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篇文章中,剪芳菲带大家大致了解了汉、唐、宋三个时期的娱乐圈,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戳下方链接前往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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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红了两千多年的流行歌曲
无论形式如何改变,汉、唐、宋三个朝代娱乐圈的主流都是歌舞,直到元朝,歌舞的主流地位才被彻底颠覆。接下来,跟随剪芳菲一起来了解一下元代娱乐圈吧!
唐宋之后,忽必烈率领蒙古铁骑踏入中原,汉人政权首次被颠覆,开启了一个由少数民族统治的朝代——大元。
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历史中,元朝是其中比较特殊的存在。
它广阔,元朝版图是我国历史上面积最大的朝代,北边超过阴山(现内蒙古自治区中部),西边到达流沙(今塔克拉玛干沙漠),东面可抵辽东(今辽宁省东部),南面越过海表(今西沙群岛),就连强盛时期的汉朝和唐朝也远远不及;
“北逾阴山,西及流沙,东尽辽东,南越海表……元东南所至不下汉唐,而西北过之,有难以里数限者矣。”——《元史·地理志》
它短命,只有不到百年(从1271年建国到1368灭亡,仅98年)的统治时间;
它黑暗,蒙古人独尊,法律不平等,废除科举,限制汉人和南人入仕,管理松散且粗暴,施行驱口制、投下制、匠籍制、人殉、宵禁,其制度对人民的压制为历代之最;
它混乱,蒙古人人数少,因此对大城镇之外的很多地方都疏于管理,而且朝中奸佞专权,官员贪腐严重;
它残暴,皇帝过度尊崇喇嘛,信奉妖僧,淫乱天下,污秽朝廷,盗掘宋墓,吸人血,吃人肉,许多女子、儿童遭迫害惨死,民间苦不堪言;
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贤愚。哀哉可怜!——《醉太平·堂堂大元》 元·佚名
它包容,依托统一而庞大的国土,原本相隔万里的民族之间交流日益频繁,民族大融合随之而来。
它开明,元朝统治开明,思想开放,没有大兴文字狱,也没有大规模禁毁书籍,使得金末宋末遭受战争严重破坏的中原学术文化,在元朝统一后,迅速复兴,并更加活跃。
国家的颠覆,外族的入侵,民族的耻辱,以及社会大环境的改变,这些都映射进了当时的娱乐圈。
言论自由在封建社会并不存在,妄自议论政治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严重的还会连累全家全族。
然而,元代却是个例外。
01
文人落魄
俗话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然而,这条定律却在元代被彻底颠覆。
科举是朝廷选拔人才的主要手段,也是文人入仕,实现心中抱负的主要途径,蒙古人废除了科举,等于阻了文人的仕途,断了文人的政治理想。
不仅如此,文人的社会地位也一落千丈,连娼妓都不如了。
“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娼、九儒、十丐。”——《心史》宋·郑思肖
“滑稽之雄,以儒者为戏曰:我大元典制,人有十等:一官、二吏;先之者,贵之也,谓其有益于国也;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后之者,贱之也,谓其无益于国也。”——《叠山集》宋·谢枋得
这一下,文人境遇丕变,从云端坠落地狱,还是永世不得翻身的那种,心中的悲愤、愁闷、忧虑、绝望等种种情绪肯定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如今那有钱人没名的平登省台,那无钱人有名的终淹草莱。(荆子王)据贤士如何?(正末唱)如今他可也不论文章只论财。”——《王粲登楼》 元·郑光祖
这要是不想法排解舒缓,一直郁积在心,肯定要得抑郁症啊。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也不是吃“素”的,身弱心却坚,转战专业领域,发挥自身所长,以笔为戈,以戏作伐,抨击蒙古人政权,揭露社会乱象,排遣压抑的苦闷和怨愤,将一腔热血、理想与抱负尽皆寄于戏中。
《渔樵记》中满腹才学却功名未遂的朱买臣,《荐福碑》中的际遇坎坷颠沛流离的秀才张镐,《王粲登楼》中不肯屈居人下的王粲,《冻苏秦》中受尽冷眼和欺凌的苏秦,《窦娥冤》中将女儿送给人做童养媳抵债的窦天章,《玉壶春》中与妓女相恋遭阻的李唐斌,《破窑记》中穷愁潦倒的秀才吕蒙正,《遇上黄》中沦入市井间的困窘书生赵元,《柳毅传书》中放弃科举为龙女传信的刘毅,《秋胡戏妻》中无钱又无功名的穷秀才秋胡,《七里滩》不接受朝廷征召笑傲江湖的名士严光,《黄粱梦》中悟道成仙的吕洞宾等元杂剧作品中众多文人形象都是当时读书人生活境遇与处世心态的真实写照,亦是文人对功名利禄的真实渴望。
