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想主义者和她的狗们

“东方桅子。”

“你的名字叫东方桅子?”

“嘿!我知道。”被叫做东方桅子的红衣红发的少女坐在长条椅上,抬着头,眯着眼,轻轻舞动着嫩白的双脚,对面前几个穿着西装、着墨镜的男人看都不看一眼。

“知道了你还不赶紧起来?”

“这里可是东方栀子大小姐的花园!”

“诶,干嘛这样?我只是来找你家大小姐玩儿的啊,每天都来……”

“哦,你以为来找她玩儿就是正当的理由吗?”

“唉…小地方来的女孩什么的…天知道公主是怎么想的……”

“去去去,你出去出去!”

少女于是把凉鞋从椅子下勾出来穿上,伸了伸懒腰,从几个黑衣男子中间穿身过去离开了。伴随着身后一阵厌恶的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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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寨啊。”

“你是个山寨产品吧。”

“是啊,我知道。”被叫做山寨产品的少女——东方桅子,用脆脆的声音应和着,然后站在路的那一边拍拍斗篷,冲着人群笑了。大家都很奇怪,又带着一点儿愤怒:为什么一个被叫做山寨产品,这样被贬低的少女,还能笑的这么发自内心。

“喂,你个山寨货,干嘛这么得意忘形,啊?”

有人掏出了板砖,肥皂或是上了膛的木质弹弓。

总之是一些厉害的武器

少女愣了一下,然后稍稍流露出了恐惧的神态。“你...山寨,山寨又怎样?抄袭又怎样?人还不是都长着两个眼睛一张嘴啊,许得别人长成那样就不许得我长成那样啊?我也是个人啊!你...你们要怎么样!”

人群也愣了一下,然后大家相视而笑,松了一口气。

“妈呀我还以为是什么大道理呢”

“原来居然是这种智商的人啊”

“哈哈……”

少女啊,你果然是那一类还没明白“瞳仁里”法则的替死鬼啊。众人的情绪又从释然变成了稍稍的怜悯。算了吧,别跟这小孩儿讲什么法则了,她是听不得那些法则的吧。不懂法则的,活该被法则所淘汰。瞳仁里,同名同姓的少女,可以外貌迥异,然而样子相仿的少女,却万不能起了不同的名字啊。“长得像而不同名”这种罪过,可是得受比死刑更加痛苦和悠久的惩罚。众人想到这儿,又不由得同情起来面前这个有些面熟的小女孩儿来。

“遇到黑衣服的,骑着战马的士兵经过,可爱的小姑娘,记得藏起你的头发,抹一点儿灰在脸上,装作迷失方向的异乡人,这样他们就没兴趣来巡查盘问了。遇到问明你姓名来历的客栈,能卖个萌陪陪笑脸糊弄过去就去试试,不行的话千万别跟人家像这样顶起嘴来——换一家好了,反正镇子里不盘问你身世的客栈,倒还剩不少呢——可爱的小姑娘。祝你多活几个晚上吧。”

尤其是几个慈祥的长者一边扶了扶墨镜,隔着路,一边这么嘱咐着她。后边又是一阵窸窣和咳嗽。

被叫做山寨产品的少女也是用着脆脆的,带一点儿感激的声音应答下来,便又用细细的手指拢一拢橘红色光泽的刘海儿,默默数着路灯走远了。

看着人群也那样远去了以后,少女用苍白的手指按了按褐色花纹斗篷,邻近脖颈的部分已经濡湿。她暗自庆幸自己装蠢得恰逢其时。博取了一部分悲天悯人者的鄙视,进而是没来由也不讲道理的同情心——也就让那些隐藏在人群中带有杀气的人被遏制住,而不敢直接冲上来。话虽如此,看到他们手里亮出的金属,少女当时在心脏里也下意识漏了一拍。果然这样的外貌就会天生被这些人所不齿,当做过街老鼠吧。

“这就是可怕的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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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雨后。

腊月第三个星期日路11号。

栀子庭院一派如诗如画的美景。花朵儿:栀子花、即将衰败落地的栀子花、撒上雨珠和没撒上雨珠的栀子花,以及含苞待放的栀子花儿,都抖擞着,静静绽放着宛如少女的娇羞面庞,映着塘中晚晴绮丽的光,柔和而梦幻地,在林子里拥簇着。林子中间,汉白玉栏环绕起一座带飞檐的小凉亭,毫无疑问是整座园子的花蕊。

