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怕她有事专门来看她，可看见她这蛮不在意、安之若素的样子，多少关心贴己的话也说不出口。
阖宫上下，算上昭阳宫里的太后，多久都没有人敢跟陆星沉这样说话了。
她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又是从何知道的？怎能在这种处境之中保持这种冷静淡然的掌控感？难道这就是禁中么？要在这里活下去，就必须变成这不死不活的样子。
“不是让你看着北宸宫么？怎么有事也无回禀。”勤政殿的灯影外，是林风驰的影子。
“暗卫只能回禀陛下问的话。”
“你的意思，朕何尝问过她吃得饱么、殿阁够暖么、有人算计她么。朕只问过，她还活着么、有危险么。暗卫不是细作是么？”
风驰没有答言，没人能同盛帝讲理，也没人能从盛帝的话锋下逃脱。
“你的话越发少了，莫非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么？”星沉定定地望着风驰，显然是逼他开口。
“陛下可以有很多双眼睛，可只有陛下自己的眼睛，才能看到你的心想看到的东西。”
“你在教训朕？朕倒要问你，暗卫之责你时常放在心里了么？漫说叶后现在并未废后，便是废后，岂是你可以觊觎的！”
“臣万死不足以赎北宸宫清誉。陛下耳目所及，当知臣并未觊觎任何人。”
星沉不置可否，摆手让风驰回去。他的确知道，自己是迁怒，为什么不呢？凭什么林风驰可以日日夜夜守着她，只一句“喝酒暖身”他便嫉妒地发狂，让他自己都不可思议。
风驰自知分寸未失，盛帝不会当真怎样，只是不得不感慨，帝后二人真是天生一对，惯会用闲话磋磨底下人。
“去请孙昭媛来。”盛帝的刀举都举起来了，自然不单是为了吓人的。
孙昭媛既知御医去过北宸宫，夜里又见承熙堂上火势，早已吓得半死，这会儿锭子特地来通传，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心去往勤政殿。
“多日不见，不知你竟也学得杀伐果决起来。”
“陛下这话，臣妾实在听不懂。”孙昭媛自知炭火的事瞒不住，但是否和盘托出，也并非她能决定的。
“你有什么不懂的，我看你是懂的太多了。昭阳宫处处回护于你，想来借你的手干些什么，你也不好回绝的。”
昭阳宫三个字，听得孙玉痕五雷轰顶，她什么都没说，可早已被盛帝认定。
“臣妾不比旁人，身无依傍，又不得恩宠，多往昭阳宫去，不过是求太后怜爱以得安身立命，便是投机，也算不得什么罪过。臣妾承太后教导，素来守分安常，未对任何人生过歹念，还请陛下圣裁。”
“果然是善解人意，倒是朕往常小看你了。这酒便赐给你了，回去喝了好好睡一觉。”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说罢，便走到灯影之外内阁里头了。
孙昭媛在原地吓得发抖，对着眼前的酒盏颤颤地伸出手，她若死了，这宫里，不，这天下，也不会有人为她哭一哭，可叹一辈子为人做饵。
她终究还是得把盛帝叫回来，说一些她也不知道盛帝会不会相信的话，企图暂时保住自己的命，是啊，只是暂时，明日昭阳宫若知道了她活着从勤政殿出去，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小姐，外头锭子带人送了好些东西来，我和雪儿像往常一样收到偏殿去了。”霜儿到殿里，见葳蕤手里攥着小小的酒盅出神。
“他可还有什么话么？”
“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特特送了块鹿肉来，想是昨儿听着了咱们的玩笑话，说是御苑的鹿应的是‘鹿鹤同春’的景儿，不能随便乱杀来吃……”
葳蕤听了不禁莞尔，“偏他们会逗弄人。罢了，外头婆子怎样了？”
“吃了御医的药好多了，亏得小姐小心，不然，如今情形真是不堪设想。”霜儿说着，把锭子带来的礼单递到小姐手里。
“他莫非怕旁人混了什么东西进来么，还专门写一个单子。”葳蕤自言自语，打开这礼单，看笔体倒是星沉手书，往后一翻，赫然是行苇寺那夜她写的“无事”。
这倒是用她的话宽慰她了，也亏得星沉肯用这个心思。
葳蕤抬眼看看头顶的悬着的龙首佩，嘱咐霜儿挑个高些的杌子，明儿合力把它取下来。
昭阳宫里，太后听了勤政殿的动向，许久不语。
如今萧侯刚走，他便如此迫不及待要回护北宸宫，太后多少有些后悔没有直接下死手，他还真是不给旁人留余地。
她在考虑孙玉痕怎么处置，若直接动手，岂不坐实了她在勤政殿的胡说八道。
“明儿过节气，叫景妃和孙昭媛过来，一起吃酒。”
孙昭媛回到迎仙居，已经三魂少了七魄，又接了昭阳宫的话，半条命都没了。
“雀儿，去把勤政殿赐的酒拿过来，陛下说喝了，可以睡个好觉。”
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算得上是解脱，可惜孙玉痕还不到解脱的时候。那一壶酒，也只让她睡到第二天午后，昭阳宫的晚宴还是得去。
她没想到，盛帝为什么不给她一个了结，活着从勤政殿出来有什么用，终究还是要走到昭阳宫去。
她更没想到，昭阳宫中，太后没有同她多说一句话，只是跟景妃聊滇北聊得火热。连她都要怀疑，是否是自惊自吓太过了。
“孙昭媛素来乖巧可人，怎的今日魂不守舍，想来昨日勤政殿中劳神太过，既如此，就回去好好休息吧。”
这话孙昭媛听着心惊胆战，但景妃听着却是莫名其妙，勤政殿岂是后宫之人可随意踏足的，孙昭媛怎的去“劳神”。
太后素来不把她放在眼里，怎的今日想起来宴请自己，还和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孙昭媛，净问些滇北的话，思来想去，她心中更加不安。
见太后让孙玉痕回去，自己也赶忙告退，同她一齐出来。
景妃难得上赶着去问孙昭媛，是否知道昭阳宫此番究竟是何用意，但孙昭媛还是失魂落魄，压根顾不上理会她的话。没奈何，她还是得折到手眼通天的关雎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