俗话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句话用在元代的文人身上再合适不过。剧中的他们虽经历艰难困苦,却在一番努力与坚持下,终换来梅花扑鼻香的大团圆美好结局,现实却是另一番光景,他们虽有鸿鹄志,却无缚鸡力,毕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他们的戈与伐在那个失序的“乱世”显得太过“温柔”。
虽然未能撼动蒙古人的统治是一种遗憾,但能够成就流芳后世的文学传奇却是一种幸运。
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上天给你关上一扇门,必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在文人的发愤图强,励精图治,不懈努力,埋头苦干之下,创造出了惊艳后世,能与唐诗、宋词相媲美的元曲,在娱乐圈大放光彩。
02
大俗即大雅的元曲
元曲,即元代戏曲,分为“杂剧”和“散曲”。
杂剧,又称北杂剧,是用北曲演唱的传统戏曲形式,内容主要以揭露社会黑暗,反映人民疾苦为主,我们熟知的《窦娥冤》就是杂剧中的经典之作。
散曲,跟宋词类似,是没有宾白的曲子形式,内容以抒情为主,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那首《天净沙·秋思》就是其中极具代表性的经典之作。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天净沙·秋思》 元·马致远
此曲用词之精妙,意境之深邃,怎一个”绝“字了得?
短短28个字,却巧妙地将藤、树、鸦、桥、溪流、小屋、道路、风、马、夕阳十种平淡无奇的客观景物,用枯,老,昏,古,西,瘦6个字连缀起来,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幅秋风萧瑟,苍凉凄苦的画面,再以一句”断肠人在天涯“的点睛之笔收尾,将所有情绪推向顶点,读罢只觉余音绕梁,意犹未尽。
同样是写“秋景”,写“愁绪”,唐诗、宋词是这样的: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枫桥夜泊》 唐·张继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御街行·秋日怀旧》 宋·范仲淹
当三首连起来读的时候,是不是明显感觉唐诗和宋词是一种普通人无法高攀,只能仰望的高妙,而元曲则是一种明明都是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用词,组合在一起却又独具韵味,别有一番风情?
没错,“烟火气息”就是元曲最典型的特征,也就是“俗”,不过却俗得有味,俗得高级,俗得非同凡响。
如果说端庄大气的唐诗是高贵优雅的大家闺秀,典雅精致的宋词是温婉娴雅的小家碧玉,那通俗直白的元曲就是娇俏可人的邻家少女。
为何一直以来崇尚的“雅”,到了元代就变成了“俗”了呢?
最主要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政治原因,一个是市场原因。
当权的蒙古人是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他们崇尚武力,对中原的文化可以说完全不了解,甚至不通汉语,有这样一条如同东非大裂谷一般的巨大鸿沟横垣在面前,那些中原文化精粹——诗词歌赋,在他们眼中与天书无异,完全不懂,因此原本那些基于诗词歌赋的娱乐表演也就大多不再受欢迎,唯有“俗”才能迎合上流社会。
而在娱乐大众化的趋势下,受众群体广泛化,在文化水平参差不齐的情况下,唯有“俗”才能做到兼顾所有人。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俗气”的元曲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元代娱乐圈的主流。
03
映照现实的元杂剧
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无论是诗歌,还是宋词,亦或是元曲,都是时代的产物,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息息相关。比如盛唐的诗歌充满了浪漫主义情怀,而晚唐的诗歌则弥漫着悲伤的情绪;比如北宋的词风典雅细腻,而南宋的词风则慷慨悲壮。
元杂剧身上的时代烙印就更为明显了。
那时的文人地位低、不得志,迫于生活压力不得不转行写剧本赚钱,他们身处黑暗社会,眼见民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怎会有风花雪月的旖旎之梦,怎会有游山玩水的闲适之情?