花蕊般的凉亭里两人,一位是栀子公主,一位是大管家澪簪。

晚霞披飞,流光溢彩。

“好美。”

“以前从未想过,公主也能坐拥这样繁华的园子呢。”

“好美。”栀子公主轻轻叹气,“夏夜,晚晴,漫步栀园...父亲一直的梦想呢。可惜。”

澪簪笑了笑“不要想那么多了,现在这般美景,可也是大家辛苦换来的呢,理应珍惜才对。”

“……”栀子默不作声了,凝望着面前的,波光粼粼的水塘。

半晌,栀子自言自语“不知道本小姐这样的演出,能坚持多久……”

“做你自己分内的事情。”澪簪把攥在身后的墨镜重新戴上,语调平和而冰冷地说道。“其余的,交给我们去做吧——如果公主您放心的话。”

漆黑的影子踏着四碎的雨滴匆匆消失在雾气里。

“父亲。父亲。您的教导我哪敢忘记?”呆立着的公主揉捏着手心洁白的栀子花瓣,直到花瓣褶皱而扭结在一起。

夜空,星光稀疏。

“可我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栀子花依旧娇羞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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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栀小栀!”

栀子公主缓缓走在长廊上,依稀听见草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喊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小桅?”栀子公主惊喜地靠近草丛。一撮红色的呆毛挺立在绿叶里面。

“啊呀疼疼疼疼疼……”丛中被揪出了一只橙红色头发的少女,猛一看与栀子公主像得不能再像了:顶着两条粗长的橙红马尾辫,一身大红色演出服似的装扮,从头到脚...连罩杯都一模一样。这少女正是东方桅子,传言有人为了仿造东方栀子公主而打造出来的少女。

"桅子你为什么要躲起来啊……这里怪脏的"东方栀子轻声道。“所以…他们居然没跟你说?”桅子一遍抚摸着呆毛一边警惕的看着四周,“栀子府查得愈加严了,红头发的或者胸前露肉的都不让进来了,听说是有演出。”

“演出?”

“恩。大概是栀子大小姐您下周的演唱会什么的,管家桑又不通知你就去做了?”

“诶?有吗…这个还真…”栀子的眼神里却掠过一丝悲伤。而紧接着她又继续注视着眼前玩弄呆毛的少女,半晌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走啊小桅,我带你去看我说过的那个宝物!”

两束红色的光曳过庭院的后门,滑入书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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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山。六月第一个星期三路39号。

初音家宅。

透着暖暖烛光的浮世绘屏风后,是一个端坐着的长发少女的背影。陆续有仆人轻轻靠近她的身边,俯身说了些什么,然后倒退着离开屏风的范围。少女端坐半晌,呷一口茶。

整夜都有人进进出出,因而整夜少女也就这么坐着。

六月第一个星期三路灯火通明。灯笼高悬,几若白昼。灰白的古风围墙外边几乎形成一条河流。拜谒者组成的河流,一直延伸到灯火阑珊的视野尽头。年轻男子手中小心翼翼端着环绕雕刻着诸古神的玻璃瓶,中年妇女怀中揣着做工精细、缀有粉嫩的樱花瓣儿的玻璃小瓶,被父亲宠溺地抱着的小孩儿手中捧着圆圆胖胖、玲珑剔透的玻璃罐儿。罐子轻轻地递到身着蓝绿西装的人手中,后者快步步入庭中,轻轻揭开瓶塞,将里边的液体全数倒在庭院正中一棵四五抱粗的樱花树根部。

“今日的运势也是'上吉'呢!”

“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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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噗”两下,栀子宫门外的两个黑衣守卫应声瘫倒。

“环马套硬弓,

我辈百战雄。

关山旦夕越,

舍命迎真红!”

一干头绑红布的人马高喊四句诗,涌向正门大开的栀子宫。一会儿传来女子的尖叫、狗吠声、木板散落的声响。

中庭,刀枪林立。栀子宫大管家澪簪率诸护卫与头绑红布的人群对峙着。

“环马套硬弓,我辈……”

“有话直说好了,你们想干什么,医泷?”

