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峰造极》——一部关于女性觉醒的漫画

写书评非常重要的一点,是选择叙述需要切入的角度。《登峰造极》这部漫画,初读时并没有特别的感悟,尾濑朗的作品也只看过这一部,虽同为攀岩的题材,比起谷口治郎的《神之山岭》、坂本真一的《孤高之人》这两部大名作,在人物内心的刻画及人性深度的描写上似是远远不及,无话可说。

可巧的是,这两天恰好补完近年来的大热美剧《 The Marvelous Mrs. Maisel (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这部由亚马逊出品的大女主剧背景设定为1950年代的美国纽约,讲述了一位来自于社会中上层犹太家庭的女性,在遭遇丈夫背叛、抛弃的变故后逐渐觉醒的故事。她从原来囿于家庭小圈子、成天围着丈夫转的封闭状态中走出来融入社会,立志成为一名 standup comedian (单口喜剧演员————这是那个时代少有女性涉足的行业),她忍受亲人的不解和责备,无视他人的嘲讽与偏见,一路摸爬滚打, 慢慢坚定自己人生的方向,实现自我人生的价值。她用自己的坎坷经历向世人昭示着女性观念的转变,淋漓尽致地展现着新时代女性的力量——男人能做到的女人同样可以做到,女人也同样可以像男人般拥有崇高的理想,具有追逐梦想的权利。本剧情节十分紧凑,无比精致炫目的画面正好与女主美丽极了的独特魅力相映成辉,一路观看下来,情绪也跟着起起伏伏,可谓激动万分、荡气回肠。

而如果说这世上真有什么神秘莫测而又不可见的存在,那么思维的跳跃与关联,当是其一。在观看这部剧、感受着Mrs. Maisel 这位伟大女性觉醒的进程中,不知何时,脑中突然 “嗡” 的一声响!一下子联想到了《登峰造极》这部漫画——啊!这其实不也是一个关于女性觉醒的故事吗?目前,几乎所有的攀岩题材漫画均是围绕着男性视角展开情节,唯有这部漫画是以女性为中心,将女主麻耶与攀岩运动的不解情缘这条主线作为依托,逐步细致地描绘出了女主从早期的孤僻软弱、不擅长与人接触的原始状态,渐渐转变为笃定自信、具有极强感染力的一名climber的整个成长过程。这也正是本作品区别于其他攀岩漫画的特别之处,当我发现了这一点,不禁有些欣喜,仿佛偶然间挖掘出了一颗熠熠生辉、价值连城的遗珠。

故下面即尝试从这个视角切入,将麻耶成长的过程分为四个阶段进行叙述,力图可以全面、深刻地展现女主于不同阶段中的精神内涵与心理变化。

启蒙

所谓 “蒙”,即蒙昧,往往是一种人自己施加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在这部漫画里,我理解为女主麻耶起初自我的缺失。而导致这一现象的原因主要有两点,一点是来自原生家庭由于父母感情不和产生的影响,另一点是麻耶本人的孱弱与自卑。

一开篇,作者即着手这两点 “隐情” 的交代。

当麻耶和母亲刚刚乘坐列车来到父亲工作的地方时,面对这个美丽的山间小镇和即将到来的一家团聚,麻耶很是期待和兴奋,可妈妈却一脸忧郁的神情望向窗外,反而若有所思地质疑道 “好地方?麻耶,你真的这么想?” ,孰料麻耶只是勉强地回答:“乡下学校也没有同学....会欺负人....."

从这母女初次的对话中,读者得知麻耶曾经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作者已然为她勾勒出了一副弱势的形象。而母亲的态度自然是为后面突显的家庭问题做下了铺垫。

果不其然,紧接着,好不容易的一家团圆饭中,非但没有家人一起应有的轻松与快乐,代之以的是沉默、紧张的冷淡气氛。我们也从麻耶的自我叙述中得知了 “爸妈感情不太好” 的事实。

