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纸阧

关于水车的记忆都是来自家乡的造纸作坊,老家有个靠近小溪边的造纸作坊,村里人都叫”黄纸阧(dou)”。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字“阧”,反正也就是个音译。小时候的很多趣事之便是在那里的,水车悠悠转,仿佛就是那上了发条的时钟,把记忆带回了那个年代。

从记事开始,村里就有造纸的人家。老家依山傍水,山上竹子资源丰富,本地的村民在溪边挖渠蓄水,利用水力碾压榨纸浆,依靠着二千多年前蔡伦的古法造纸术维持生计、抚育子女。造纸所需的原料是嫩毛竹。砍来毛竹,劈成竹条,先放入石灰池腐蚀、几月后用水车和舂将竹条打碎加入水中,打成纸浆。接着用一个竹制的纸帘在浆水中上下一抄,一张纸就成型了。还要压纸、揭纸,最后才是晒干。那时候作坊的后面有块百来个平方的草地,一到晒纸的时候,满地都是黄色,明晃晃的直刺眼。这些流程都是耳濡目染,听厌了石舂里发出的捣料声,习惯了水车的“吱吱呀呀“,那时候完全不在意。石灰池带给我的印象是”铁人王进喜“ ,那时候我们常常偷着拿石灰去”药鱼“,有个小伙伴不慎失足掉了进去,他倒是没事着实把我们吓了半死,后来我们课文上学了《铁人王进喜》,脑海里还不时浮现这惊心的场面。黄纸阧位于小溪边,地势较低,工人们开渠引水,架了水车,利用水力来捣料,压纸浆。作坊里的尽是用来压料的大石头,那便是天然的坐凳,我们常常为了抢那最平最大的宝座争得面红耳赤。作坊里常年堆积着竹子原料,竹帘,柴火都是随处可见,杂物堆得如山高,那是我们捉迷藏的好地方,一玩又是一下午,常常是被家长揪着耳朵拖回去的。

有时候我们也会去捕鱼捉虾,溪水里的鱼虾极其灵活不太容易抓到,石灰水药来的大多数都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不太吃的,可怜了那些个枉死的小鱼小虾。最乐道的还是翻螃蟹(土话bangha),现在的孩子估计难得有这样的经历了,河道里的鱼虾螃蟹都已绝迹。夏日里,我们将裤管卷到膝盖上,溯溪而上,搜寻那螃蟹的踪迹。当然这也需要写技巧,激流的石头下,多半找不到它们的踪影。它们多在河水的回旋处,岸边的石缝中,石头边洞穴周围是细细的沙土,这是典型螃蟹活动的痕迹。

翻开一块块石头,大多数的时候是空欢喜一场。但你必须常怀希望,因为幸运可能就藏在下一块石头下面。其中有那么一块二块,底下一只螃蟹立起双眼,竖起一对大钳子,向你立威。这时候你可不能退缩,出手要稳准狠,稍有犹豫,它们就逃之夭夭了。时机要拿捏好,你要稳,敌不动我不动,在它没有逃跑之前,悄悄接近它,腿脚必须轻些,你又得准,一旦发现你的企图它会拼了命地跑,八条腿急速前进,一阵乱爬,已不见了踪影。要是让它溜到深水里或者是钻进洞穴里,可就不好办了。你还得狠,手接触到螃蟹的瞬间,牢牢将之按住。然后再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它的两把钳子,其他部分,就任凭它动了。要是不小心被那锋利的钳子夹住,也要忍住一时之痛,迅速连手带螃蟹放入水中,它自然就跑掉了。千万不可用力甩手,螃蟹不但不会被甩出去,还会更加紧地夹住你!

有时候,遇着下雨了,我们也会跑到那里聊天,附近地里的萝卜、番薯都是最好的零食。聊着不着边际的天,谈论电视剧动画片里的情节,那个时候《雪山飞狐》《恐龙特急克塞号》是最受欢迎的,时不时还会哼几句“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有时候什么话也不想说了,看着晶莹水滴连成线的从屋檐落下,拍打在屋檐下的大石头上,溅起的水花,大大小小,起起伏伏。大石头上已经有了些小孔,俯首凝视,好像时间在那刹那都是凝固的,灵台一阵清明,心定禅自生。

我向来觉得自己的大脑还是管用的,但是很多的事情真的记不住了。是否还有更多的人和事情已经永久的埋葬在记忆深处?有时候觉得当下的才是全世界,可我回首,很多的人已然模糊。我们大概一直不曾拥有某种东西,也许人生总是在经历而不是拥有。我家的孩子比我看的通透,人去了就是很多的时候从记忆里再也想不起这个人的样子了,因为没有再见面的时候了。黄纸阧早已夷为平地,水车也不知去向,写下这些文字,留下永远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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