“话已经说过了哦。”

“跟老娘玩这个是吧,真是有趣。”澪簪墨镜后的眼睛露出一丝轻蔑。“不管怎样,小孩子是无辜的,请你们放过栀子。不然的话也没什么好客气的。”

“可笑、可笑。我来拜访你家大小姐,叙叙旧,怎么样?不成吗?”医泷继续抽着第二根,一脸漠视望着对面全副武装的黑衣人们。“也罢,你们不让随便来,那我掏门票钱好了,喏,门票钱!”

澪簪一抬手接住飘过去的一张小纸条,却只看了个标题面部就扭曲起来。

栀子宫八月第一周火龙果进出口情报总表。

“……”

“怎么了,你说话啊?大管家?这么便宜卖火龙果怎么不给咱内销呢?”医泷弹一弹烟灰,从左裤兜里又掏出一摞同样的小纸条儿往前一撒。

栀子宫守卫里知道这个的,佯装不知道地默不做声;不知道这个的,捧起纸条一看,也都秒懂了火龙果是个怎么回事。

私人贩卖水果的事情是违法的。这个谁都知道。然而瞳仁中的大千世界,靠得了朝廷,吃官粮的人总归少之又少。大家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自然私下里贩起货来——所谓私下里贩货,或者称为黑市,无非只是放上一些成色差又疏于保存的水果,乞求着过路的食客买去,赚得微薄的利润贴补家用而已。黑市水果的价格自然要比官市的便宜不止几倍,然而尽管如此,每日也鲜有卖出,大部分自家吃掉或便随便扔掉了,这都是平常的事。

不平常的事情却是,腊月第三个星期日路的火龙果黑市价今年来一跌再跌,即便如此,集市上火龙果依旧无人问津。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今天大家手里的小纸条告诉了他们答案。

官市火龙果价格9.70元一斤;

当地黑市火龙果价格4.50元一斤;

栀子宫八月第一周火龙果出口价格却仅仅1.2元一斤。而且都是上好的韩国火龙果。

栀子宫人面面相觑,这边人群却都哄然大笑。配合着字条上清清楚楚的朝廷字眼,没人看不出栀子宫这种假借朝廷名号低价进货,贿赂官府又收买同行,压低价格企图垄断火龙果市场的卑劣行径。

“朝廷…怎么可能?簪姐这她们肯定是诽谤,是诽谤吧?”

“哈哈这帮人最多也就会个诽谤吧?你们干过正经事吗?哈哈”

“簪姐别理他们,这事不管真假我都一直跟您混,您说打谁我打谁!”

澪簪墨镜后的淡绿色眼眸掠过一丝落寞,但随即又转为了冰冷和轻蔑,并抬起头来。“这件事你们就不要管了,责任在我身上,我个人的事, 没必要让大家跟着受罪。你们回去吧。”

“簪姐你在说笑什么?丢下好朋友不管怕是胆小鬼做的事吧!”

“我们说好的守护栀子宫,哪里是你自己的事!”

“行了。”澪簪挥了挥手,人群安静了下来,虽然大家眼里依旧充满着怒火和杀气。她一面缓缓从腰间拔出刀来,一面自顾自地说着:

“帮扶同行被说成收买,推广火龙果被说成狐假虎威,一心养育出来栀子大小姐被传成攀龙附凤,这样的话我还听的少吗?没付出过心血的你们有资格这样讲?事实是怎样的,我想你们作为前辈的心里比我明白,我这里懒得和你们费口舌。”

银光闪闪的刀刃缓缓举向前方。

“老娘真想做这些,还会这样说出来?”

医泷不知何时搬来椅子靠着,手上还有一杯葡萄酒在晃悠,样子似乎在欣赏歌剧。听完这番话,突然啪、啪、啪地拍起手来。“和我想的没错,果然又是被洗脑利用的可怜虫。既然这样,那就打吧。”一抬手,葡萄酒杯直直扔向前方,而澪簪也不躲闪,刀尖横过来轻轻一划,就将杯子变成一地碎片。两边的人瞬间挥舞棍棒干到了一起。

冲我这个废人下手吧,放开她们。

中庭。一波黑衣人迅速逼退了另一波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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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庭院。书房。

栀子大小姐正踮着脚在墙角的书橱上边摸索着。不一会儿,手上碰到了一个硬硬的物件,栀子大喜,手上用力扳了一下。只听轰隆一声,接下来细碎的金属摩擦声此起彼伏,看样子是触发了什么机关,栀子后退了两步,把一旁照着油灯专心看书的桅子一把拽了过来,盯着渐渐移开的书橱。原本漆黑一片的书橱后方地板凸起,接着打开一道活板门,里边传出了非常微弱的红光。桅子把书抱在怀里,一脸激动:“嘿小栀,原来你家这儿还设计着这么神奇的机关啊!”