这种异常的家庭环境,定会对麻耶造成深远的影响,不消说来自父母的爱,哪怕足够的关注,都成为了奢侈。她变得越来越孤僻,经常郁郁寡欢,缺乏与他人的沟通。所以当她第一次偶遇男主、面对全班的新同学时,总是一脸羞涩地不够自信,即便因体型的廋弱被男主戏称为 “铁丝”,也习惯于逆来顺受,无力反驳。

而体育课上吊单杠的难堪表现,恰是她人生彼时软弱无助的一个缩影。正是由于像吊单杠这样 “一般孩子理所当然做得到的事”,麻耶都无法做到,这种长期存在的现象使她产生了深深的自卑感。即便当别人主动接近时,她也寡言寡语,给人不好相处的感觉,甚至每每听到来自别人 “加油” 的鼓励,反倒让她十分厌恶,犹如命运对自己无情的嘲讽。面对生活如此的困境,她倍感煎熬,一直挣扎,却无力挣脱,反而出于本能对自我情感的保护,朝着愈加畏缩、封闭的方向发展,仿佛用一种近乎与人绝缘的自暴自弃无声地宣泄着郁积于胸的愤懑与无力。

进而在这种貌似 “不友好” 的表象下,无形中与外界产生了隔阂,加剧了他人的轻视与疏远。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将会达到一种终极的麻木状态,她的生活再无半点的波澜,没有任何事物再能够挑动她的神经,正如麻耶自己所言:“虽然已经习惯一个人,但也没有任何开心的事。”

记得许鞍华的电影《天水围的日与夜》里有这么一幕,一位老师在超市里偶遇自己的学生,她想请学生回教导处帮忙,学生一直谦虚说自己不行,这时老师告诉他:“我觉得你很成熟,很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却没想到学生这样回复:“没事发生就没有情绪。”  结合电影前后情节,可知这位学生长期就处在与母亲沟通不畅、任由生活摆布、随波逐流的麻木状态中,他的一句话,又弥漫出了浓浓的荒诞意味。而荒诞至极成虚无,麻耶的自我缺失,其实就是建构在这种缥缈的虚无之上,她长久来在双亲不爱、无人知晓的情状下形单影只、踽踽独行,像是人生征途中早已迷失的行人,无法在生活中找到自己的定位。

这种状态本身就是虚弱无力的,经不起任何真正的考验。故当麻耶偶然间听见父母的争吵,听到母亲颇为无情的言语后,瞬间崩溃,她 “讨厌这个地方,讨厌学校,讨厌爸爸妈妈”,甚至宁愿被洪水冲走,结束自己甚感荒诞的一生。

直到男主舜的出现,一个健康、阳光、而且有些犟脾气的大男孩,却在冥冥中成为了麻耶于生死一念间唯一可以抓住的稻草。即便滚滚洪流在身后嘶吼,背负着面对死亡早已颤抖不已的麻耶,舜毅然坚定、毫无反顾地一步步爬上陡坡,尽管非常吃力、且稍不留神两个人都有跌落急流的生命危险,嘴上却仍是倔强地说着:“哼!一根铁丝算什么!”

第一次,在这个男孩的背上,麻耶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那股暖流流进她的心里,使她恋恋不舍、希望永久持续下去。在麻耶长久来苍白乏味的生活中,舜仿如一抹明亮鲜艳的色彩走进了她的世界,如果说她的心早已是荒芜的沙漠,那么舜就仿若是广袤沙漠中惊现的绿洲;如果说她一直被禁锢在自我的牢笼里,那么舜则好像是翩然飞入笼中的白鸽。

在攀顶之后,舜痛快淋漓的呐喊,又仿佛一种巨大能量的释放,当中似乎有着 “与天斗,其乐无穷” 的爽快,又好像流露出 “欲与天公试比高” 的桀骜不逊,而正是这样生机勃勃的满满力量,霎时间震撼了麻耶。

而通过这一次危险的攀爬,假如给予麻耶的是暖心的愉悦,那么,带给舜的就是那种不断向上、克服困难似是上瘾般的兴奋。当他再一次要挑战那个陡坡时,炯炯发光的双眼,在无任何保护的情况下,就像是捕捉猎物的猛兽般扑了上去,即便中途不慎跌落,摔伤了脚,但那句 “我不会再掉下去了,绝对不会” ,所迸发出对于一件事情笃定追求的不懈与自信,还是强烈震颤了麻耶的灵魂。望着步履蹒跚而又坚定自强的舜,麻耶直感觉到望其项背的遥远差距,却也在那一刻,舜从此成为了麻耶力量的源泉,且是将她从过往状态中逐渐唤醒最主要的推手。