因此,他们的笔下都是遭受欺压、迫害的可怜之人,是奋起反抗、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是歌颂忠良、鞭挞奸佞的醒世鸣钟,是抨击社会黑暗、为下层人民鸣不平的高深呐喊。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窦娥冤》 元·关汉卿
这一段是被冤屈的窦娥对黑暗现实,对命运不公的控诉,字字带泪,声声泣血。那个时代,在蒙古人的暴戾统制之下,社会秩序失范,官吏贪墨,阶级冲突和民族矛盾激化,导致冤狱重重,悲愤屡屡发生。
史书中有载,至元三十一年十一月,仅京师一地就发现犯脏罪的官吏达18473人,审理冤狱5170起。
姑且三舍五入,按照32年来算一下,京师平均每年被查出的贪污官吏就有577名,造成的冤狱就有161起,相当于每两天就能抓出3名贪官,出现1起冤狱。
嗬,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好家伙!真是贪墨成风,贪官随手一抓一大把,冤狱多如牛毛。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朝廷所在的京师之地尚且如此,其他地方的情况只会更严重。
这黑暗的氛围,若是出现一名清官,岂不是会像窦娥一般,被身边那些贪财,损人利己的蔡婆,无法无天的流氓无赖张驴儿父子,贪婪、昏庸的楚州太守,以及自私的、并不廉直的窦天章之辈推向黑暗深渊,要么被黑暗吞噬,要么成为黑暗的牺牲品。
说回戏剧《窦娥冤》,剧中有一个许下三桩誓愿的经典桥段,不仅是全剧的高潮部分,也是窦娥对黑暗现实最后也最绝望的抗争。
“一愿三尺白练高杆悬,一腔鲜血红天帘。二愿天公怜我泪哭干,山阳无雨旱三年;三愿上天念我窦娥有冤,天降三尺大雪掩埋我窦娥的尸体。”——《窦娥冤》 元·关汉卿
面对世道的黑暗,面对残暴的统治,面对无端的迫害,面对苍天的不语,百姓又能怎么样?除了承受,还是承受,最多也只能如窦娥一般,一面感命运不公,骂世道太坏,叹天地不仁,一面冀希望于天公开眼,惩奸除恶,还太平世界,郎朗乾坤于民。
取材于现实,是元杂剧能够“火”起来的根本原因,因为观众与剧中人物有着相同的生活环境,承受着不尽相同却又相似的苦难,很容易产生“共情”,对剧中人物遭遇感同身受,能够深刻体会剧中人物的感情起伏,并随着剧中人物一起嬉笑怒骂,宣泄压抑的情绪。
有意思的是,这个史上最黑暗、最混乱的朝廷,在对待文化上的开明程度却是空前绝后的。搁在任何一个朝代,哪怕是对文人最宽容的宋代,若是敢公然大肆讽刺朝廷,批判政治,都是风险极大的事情,轻则流放,重则掉脑袋,更有甚者被抄家灭族。
然而,元代的文人们都将朝廷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了,依然啥事没有。
究竟是整体偏诙谐幽默的表演形式冲淡了悲情,遮掩了真实,将蒙古人蒙在了鼓中?还是文人们胆子太大,骨头太硬?亦或是高高在上的蒙古人根本不在乎,认为那只不过是底层民众的自嗨?
