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年农历腊月二十六,爷爷与世长辞,一个上过朝鲜战场的老党员走了,享年94岁。那天是我年前上班的最后一天。
晚上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在泪水模糊的双眼中回忆我与这个老党员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爷爷育有一子四女,父亲是爷爷唯一的儿子,其余皆为妹妹,但爷爷却从来都不喜欢父亲。可泪水却一滴一滴跌落脸颊的峡谷,我清楚的感应到这泪水并不是因为我们之间有多深的感情而流,而是为这个前段时间还见过面的老人家突然离世感到惋惜而流。
总觉得爷爷应该至少还能活一两年,前段时间见过爷爷一次,身体还算不错,吃饭也香,只是走路没有之前那样矫健。姑姑说,爷爷好像小孩子一样淘人,晚上也不好好睡觉,总害怕自己在睡梦中离去,所以总是不敢闭眼,偶尔姑姑也会冲爷爷大吼,可爷爷终是不理会。离开姑姑家时,我让爷爷去我家,爷爷让我赶紧走,姑姑在边上笑。这是我最后一次见爷爷。
爷爷从未来过我家,因为爷爷从不喜欢父亲,连带着不喜欢我们,包括母亲。可我一直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不喜欢父亲?父亲是爷爷唯一的儿子,爷爷却从不待见。好多次爷爷生病住院,姑姑都会给父亲打电话,父亲每个晚上都会陪床,可爷爷依旧不喜欢父亲。大概是因为父亲憨厚老实却又没啥本事,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罢!可姑姑们跟父亲也是一样的身份。
我是个在村里长大的孩子,跟爷爷是一个村。90年代计划生育特别紧,我和姐姐被送到爷爷奶奶家,却总是被姑姑呵斥被奶奶吼骂,邻居小姐姐(和我年龄一样)却备受姑姑和奶奶的关心。姑姑的眼神里对我们总是嫌弃,虽然当时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可那种嫌弃的眼神记忆犹新。最终在奶奶的吼骂声中,我和姐姐跑回了家。
至此以后,我们没再去过爷爷奶奶家。印象最深刻的是,爷爷每天早上都会喝一个生鸡蛋,可我和姐姐在爷爷家待的那些日子没有过鸡蛋吃。小时候特别羡慕别的小朋友都去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都欢喜的不得了。可我的爷爷奶奶却不喜欢我们!
那个年代的生活在现在看来真的好难好难,父亲母亲在没有爷爷奶奶的帮衬下,拉扯我们长大。有两个姑姑结婚,爷爷都没有让父亲去。后来听母亲讲述,自从与父亲结婚,母亲就受尽了奶奶和姑姑们的打压欺负。最后,爷爷奶奶带着姑姑她们搬到了同村另一个房子里,只剩一个家徒四壁的空房子留予父亲母亲,一双筷子都没有!
再长大点的时候,还有印象的是临过年前去爷爷家拿春联。那时候不是买春联,都是自己家里买上红色的纸,根据自家需要裁剪好,然后送到爷爷家,让爷爷写春联,当时村里好多人都让爷爷写春联,因为爷爷的毛笔字写的特别好。后来随着岁月的流逝,爷爷不再执笔写春联,因为奶奶病了。奶奶因为糖尿病导致眼睛失明和半身不遂,至此,姑姑们开始轮流把爷爷奶奶接到家里伺候,却没有到父亲家里。不知是姑姑们不愿意让爷爷奶奶到父亲家里,还是爷爷奶奶本就不愿意到父亲家里。
后来我们慢慢长大工作,有好多年不曾见过爷爷奶奶。2015年农历三月三,奶奶病逝。父亲独自一个人在村里的老房子里守着奶奶的灵柩一个多月,爷爷也不愿陪父亲守着,跟着最小的姑姑回家了,至此,爷爷定居在最小的姑姑家里。
后来听姑姑说,爷爷总是不好好睡觉,总怕自己在睡梦中离去。偶尔会在熙攘的街头看到爷爷坐在小凳子上晒太阳,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小時候不理解老人晒太阳,一坐就是半天,长大了才明白: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心之所想、皆是过往;眼之所看、皆是遗憾。
爷爷清晰的记着我的名字,我与爷爷简单寒暄几句之后,便匆匆离去。姑姑有不懂的问题总会找我,我也会按时到达姑姑家里帮忙解决。虽然偶尔还能想起小时候姑姑们嫌弃的眼神,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明白,上一代人的恩怨没必要耗到下一代人身上。有时候会在姑姑家里看到爷爷,有时候爷爷会没在家里。上次去姑姑家里还是刚入冬的时候,爷爷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春节临近,父亲接到姑姑愤怒的电话,说爷爷病了,而且一点都不听话。父亲无奈,拖着感冒还没痊愈的身体赶往医院照顾爷爷。父亲静静听着姑姑的牢骚,开始照顾爷爷。本来医院是不愿意接收像爷爷这个年纪的病人,可爷爷偏偏要住院治疗,姑姑们只能说服医生接收爷爷。爷爷一共住了五天医院,腊月二十六早上,爷爷辞世!
虽然我与爷爷并不亲近,可晚上回到家里,我还是哭了。为爷爷的突然离世感到惋惜,因为爷爷并没有什么大病,可能只是普通感冒。听姐姐说,父亲也哭了。尽管爷爷并不喜欢父亲,但父亲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依然是父亲独自一个人守着爷爷的灵柩,父亲本就感冒没有痊愈,加上爷爷突然辞世,父亲正月初一重感冒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可吓坏了母亲,又是端水又是递药,至此,母亲便陪着父亲一起守着爷爷的灵柩。发三那天,看着灵柩前爷爷的照片,带着慈祥的笑容,终是想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不喜欢父亲。
正月初九,看着父亲用佝偻的身体和本家的几个叔叔伯伯哥哥将爷爷的灵柩抬出来的时候,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父亲真的老了。是因为父亲老了,所以爷爷才走的吗?这人哪,总是一茬一茬的换。跟着灵车,把爷爷送到了奶奶的坟墓附近,磕了响头,我们便要回返了,这一回头,再也没有爷爷了。这一路,回忆了与爷爷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也算见证了这个上过朝鲜战场的老党员的生命长跑。
父亲和姑姑们一起风风光光的将爷爷与奶奶合葬,还立了石碑。厚厚的黄土隔开了阴阳,也隔开了将来和过往;隔开了生前的伤春悲秋,也隔开了身后的寒来暑往;隔开了平生的繁华与凄凉,也隔开了天道的轮回与熙攘。母亲说,爷爷好修行,临走前也没有受折磨,94岁高龄也没让儿女们端屎端尿。村里人也都说爷爷有福气,临走前没受病痛折磨。
爷爷这一生什么都不怕,最怕离世。可最终也没能逃过这人生的必经路,爷爷曾对姑姑说想活一百岁,却终究没能如愿。豪宅别墅,不过夜眠三尺;寒窑茅屋,亦是三餐一日。爷爷走了,父亲老了,父亲再也没有父亲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老房子了。
我希望生命有轮回,希望如果爷爷还是我的爷爷,别再不喜欢父亲。父亲虽不善言辞,脾气倔,但却是个好父亲。我虽与爷爷不亲近,但是却冠了爷爷的姓氏,感恩爷爷给了父亲生命,同样也给了我们生命,让我们来到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品尝这人间百味。经年之后,或许我们会遗忘一代又一代的人,但我们仍要努力,在尘埃里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