除了舜之外,还有一个人,对于麻耶的觉醒起着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她的同性好友小朴。这个朝鲜族的女孩,天生乐观开朗,早在麻耶初次到来时,她就对麻耶表示出了有别于他人的友好与善意。即便当时麻耶深陷自己的情绪中,无视并拒绝了她的示好,可她并没有因之而走远,反而更加主动地接近麻耶,支持她,鼓励她。麻耶不愿意听到 “加油” 二字,她就换成朝鲜语里的 “HMUNERA!(拿出力量来)”;麻耶被其他同学调侃,她就替麻耶出头,狠狠地修理挑衅者;麻耶心中藏事,有所顾虑,她就为她分忧、逗她开心。她像是上帝特意为帮助麻耶派来的天使,有着与麻耶割不断、舍不弃的奇妙缘分。在日复一日的交往中,两个人越来越亲密,欢声笑语地陪伴下,麻耶也逐渐敞开了曾经关闭、拒绝任何人进入的心扉。

直到麻耶请小朴来家里做客,无意中从父亲那里知晓在日朝鲜人辛酸的生活现状,因民族问题导致的差别对待,使得小朴 “一提到朝鲜与日本” 就分外紧张。就像是麻耶之前越是听到 “加油” 二字,越是排斥不安的情况一样,当她反复重申 “不管朝鲜或日本,都跟我们没有关系”、“小朴看起来跟日本人没有什么两样”时,自然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无形中加深了对于小朴的伤害。

“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其实每个人都有幸与不幸,只不过坚强的人总是善于遮掩他们的伤痕与痛苦,即便偶尔受伤,也习惯躲起来默默地舔舐自己的伤口。想必小朴一家在日本努力生活所表现出的乐观与顽强,定会深深触动麻耶的内心,想起自己之前的软弱,也许只是过于放大了自我的问题。她肯定不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也自然不是唯一不幸的人,而那些人都通过自己的奋斗积极地面对生活,她又有什么理由怨天怨地地沉沦?特别是小朴在被戳中伤处之后,并没有任何激烈的外在表现,她将一切负面的情绪静静地独自消化,毋庸多时,更不需来自他人的道歉和安慰,当她再次面对麻耶时,只是会心地相视一笑,温柔地说道:“放心吧,我很好。” 就连在麻耶心中一直强大勇敢的男主舜,孰料也是一名朝鲜人,定然也会与小朴一家有着相似的经历,却也没有从他身上传递出任何悲苦抱怨的气息。或许正是他们这种对待生活、对待他人宽容、坚韧的气度,瞬间衬托出了麻耶过往人生格局之渺小。

如果说舜感染麻耶的是自身面对一切的无畏和坚强,那么小朴使麻耶感受更多的则是为人处世的成熟与包容。当麻耶以一颗同理心观照过小朴和舜的内心世界之后,必将从他们身上汲取自己缺少的闪光之处,精神层面于潜移默化中发生某些转变。可以说,也许冥冥中命运的安排,正是这两名朝鲜族同学,他们情感真挚的表现,无形中启蒙了麻耶。

觉醒

人一旦被启迪,后面的觉醒就仿佛水到渠成。

我们可以从作品的诸多细节中体悟着麻耶这种渐进的变化。

当麻耶遇险被舜救回之后,那段经历不仅触动了她,更是给予了她莫名的力量,故对于母亲无比赎罪愧疚的道歉,麻耶似乎多了许多的宽容与理解之心,反而平静地劝慰母亲:“没关系,妈妈....不要说了”

再次面对小朴的 “一起去上学” 的热情接近,麻耶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不理不睬,甚至开始主动夸赞起小朴的名字 “漂亮又好听”,不禁使小朴也一脸绯红的羞涩不已。