“我也只是偷偷听说过这儿有个隐藏的地下室,还没来过,所以还是小心一点吧。”

“这有什么好担心?倒是如果被外边的门卫抓住就惨了。”桅子对不久前被撵出栀子宫的事情心有余悸,不由得把大衣抓紧,回头看了看门口。栀子则夺过去油灯,开始摸着墙一步步走下台阶。

两个少女走了约有两分钟才看到了向下台阶的尽头,一个空旷的大厅,中间一个装饰华丽的小圆台的中央端放着透明的柱状容器,里边盛着一个看不清形状的,散发着极强的红光的物体,红光充盈着整个房间。

“我说……这就是你要让我看的宝物吗?确实好亮啊。”

“恩,确实好亮,我猜是个祖传的宝石之类的东西,不然依念狐他们的性格,其他东西怎么会藏这么深呢?”栀子一边说一边向光源那边靠近。

两个少女一前一后地向大厅中央走去,好奇心驱使下的她们丝毫没有对四周的警惕。才上台阶,栀子就觉得光就明显暗了下去,而正中央水晶里的东西也看清楚了。是一个话筒。

东方栀子出道时,父亲为她特制的那个话筒。

栀子的眼神瞬间变得黯淡了下来,接着她变得困惑不解。为什么念狐——那个把无助的栀子接进栀子宫来,帮她走出低谷的男人,要把这样一件宝贵的信物瞒着她藏在这里?难道他们避着我做了什么事情么……

“这话筒留给你吧,做个纪念。爸爸不想把你带离这个美好的国度,所以就这样不辞而别。也希望你最后听爸爸的话,别再登台唱歌了,做个平凡的小女孩就好。”这是登上离开“瞳仁里”的邮轮前,父亲留给栀子的纸条。年仅14的小栀子就带着这唯一的信物在瞳仁里几万条大街上走走停停,最后斜倚在灯柱边饿晕过去。隔天小栀子在栀子宫房间里醒过来时,念狐告诉她说他们没看到话筒,可能被拾荒者拣去了。却不想栀子在这地下意外发现了它。

重物坠地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打断了栀子的沉思,栀子刚想回头看,突然脑后被猛的一撞,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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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山。六月第一个星期三路39号。

初音家宅。

两个红发少女跪坐在地上,面前是同样跪坐着的绿色双马尾及地的少女。

“喝茶吗?”绿发少女面露微笑地问着,一边轻轻端起小方桌上的紫砂茶壶。

“你是…初音未来?”

“是哟。”穿着朱红点缀着的金色和服的绿发少女歪了歪脑袋。“栀子和桅子,两位长得很像呢。气质上也一样地栀子花般迷人呢——来喝茶吧?”

“干嘛要抓我们来?你想干什么?”栀子依然紧张地环视着这间日式房间。屋内除了三位少女外并无其他人,然而隔着拉门可见外边影影绰绰的人影来来往往。

“放松些。我不会伤害你们的。”被叫做初音未来的绿发少女倒好了三杯茶,把两杯轻轻放到栀子和桅子面前的桌上。“人活着就应该放松自己,享受美好的花儿和美好的春景,不是吗?况且是在瞳仁里。”

桅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你…你是抢去了那个宝石了吗!那是栀子的东西,快还给她!”

