做也做不完的手上的活,以及屁股下忽略不掉的疼痛。其他两个母亲的情况是怎么样的我不太清楚,我和母亲来的时候她们早已经在这里,也许她们长期的久坐已经练就了一个强韧的屁股,所以她们对这种痛苦已经无所表现,以至于我只能观察母亲对这种疼痛的反馈。
刚开始疼痛还没有那么强烈的时候,母亲只是在口头上有所表现,类似于“哎呀,屁股有点疼”之类的;再后来坐久了疼痛升级,开始在行动上有所表现,不时地挪动下屁股,试图通过改变受力点来减缓这种疼痛;再再后来疼痛达到最高峰,母亲开始到处找坐垫,刚开始时垫一个,后来觉得一个太薄,再加一个,后来又加了一个;再后来就没有那么煎熬了,慢慢地感觉没有之前那么疼了,到最后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了。
原来我错把母亲当超人,她只不过是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
“熬”字底下四把熊熊烈火,每天早上设好闹钟,只要闹钟响就会赶紧起床,一分钟也不敢拖延。起来的时候脑子里还在嗡嗡地打浆糊。即使这样,每次我起来的时候母亲已经把我前一天换下来的衣服都洗好晾晒了,晚上又让我先歇工洗漱好,然后她自己才下楼来洗澡睡觉。等到母亲一切都准备好,已经是深夜了,多数时候我都已经呼呼大睡了。
原来母亲还是会在自己所能及的范围内竭力做一个超人。
小时候看电视,我看《春天后母心》,看的涕泪横流,可仍没有搞清楚母亲的含义,后来长大了,我看史铁生,隐隐知道母亲来这世上大约就是来替我们受苦的吧。母亲不说话,她把所有的苦难变成一条条皱纹镶嵌在她的额头里,青丝下面是藏也藏不住的梨花。设好闹钟,只要闹钟响就会赶紧起床,一分钟也不敢拖延。起来的时候脑子里还在嗡嗡地打浆糊。即使这样,每次我起来的时候母亲已经把我前一天换下来的衣服都洗好晾晒了,晚上又让我先歇工洗漱好,然后她自己才下楼来洗澡睡觉。等到母亲一切都准备好,已经是深夜了,多数时候我都已经呼呼大睡了。
原来母亲还是会在自己所能及的范围内竭力做一个超人。
小时候看电视,我看《春天后母心》,看的涕泪横流,可仍没有搞清楚母亲的含义,后来长大了,我看史铁生,隐隐知道母亲来这世上大约就是来替我们受苦的吧。母亲不说话,她把所有的苦难变成一条条皱纹镶嵌在她的额头里,青丝下面是藏也藏不住的梨花。
从那个夏天开始,我暗暗下决心,无论母亲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在言语上顶撞她,因为我知道母亲不容易。母亲比任何人都隐忍坚强。
但是母亲也脆弱。她会因为你的一句“你懂什么”、“不要你管”、“你烦不烦”而独自黯然神伤,甚至偷偷地躲进房间里抹眼泪。可我们大多数人都把最坏的脾气留给了母亲,在母亲面前时常表现得不耐烦,闲她啰嗦,用尖锐的语言伤害她。
人啊,真是个奇怪的生物,一辈子在外人面前谨小慎微,却独独在母亲面前肆无忌惮毫无收敛。我想要搞明白这其中的逻辑缘由,想来想去,能想到的就是也许我们心里清楚母亲是这个世上唯一能放任我们一切的人吧,无论好的坏的。就像我一个朋友以前很喜欢的《沉浮》里的一句话——除了家人,你只在自己的船上。
什么是孝?《论语》里对这个字已经解释得很清楚: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
《论语》还说:“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试问我们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
我们喜欢说:“妈妈是个美人,岁月你别伤害她”。岁月当然不会伤害她,岁月对谁都一样,岁月不会额外地让妈妈心伤。能伤害妈妈的人只有我们呀,是到了三岁才能免于其怀的我们啊。
在母亲眼里,我们永远都是孩子,无论你在哪里,她永远牵挂你。
如果你是个远离母亲的游子,让我为你念一首冰心的诗吧:
纸船——寄母亲
我从不肯妄弃了一张纸,
总是留着——留着,
叠成一只一只很小的船儿,
从舟上抛下在海里。
有的被天风吹卷到舟中的窗里,
有的被海浪打湿,沾在船头上。
我仍是不灰心地每天叠着,
总希望有一只能流到我要它到的地方去。
母亲,倘若你梦中看见一只很小的白船儿,
不要惊讶它无端入梦。
这是你至爱的女儿含着泪叠的,
万水千山,求它载着她的爱和悲哀归去!
如果有幸,你是个离母亲很近的孩子,请在这一天手捧鲜花去看看她吧。
哪怕没有手捧鲜花只是去陪她吃顿饭呀,她的眼里也能开出欢快的花来呢。
(谨以此文,献给母亲。祝普天之下为人母亲者,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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