而且麻耶终于开始直面自己最不擅长的吊单杠运动,努力练习起来。

亲眼目睹脚受伤后仍旧坚持足球比赛的舜,他帅气惊人的表现和梦想成为职业选手的远大抱负,都深深鼓舞着麻耶,那句 “想自己行就行,想自己不行就不行” 的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促使她勇于走出自我的围城,挑战一些过往总是认为力不可及的新事物,当她不顾父母的劝阻,将参加钓鱼同好会改成爬山徒步旅行,正好印证了这一点。

终于到了那一天,麻耶与舜第一次接触到专业的攀岩爱好者,在专业人士的鼓励下,本来是陪伴舜的麻耶机缘巧合地尝试了自己的首攀。可难以置信的是,一向胆小懦弱的麻耶却意外的比舜更加轻盈,在舜后面出发,反而比舜更快达到顶点,凸显出了更高的攀岩天赋。在安全绳的保护下,麻耶缓缓松开手悬吊在半空之中,仿如一只舒展翅膀即将翱翔的飞鸟,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惬意。

“天生我材必有用”。当麻耶躺卧在岩顶之上,回想 “从小就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来,驱动身体都只觉得痛苦”,却在常人都难企及的攀岩运动中绽放出自我的光芒,仿佛此时此刻的自己变成了一个重生的婴儿,重启了自我的人生。而登顶后居高临下面对舜的仰望,一句 “我先下去了” 所透露出的自信,与舜的尴尬表情相对比,又好像置身于过去与现在的颠倒世界,梦幻般地与舜互换了强弱的角色,使麻耶一下子翻滚出了巨大的信心,激动地留下了喜悦的泪水。

从此刻起,在舜的眼中,麻耶也不再是曾经柔弱的 “铁丝”,她 “帅呆了” 的表现获得了舜的尊重,第一次叫出了麻耶的名字。

之后,攀岩便成为麻耶心心念念的存在。它为她重拾生活的自信,而她为它所倾心着迷。故面对母亲的担心时,她可以一下子联系到母亲曾经沉迷于跳舞的经历,感同身受地体会到母亲一直打算离开,无非也是源自于仍有追求梦想的悸动之心。

而这时候麻耶首次去小朴家做客,看到小朴奶奶穿上漂亮的 “赤古里” ,也象征性的暗示着麻耶不再只被动地等待他人的靠近,她也可以主动走入别人的家庭,走进别人的生活,不再像以往那样只局限在自我的世界中,她也可以感悟着人们的喜怒哀乐,发现生活中美的一面,向人们传递着自己的善意与温暖。

在以后日子里,麻耶与舜每天都进行着攀爬城墙的练习,在两个人朝着一个共同目标前进,一同进步的过程中,麻耶变得越来越坚强与快乐,她不再是曾经温室里经不起风雨、时常需要人照拂的花草,她已经向曾经软弱的自己彻底作别。至于此,可以说麻耶重拾了自我,从蒙昧的状态中已然觉醒。

独立

在麻耶觉醒之后,作者对于她的刻画并没有停止,而是更往前递进了一步。

对于一名新时代的女性来说,她不仅要找到属于自己生活的目标和方向,还应培养出不依赖任何人的独立精神。这种独立,可以体现在许多方面,比如经济的独立,思维方式的独立,兴趣爱好的独立等等,而针对女主麻耶来说,更重要的是情感的独立。

在这部漫画中,麻耶情感的独立主要表现为两点,一点是麻耶不再受父母关系的影响,从家庭情感中摆脱出来的独立意识,另一点是她在处理自己、舜和攀岩运动,三者之间微妙联系中衍生出的独立意志。

曾经的麻耶深受父母感情问题的影响,在一种压抑、感受不到任何爱意的家庭环境中,麻耶总是一副忧郁低沉的模样,她一度对父母、对学校、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恨意,甚至不惜生命以身犯险。即便后来觉醒,对父母有了更多的体谅,却也偶尔明明回家,临近门口,反而不愿踏进家门,不愿面对父母感情问题的事实,更 “不愿看到父亲阴暗的脸。” 她经常选择继续练习攀岩来打发自己的时间,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无形中成为一种情感的逃避。所以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总有舜陪在她的身边,不禁使麻耶泪流满面、感动不已。