“宝石?你是指那件红色魂器‘东方栀子的麦克风’吧。”初音看着栀子说。“首先,这件事既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我指使的。相对于每天抢夺、犯罪、罔顾法律的那些家伙,我只是个‘舞台上的艺人’这样的东西罢了。”

“这件事并不简单,而且关系着这位栀子小姐的未来人生。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希望详细地对你们讲清楚。”初音呷了一口茶。“但是现在这个时间和这个地点并不合适。我希望你们能在我的宅子里躲避一段时间,我安排了管家为你们准备房间。尽管是八月中旬的和山,晚风依然会刮透衣襟,希望你们不要感冒就好。”初音微笑着还想说些什么。但忽然拉门被打开了,一个瘦高的身影想要上前对初音说些什么,初音便连忙站了起来,在门口似乎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对栀子说道:

“我们是一类人呢。”

然后初音就消失在拉门后。接着是一位中等身材的管家模样的人进来对她们详述了让她们住在在初音家宅里的安排。虽然二人极力表示要回到自己住所,但管家坚持说初音大人让二位一定住在这里,并嘱咐二人这段时间千万不要出六月第一个星期三路。栀子想从他口中问出更多情况,但管家最后也什么都没说,只提到她们要是跨出这条路,就会有麻烦上身。二人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还有院里熙熙攘攘的仆人,断绝了现在逃走的念头,只得回到为她们安排好的屋子去。

“到底这怎么回事啊?被初音抢去了东西,还被关在这种鬼地方!小栀,你不要着急,我一定帮你想出脱身的办法,并且抢回你的那什么魂器!”桅子蹲在地上这么说着。栀子则闭着眼沉默着。她面对突然经历的这一切,有点难以招架了。尤其是得知栀子宫的大家欺骗自己的这件事,栀子感到自己越来越无法理解自己周遭的一切了。明明已经尽力去满足宫中大家的想法,跳着舞,唱着歌,甚至还要做一些大尺度的动作,这她本来都能理解,因为她一直坚信着她的歌声和舞蹈是被身边的朋友们所喜欢的,她并不是一无是处的人,这让她渐渐摆脱了父亲离开的阴影,可是……

“行了,小桅,先在这里住下来吧,暂时。”栀子抱着双腿,低头说着。“我累了,先睡一觉吧。”

“哼,那个叫初音的可恶女人!还假装事不关己地样子。”桅子看样子还没有消气,一面说着话一面又用力关了关门,接着重重躺倒在榻榻米上。

栀子脑子里却混乱一片,在混乱中却又似乎有一句话不断重复着。

“我们是一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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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大的湖。湖面上静静地,什么都没有。满月的月光倒映在玉般的水面上,栀子想起来,今天正是中秋。

“今晚月色怎么样啊,小栀?”父亲递过来一块月饼,栀子连忙回过头去,边露出了小鸟依人般甜甜的笑:“真美啊!”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父亲,而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头上戴着方形的奇异装饰。“下一个该你出场了,栀子!我们都期待着呢!”男人低沉的声音说。栀子突然感到一阵惊慌,低头一看,手中的不是月饼而是栀子宫特制的花朵形话筒,抬起头来,哪有什么湖面,分明是漆黑的观众席,自己正被半空中一盏惨白色聚光灯照着。眼睛下意识眯了起来,又恍惚听见什么人在说“她是一个那么完美迷人的姑娘,让我们一起欢迎东方栀子!”。有音乐响起,栀子一个冷战清醒过来,前边突然停电似的变成一片漆黑,然后身后有人推搡着栀子“开始演出啦!来跳一段钢管舞吧一定不错!”接着站在街边的栀子就抱着一根电线杆开始准备跳舞,没听到音乐,却听到有人偷偷憋笑的声音,然后好像有闪光灯照在自己身上,栀子抬起头却发现自己抱着大管家澪簪的胳膊,澪簪一脸嫌弃地看着栀子:“学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不被外边的人嘲笑就才怪。你们这些没教养的真是够了。”然后栀子连忙松手,坐回沙发里,抬头看表,正是演出结束后的时间,隔壁的会客厅传来父亲的声音“所以不才弄成这样吗?等台里审批?哼我看啊,没戏了。啊,对对对,我立马去删。”听到父亲的声音,赶紧起身拉开门,迎面撞到了好朋友桅子,桅子突然扶着她在墙上,顶着墙边摇晃她的身子,边对她喊着:“他骗你的,快去找他啊!快去啊!”

“快去啊!快去啊!”