04
戏里戏外的女人们
女性角色在元杂剧中占有相当大的比例。在《元曲选》和《元曲选外编》收录的162种元杂剧中,“旦本”(女主角称旦)戏就有50多种,占了三分之一。
相比男性形象而言,元杂剧中的女性形象塑造得格外出彩,焕发出千古照人的审美亮色,她们或矜持内敛、聪明智慧,或胆识过人、有情有义,或刚烈不屈、张扬自由,或顽强抗争、追求自我。
前文提到的窦娥,《西厢记》中的崔莺莺,《救风尘》中的赵盼儿,《玉壶春》中的李素兰,《百花亭》中的贺怜怜,《金线池》中的杜蕊娘,《曲江池》中的李亚仙,《墙头马上》中的李千金、《倩女离魂》中的张倩女,都是元杂剧中非常典型且为人熟知的经典女性形象。
这些性格鲜明、各有特色的女性形象不仅为元杂剧赢得了很高的声名,也成就了一批优秀的女艺人,其中的佼佼者,更是被达官贵人和风流名士捧成了名噪一时的大明星。
比如一代戏剧大师关汉卿的红颜知己珠帘秀,她演技独步天下,塑造了一个又一个感人至深的形象,堪称“戏剧皇后”。关汉卿对她极为推崇,形容她为“富贵似侯家紫帐,风流如谢府红莲”,甚至专门以她为原型创作了《望江亭》、《救风尘》等多部脍炙人口的剧作,将她的刚烈与机智,泼辣与英勇,在剧中展现的淋漓尽致。晚年时,她收徒授技,桃李满天下,教出了不少后来知名的女艺人,而她亦被后辈艺人尊称为“朱娘娘”。
“姿容姝丽,杂剧为当今独步,驾头、花旦、软末泥等,悉造其妙,名公文士颇推重之。”——《青楼集》 元·夏庭芝
比如唱作俱佳的女歌手梁园秀,不仅“歌舞谈谑,为当代称”,而且文化水平高,能自己写歌作词,为世人所称道。
比如“能诗词,善谈笑,艺绝流辈,名重京师”的张怡云,著名文坛大家赵孟、姚燧等多与她交往,常到她的住处饮酒作乐。
比如在文人名士聚会的宴会上,因对答风趣而博得满堂彩的曹娥秀。
比如拥有“金簧玉管,凤吟鸾鸣”的天籁之音,擅长演闺怨剧的郭顺卿。
比如在饯别时即席作出一首脍炙人口的《太常引》的刘燕歌。
“故人别我出阳关,无计锁雕鞍。今古别离难,兀谁画妍眉远山。一尊别酒,一声杜宇,寂寞又春残。明月小楼间,第一夜相思泪弹。”——《太常引》 元·刘燕歌
与宋代娱乐圈女艺人占据半壁江山的盛况相比,元代娱乐圈亦不遑多让,女艺人的数量非常多,仅夏庭芝撰写的元代戏曲艺人传记《青楼集》中,记载的女艺人就多达110余人。
这些女艺人就像剧中的女性形象一样,色艺俱佳,各有特色,但他们的命运却截然不同,身如柳絮随风飘,心似浮萍逐水流,为了生存,身不由己,不得不向权贵低头,成为他们的掌中玩物。
因此,这时的青楼已失去了“名节”,从“香艳”走向“情色”,做起了皮肉生意,青楼女子亦不能再“清高”,由卖艺不卖身的伎女变成了卖艺又卖身的妓女,娱乐圈“潜规则”大行其道。
虽然同样是“潜规则”,但那时的女艺人大多是迫于无奈,为生存而不得不妥协,而现在的“潜规则”则是为了红,为了上位,为了资源。
“于人间烟火处彰显道义和担当,在悲欢离合中抒写情怀和热望。”我想,用这句话来评价元曲再合适不过。
元代虽然因烙印着被侵略的耻辱、黑暗而混乱的统治等众多原因,不怎么受人待见,也时常被忽略,但无可否认的是,孕生于这片黑暗且贫瘠的土地的元曲却是我国古典文学的又一座高峰,《窦娥冤》、《西厢记》、《赵氏孤儿》、《倩女离魂》、《汉宫秋》、《梧桐雨》、《拜月亭》等一部部经典剧目流传千年,至今依然颇受欢迎。
好了,元代的娱乐圈就介绍到这里,下一期我们再来聊聊明代娱乐圈。
你喜欢元杂剧吗?有没有哪个人物形象让你印象深刻?快来评论区畅所欲言吧。
参考资料:
1.《元史·地理志》 明 · 宋濂、王袆
2.《心史》宋·郑思肖
3.《叠山集》宋·谢枋得
4.《青楼集》 元·夏庭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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