在上一次争吵之后,麻耶的父母为了顾及她的感受,暂时如演戏般配合默契,维持了一家三口平静的表象。可三个人心里都很清楚,每人都有各自的追求和想往。面对这种情况,此时的麻耶毕竟不同以前,她开始尝试做一些改变,试图突破这个困局。她邀请母亲一起去现场观看攀岩比赛,想让 “母亲知道她在做些什么。” 当比赛过程中,看到这项运动的佼佼者——一名经验丰富、技术高超的女性选手精彩的表演,她曼妙轻盈的身姿直好像游刃有余跳跃于岩壁上的舞者,带给了麻耶母亲极大的震撼。她流下激动的泪水,较之以往总是为麻耶攀岩担心、并不认同她参加这项运动的保守思想,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女儿着迷攀岩的原因,第一回走进了女儿的内心,观照女儿的精神世界。

而这层感情的隔膜被捅破之后,母女俩久违地产生了真正意义上的心灵沟通。当母亲略感羞愧地向麻耶表示 “自己也想去追求梦想” 的请求时,此时的麻耶并未再表现出任何无法接受、如被抛弃般的激烈情绪,虽然有那么多的不安、不舍、不愿、不可名状的复杂感触,但她还是强忍住了情感翻滚的波澜,比过去成熟许多的她终究还是让理智战胜了冲动,一如平常镇静地告诉母亲:“我了解,妈妈....加油...”

每个人都应有独立的人格和人生追求。父母之于孩子,也是如此。当孩子年幼时,无法照顾自己,他向父母让渡出的是管理自己的权利,但这并不表示父母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摆布子女,肆意地打着血缘伦理的幌子侵犯孩子的权利。《赵氏孤儿》中老程婴为了赵家遗孤不惜牺牲自家孩子的性命;易牙活活蒸了自己的儿子,只为满足齐桓公的口腹之欲;阿伽门农献祭爱女,为了平息狩猎女神的愤怒,这些行为都是建构在血缘伦理上的侵权,而且剥夺的是子女最基本的生存权利。为人父母,除了对于孩子生活的照顾,还应做好精神层面的引导,培养正确合理的价值观,特别是要尊重孩子的梦想与追求,在人生的重大抉择上给予孩子更多的鼓励和支持。同样的,父母照顾孩子,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他们付出了巨大的时间和精力,但这也不意味着他们必须与孩子时时刻刻捆绑在一起,为了孩子就必须牺牲个人的精神向往、放弃追求梦想的权利。那种年轻时无时无刻事事围着孩子转,等上了年纪后没有什么兴趣爱好、精神上空虚寂寞怅然若失的家长比比皆是,他们自认为为了孩子付出一切,其实未必是促成孩子人格独立的正确之举,这种家庭输送出的,反而往往是丧失独立思考能力、精神软弱对自己人生毫无展望和规划的一个个巨婴。

所以当麻耶领悟到这一点,设身处地地感受到妈妈的内心——在家庭与梦想之间剧烈地挣扎与撕扯,便油然生出了更多的理解与关怀。人与人之间,没有谁是天生要依赖他人而活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不该是不情不愿的束缚和羁縻,而应是懂得放手的释然与自由。也许分开,让彼此快乐地过上每个人想要的生活,是让一切变得荒诞前最正确的选择。

在母亲离开后,麻耶每日如常的努力锻炼,也慢慢地引起了父亲对于攀岩的关注,与其一个人在家中孤独无聊地闲逛,他决定陪同女儿一起去观看比赛,身临其境地感受着攀岩的魅力。而练习中,在教练的鼓励下,父亲充当了麻耶的 “Belayer”(给攀岩者提供保护的人),虽然父亲远在绳子的另一端,但麻耶仿佛感受到了父亲对自己的关怀和母亲离开后一个人的寂寞,这根绳索,无形中将父女的心联结在一起,成为了彼此心灵之间沟通的桥梁。