睁开眼,发现桅子正在来回晃动自己的身子,而自己躺在初音家的榻榻米上。见到栀子睁眼,桅子露出一种兴奋的笑容。“醒了啊,快去吃早饭啦!特好吃的,快去快去!”说着就要拉栀子起来。等她们走到外边的屋子,栀子已经能闻到味噌汤的淡淡香气,静静的屋子里摆放着两副碗筷和一小桌子饭菜,而桅子早就一跨步冲到桌前,准备开动了。果然,桅子这家伙对美食是难以抗拒的啊。栀子这样想着,坐下来开始吃饭。

“小栀你做恶梦了吧?”桅子叼着一块鱼对栀子说着。“刚刚回屋见你两手一直晃来晃去,我就知道你肯定梦到不好的东西了,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暴力叫你起床啦,嘿嘿。”栀子没说话,只是低头夹菜。

“恩…不说我也知道,最近的事情也是让你很烦对吧。现在我们在这儿做不了太多事情,所以最重要的是要~放~松!刚刚我去外边看了看,可是那俩门卫死活不让出院,气死我了。不过院子也不小,很多好玩的地方我一会儿带你去逛!”说着桅子又夹一块鱼。

栀子沉默不语,抬头看了看透着几缕熹微晨光的窗子。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笑着看着桅子:

“你——”

“嗯?”

“你趁我睡觉偷吃了对吧!”

“没没没!诶你别过来我真没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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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庭院。书房。

“艹。还是来晚一步。”看着书房里一片狼藉的医泷这么说着,嘴上的烟头闪着光。虽然栀子宫的那些守卫不堪一击,但剩余的人居然凭借每间屋子顽强地反抗。尽管这次袭击蓄谋已久,但这些红巾裹头的人毕竟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下手难免畏首畏尾,加上对面的几个高层趁中庭对峙的时间纷纷安排好了防御,所以最终不但没有做到速战速决,反而拖到天蒙蒙亮才基本压制了栀子宫的火力,最终再搜寻到魂器的可能藏处时才来到书房,明显可见有东西被搬运走的痕迹。医泷自知这次袭击功亏一篑,抬头望向天空,半晌,低叹道:“安,对不起。我这次没能阻止他们。恐怕,今后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也许还有呢。”边上走过来一位身形娇小的黑色劲装少女,拉下斗篷,露出金黄色的单马尾。“看痕迹并非什么能轻松搬着走的东西,也许他们现在还没走远。从栀子宫出去有三条路,最近的一条通向第二车站,他们很可能有人在那边接应,我们应该赶紧去车站追。”

医泷听罢,只是迅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立刻便聚拢剩下的人向车站方向赶去。

腊月第四个星期日路。第二车站。

正手忙脚乱装货的几个戴着鲜艳栀子花标志的人一抬头就看到了冲过来的裹着红巾的人群。“准备应战!”冲出了十几个拿着花瓣状盾牌和花萼状短刀的小孩子。但这群装备华而不实的小孩子瞬间就被几个燃烧瓶打散了。头上裹着红布的医泷从火堆中窜出,并踹倒了一个扛旗子的女孩。医泷举起了手上的棍状物:

“知道这是什么吗?物理学圣剑!”

回应这句话的是一声头骨脆响。

五分钟后,一个木板箱子被从运货马车上抬下来。医泷拆开木条,看到的却是一个空水晶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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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音家宅。前院。

“我回来啦!”绿发少女穿着一身灰褐色的军装从大门走进来,一边摘下大檐帽递给一旁的男仆,一边微笑着这样喊道。但是却没有声音回应她。初音迟疑了一下,正要迈步跨入屋子,却突然觉得有一道黑影从边上冲上来,随即脖子一紧,一条胳膊便卡住她的脖子,将她拽到一旁,面向大门,两个男仆见此情景都惊慌失措地奔过来。

“不要动!再走一步我就撕票了!”身后一个略带颤抖的人声传来。“我绝不手软!”