这时候,可以说麻耶彻底从家庭的影响中走了出来,独立于父母营造的世界,有了自己的人生追求。

而更能说明麻耶精神独立的一点,则是从她处理同舜的感情关系中体现出来的。

舜,是麻耶觉醒过程中最重要的因素。自从舜的 “英雄救美” 之后,麻耶不仅从舜那里获得启示,吸取了改变自我人生的力量,也对舜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爱慕和依恋之情。她起初像是个暗恋的小女生,总是偷偷地关注着舜的一举一动,常常被小朴揭穿后不好意思地一脸羞涩,却因着自己的微弱渺小不敢与舜接近。

时而亲眼目睹舜大胆却又粗心地攀爬,在无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跌落陡坡摔伤脚,无比的惊恐与担心。

时而关心着舜的脚伤,劝说舜放弃足球比赛,却在赛场上看到了舜 “帅呆了” 的完美表现。

又时而在郊游中偶遇专业攀岩人士的练习,一下子联想到舜峭壁上的身影,急不可待地将攀岩培训的宣传页拿给舜看。

为了让舜不再跌落受伤,面对舜不够专业、也不够科学,执意无安全绳的 “野狐禅” 攀爬方式,麻耶怀揣为其着想的满心忧虑,罕见的说出 “舜攀爬技术太烂”、“与专业人士无法比”、“岩壁上的青蛙” 之类的狠话,却无形中刺激到了倔强的舜,不安又无奈中,麻耶再一次见证了舜绝境求生般的成功登顶。当中舜拖着一身伤痛、岌岌可危的一幕幕,直叫麻耶为其捏了一把冷汗,事后由于过度紧张,麻耶不禁虚脱无力地跪倒在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可以说,前期麻耶与舜的交往中,因着舜强大力量的感召和对舜产生的微妙情愫,麻耶的注意力更多的聚焦在舜的身上,有时候甚至像个恋爱中的少女,满心满眼的情思全围绕在意中人的旁边,为其担心、替他忧虑。而相比起麻耶,舜表现得更加笃定自信,注意力一直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他特立独行、敢做敢为,常常为了自己想干的事倾尽全力。

而一切的转变都是从麻耶的那次首攀时开始的,在那次偶然事件中,她意外地展露出耀眼的光芒,比舜更有攀岩天赋和技巧的麻耶如获新生,一下子沉浸在攀岩的世界里。一直以来给人不擅长运动印象的麻耶,反而成为了上天为攀岩运动准备的最佳人选。这时候,代表着麻耶与舜力量强弱的天平无形中开始倾斜,此长彼消中,强弱的角色也即将转换。

直到有一天,亦如往常的训练中,舜突然提出来要放弃climbing的想法。他告诉麻耶 “自己想专注于足球,脚踩两只船,哪个都学不好”。也许在攀岩的这段时光里,舜已经认识到了这并非他所擅长的领域,所以在孰轻孰重的抉择中,他还是选定了自己的足球梦想。

一时间,这对猝不及防的麻耶造成不小的打击。长久来,她已习惯于舜的朝夕陪伴,悲伤痛苦时可以得到他的安慰,在从舜那里汲取力量来源的过程中,舜无形中早已成为麻耶精神的依靠和情感的倚仗。而当舜突然决定不再攀岩——失去这两人间唯一的交集,便好像失却了从今以后与舜接触的所有机会。在攀岩的世界里,好不容易有舜的结伴而行,他就是像一盏明灯,照亮了麻耶前行的方向,从此她以为自己再不会孤单无助,再不用暗夜独行,却恍然间,在半途征程中,这盏明灯无声无息地就要离开,不由得使麻耶万分错愕、惊惶不已。

进而麻耶无法自控地深陷于复杂纷扰的情感中, 一次次地扪心自问:“我攀岩就是为了见舜吗?...我攀岩是为了舜吗?”  往事丛脞,关于舜的一幕幕,不由自主地浮现眼帘。那些每次练习中温柔而坚定望向麻耶的笑脸,那些在麻耶前方给予其鼓舞的宽大强壮的背影,“那些因你的出现使我找到人生的方向,那些寂寞孤单时总有你的陪伴,” 都是无法忘却又萦绕不断、始终困惑麻耶的存在,好像无形中、空气中存在一个声音拷问着麻耶的内心:“离开舜,你到底行不行?”

可每当麻耶切切实实地触摸在岩壁上,那种指甲抠入石头缝隙用力的弯曲、全神贯注攀爬过程中有条不紊 “吁、吁” 的喘气之声、一次次冲顶留下的累累斑驳的伤痕,这些真实的触感无时不刻在提醒着麻耶:这才是她长久来最努力追求的向往,也是她能够感觉到自我的存在,感受到无限快乐与满足的动力与源泉。故在一番煎熬与挣扎之后,当别人声声问着她:“ what do you want to be , Maya?” 时,麻耶终于不再掩饰、情不自禁地喊出她最想告诉世人的那句决定:“ I want to be the best climber!”

从此攀岩便成为了麻耶心中最重要的存在,即便再在学校看到舜与其他女生在一起,她也毫不在意,视若不见地款款离开。直到一段时间之后,又一次和舜相遇,告诉舜自己想要 “去海的另一边攀爬!” 的远大抱负,外表平静而又内心坚定的模样,直好像曾经述说着自我梦想的舜,历史的画面再一次重现,只不过这次主角换成了麻耶。

至此,麻耶彻底完成了自己情感独立的蜕变,不管是母亲还是舜的离开,都已然不会对其造成影响,她终于抛弃了那些曾经认为必不可少的情感拐杖,再不依赖任何人,即便独自一人,也可以朝着人生既定的方向勇敢坚强地走下去。

力量

在经历了启蒙、觉醒、独立三个阶段之后,作者对于麻耶这个人物的塑造,完全可称之为成功,但作者并没有满足于此,最后一个层次的递进,便成为他最精彩的神来之笔,也将这部漫画推向一个全新的高度。

记得有一期《晓说》中,高晓松谈及大女主剧的话题,聊到近期他最喜欢的美剧《 The Marvelous Mrs. Maisel (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时,曾经阐述一个观点,大概即是:“如果将女性觉醒的进程分为三个阶段,那么第一个阶段应是平权,第二阶段是独立(这是我意会的),第三个阶段就是充满力量” 。时代发展到今天,女性首先应该、且必须享有与男性同等的权利,不应存在、也不容忍传统观念中的性别歧视。其次她们应当具备自我独立的思想,做到经济独立、情感独立,拥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事业追求和交际圈子,不再仅仅是男性的附庸品。最后,优秀的女性也可以像优秀的男性一样,绽放自我的魅力,在自己充满力量的同时,也可以向别人传递自己的 “正能量” ,对别人产生积极的影响。

而这部作品的收尾部分,就是麻耶展示力量的呈现。在她的成长过程中,能量的传递在最后完成了逆转。她起初软弱自卑,像是一盏摇曳在风中的烛台,倏熄倏灭,只在一瞬之间。而 “人的尽头是神的开头”,当她万念俱灰之时,舜、小朴走入她的世界,仿佛神意的使者,挽救其于幻灭的沉沦。开始时麻耶只能从他人那里汲取力量,从他们那里感受到蓬勃的生机和善意的温暖,但在觉醒的过程中,直到与climbing的相遇,她才仿若是真正找到了自我人生存在的终极意义,从此面对那些冷峻高耸的山峦,她让自己凌悬其上,抛却了过往所有的情感依赖,焕然成为一名征服者,在那些陡峭冰冷的岩壁上留下自己的足迹。而随着能量的积累,她从一微烛火最终成长为一盏明灯,已然能够照亮别人的征程,完成一种力量的输出,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他人的生活。

由之前的叙述可知,对于父母,麻耶不仅从他们感情不睦、家庭濒于破裂的阴影中走出来,而且以自身对于攀岩的执着与努力,不仅唤起了母亲继续追求梦想的勇气,为她卸掉中年女人多重身份的情感枷锁,放飞其于自由;而且更贴心的体会到父亲长久来的孤独与寂寞,及对自己的照顾和关心,在她的感染下,父亲也终于摆脱了 “每个周末都习惯呆在家里”  那种落寞消沉的情感困境,抖擞精神,在陪同女儿一块观看比赛和练习的过程中,终于重新将父女的心联结到了一起。