“下手轻一些吧。”初音闭上眼睛这样说着。

“喂,你……”

“不,不是对你说。”

说话的同时,传来一声闷响,脖子上的手一软,随即初音便脱离了危险。倒在地上的红发少女正是东方桅子,手边放着一把剪刀。身边站着两个穿浅绿色西装的男子。

“大概一个小时就能醒过来。”初音说着转身跨入大门。门里两个浅绿色西装的男子正架着一脸愤怒的栀子。

“你那位朋友,小桅,并没有什么危险,只是晕过去了而已。”初音脸上重新挂上招牌式的微笑,用手示意放开栀子“我真的是没有恶意的。关于你的魂器的事情,我们应该找个机会谈一谈了。不如来我的观光飞空艇,我们一起去欣赏风景,怎么样?”

“我倒是真的想知道关于我的一切事情。”栀子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这个面带笑容的女孩。

“那就来吧,三小时后我们一起去玩吧!”初音伸出双臂做了个飞的姿势,然后耸耸肩,跟着几个绿色西装的男子穿过屋子离开了。

三小时后。初音家宅后花园。

长达两百米的空艇静静悬浮在花园的上空,整个院子都明显能感到昏暗。普通帆船样式的艇身通体纯白间杂着蓝绿色和金色,上方纵横地伸出十数根长短不一的桅杆。艇首是一尊坐着的初音塑像,像上的两条马尾围绕着艇侧延伸出去,围成一圈。舷侧有着用极其复杂的花纹镂刻着的,像是某支曲子的五线谱及其罗马音歌词——不止一首两首,而是一层挨着一层、一层叠着一层地铺遍全艇。两个女孩顺着舱底的楼梯爬到了空艇里。走到甲板上,脚下便铺着奢侈的镶金红毯,两侧整齐排列着或抱或抬乐器的乐队方阵,接下来是卫兵方阵、女仆方阵,尽头是一座小宫殿般的二层楼阁,二楼伸出来的小平台上,初音正向着两个红发少女招手。随着两个少女的登艇,飞空艇静静地开始升空,而站在艇内竟然如陆地一般平稳。

“永恒止存梦忆里,星屑遥望作飞花。”初音静静地唱着。“心之诗。很美的曲子呢,它也是这艘空艇的名字。”初音转过身来,两条柔软的马尾辫随着身躯飘舞着,在阳光下显得很耀眼。“现在终于可以慢慢来说了呢,歌姬朋友们。”

心之诗号空艇展开风帆,飞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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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诗号空艇。艇上宫殿。

“什么是魂器呢?魂器,就是歌姬之魂的容器。”初音的表情罕见地严肃了起来,声音却是依旧柔和。“我是歌姬,我想,拥有魂器的你——东方栀子,也一样是歌姬。作为歌姬,只有凭借着魂器共鸣而产生的力量,才足以让我们的歌声具有感动别人的能力。声音就是我们的灵魂,节奏就是我们的意志,旋律就是我们的一切。”

“但……”

“我知道你后来的遭遇。”初音慢慢说着,并且看着栀子,眼神里充满了真挚的关怀之情。“我知道你只唱完一首曲子,就被你的父亲抛弃,他还希望说服你放弃歌姬的道路……”

“没有抛弃!只是…”

“只是说不希望你离开这个美好的地方吗?”初音看了一眼旁边冷冷盯着她的桅子,又朝向了栀子。“你还没有发现他所作所为,实际上是在自欺欺人吗?把你抛弃在这里,连一口食物和一间房子都没有留给你,还骗你说这是个美好的地方?”

“你的父亲,他从一开始只是把你作为唱歌的傀儡而已,纵使制造了那个魂器,当时的你却不存在灵魂,因而魂器无法启动,加上廉价的宣传,自然你就被当做非歌姬而遭到很多人的排斥——包括你父亲的上级。”

“你的父亲一直没有意识到魂器是创造歌姬的关键,在多次测试后最终抛弃了你,认为你和你的魂器一样是残次品。他们假借来此旅游的名义,把你带到这个大陆,然后又悄悄离开,却在无意间激活了你的灵魂,使你的魂器开始运作。而这就引发了许多势力的关注。”

“你所怀疑的栀子宫,他们其实正是为了这个魂器而建立的。”初音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当时你刚刚苏醒,根本没有能力驾驭你的魂器,而将你培养至可以发挥魂器完全威力,需要相当的时间与精力。栀子宫因此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用现有资源悉心培养你的唱歌能力,直至你能使用魂器,再开始出道成名。”