对于小朴,麻耶也许从未想过能够对小朴有什么帮助,她仿佛总是被动接受着小朴真诚、善良的友谊,由于自己的不擅长表达和不经意间的疏忽,曾经因为民族问题,不知回报似的伤害过小朴,却不仅没有令小朴反感,反而得到了小朴的理解与宽容。直到有一天小朴告诉麻耶,她不会忘了麻耶对自己名字 “漂亮又好听” 的夸赞,因为麻耶是第一个夸奖她朝鲜名字的日本人,不禁使得麻耶和读者都恍然大悟,原来麻耶释放的善意也在无形中鼓舞着小朴,成为了小朴勇于面对自我人生困境并试图改变的一股力量。

最后,自然是关于舜。舜,在作品的大部分时间里,对于麻耶都是一种强大、充满力量的象征。可这并不代表舜就是无忧无虑完美的存在,他也会有自己人生中需要面对的问题。当一个人每一次都拼尽全力、用力过猛,或许内在的层面有着难以想象的压力迫使他不得不如此的表现。在这部漫画中,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我们也许可以从舜同小朴一样,也是在日朝鲜人的身份中发现几分端倪。而我们还可以猜测的是,舜决定中途退出攀岩运动,一方面是他无法兼顾于攀岩与足球之间,另一方面恐怕是他清楚地认知到与麻耶攀岩天赋的差距后产生的复杂心理。对于舜,这个一向勇猛、倔强、甚至有点傲慢的男孩来说,麻耶在他的印象中一直犹如 “铁丝” 般弱小,他已经习惯于麻耶的仰视与爱慕。可当麻耶展现攀岩天赋之后,突然面对麻耶居高临下的姿态,他肯定一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仍怀有几分大男子主义成分的不适应、不舒服乃至不甘心。短暂时间里,对于“女性比自己强” 这种情况,他无法面对也无法接受,所以他似乎选择一种退缩,以放弃和离开的方式无声地逃避着彼时的尴尬和无奈。第一次,他表现得仿佛不同以往有些忸怩,内心充满着矛盾,可他毕竟善良、终究磊落,他深深地知晓麻耶需要哪些帮助,貌似远离实则暗中始终关心着麻耶,所以他即便退出,却私下里偷偷地请求曾经为职业选手的老师答应做麻耶的教练;即便麻耶邀请他去观看自己的比赛,表面上冷淡地说 “我会考虑”,终归亲临现场见证着麻耶的成功,为她担心,替她加油,就像是麻耶曾经对他的情状。直到亲眼目睹麻耶最后精彩而又扣人心悬的惊险一幕,那种勇敢、笃定、于千钧一发时展现出来的强大力量,只好像看到了之前的自己。如果说麻耶能够开始攀岩,完全是因为舜推了她一把,那么正如舜自己所言,现在 “这次恐怕要换她推我一把了”。所以最后舜选择回归,一句 “我回来了”,完全是出自心甘情愿的自觉,在麻耶力量的感召下,他愿意作为麻耶的belayer,以后都陪伴在麻耶左右,照顾她,支持她,从此再未离开麻耶和攀岩的世界。

这个结尾正是这部作品的闪光之处。以前的故事多是男主矢志天涯、女人一生相依陪伴,而这部漫画将代表力量的性别调换,赋予读者不同以往的视角,书写了一个女性散发着力量,使男人也可以为其舍弃自己的梦想,甘愿陪伴成为一名辅助角色的故事。恰好如《 The Marvelous Mrs. Maisel》般昭示着女性的觉醒,作者在十几年前创作漫画中表现出的先锋意识,不得不让人钦佩,也是我对这部作品颇为欣赏、津津乐道的一点。

PS: 最后一页中,如果将或站或坐的两个人调换一下,我觉得会更好,更符合女性觉醒的主题。当然,这毕竟是我的个人好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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