“而另一派,也是受到更多人拥护的一派,则是希望你能直接出道赚钱,并且在此期间一边提升唱歌能力,一边借此提高栀子宫的名望,招揽更多资金用于你和魂器的开发。”初音笑了,“这也是利用,对吧?这何尝不是一种利用呢。”

“后来,这第二派理所应当地肃清了第一派的那些人,他们瞒着你藏起来那个麦克风——你的魂器,并开始逐渐教你进行歌姬式的商业表演。本意是不错,但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的是,歌姬只有在有魂器作用时,才能正常学习那些多种多样的演唱风格及表演形式。否则就会有副作用——如果没有魂器却强行学习,歌姬就会由于自己灵魂的不坚定,渐渐迷失在这些不断的新知识当中,丧失原本的能力,变成不伦不类的二流歌手。”

“你是说……我已经迷失了么?”

“你自己一定有这种感觉吧?对某个曲子突然无所适从,反复尝试却依然唱的不伦不类。这就是副作用的体现。”初音抬头望着艇外飘远的云朵。“专注力啊。专注力真的很重要。万幸的是,栀子宫的他们帮你制作了一些伪魂器来暂时替代你的魂器起作用,从而稍有减缓你的迷失速度。不过这并不是万全之策,眼看你已经具备了使用魂器的能力,却因为长期使用那些伪魂器,造成灵魂分散而不足以完全调动你的真正魂器,无疑降低了你作为歌姬的能力。这真是,很悲伤呢。”

“你这个无耻的人!”桅子突然站了起来,声音也猛地增大。“你明知道那什么魂器是歌姬的最重要物品,为什么还要抢夺走栀子的魂器?你一定是想要让栀子无法成为歌姬,好让你称霸歌姬界对吧!”

“这话既对,又不对。”初音如开始一样平静。“我确实是希望让作为歌姬的自己存在在更多人的心中。但是,这却不是我所能决定的啊。那些听了我的歌曲,并从此被我所感化,追随着我的人们,那些甚至把我当做神灵或者之类的东西来膜拜,为了我去成立各种各样组织的人们,互相因为他们自己的意见不合而大动干戈,却使用的是我的名字呢。他们还会按照他们自己的愿望塑造的我,有时我穿着白裙潜入深水却必须翩翩起舞——肺活量的大挑战;有时我穿着超暴露的比基尼挑逗着男生——这种事让我自己都羞得面红耳赤;有时我站在悬崖边上或河岸——装作因为失恋而将跳下去的样子;有时候我作为恶鬼在自己脸上留下疤痕——让那些猎奇的人获得些许快乐……”

初音未来停了下来,轻轻吸气,桅子看到,她的频频闪动的眼眸里,居然流动着一丝不安、落寞,说不清地熟悉的感觉。栀子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脑中浮现出了初音那天晚上临别时那几乎同样的神态。以及那句话:

“我们是一类人呢。”

初音抬起头来,又说了这句话。这一次是微笑着说出的。

她微微笑着,除了温暖之外,从这笑容中感觉不出其他的任何情绪来。只是温暖,温暖的笑。就像深入骨髓的暖流一样,流遍全身,让人在这一瞬觉得世界上其他任何事都不再重要。

“我们都是那种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人呢,东方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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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山。六月第一个星期三路。

那个红色魂器就高高地摆放在路一头的马车上,边上的旗号是“大义”和“责任”。路的另一头是古朴的神社式风格建筑群,中间一棵五抱粗的樱花树隔得这么远都能看见。墙边的旗号是“自由”和“包容”。

实枪荷弹的人群与实枪荷弹的人群仅仅隔着一层玻璃墙对峙着,这边是怒火,那边也是怒火。怒火燃到尽头的时候,就是用手上的板砖或物理学圣剑讲道理的时候。

而这一点,上至皇城的七位宰相,下至二小门口舔着辣条的小学生,都懂。所以澪簪、念狐、医泷,他们没道理不懂。

“爱外邦歌姬就滚去外邦好了,早料到你们这种奴颜婢膝嘴脸!”

“呵,不开化的愚民,请滚出瞳仁里好吗!”

简单的几句对话,已经把两群人的分歧争端精辟地概括。墙便理所应当地破掉了。实枪荷弹的人群们冲击到了一起,无意义的刀和无意义的枪夹杂在这酱汤般的大混战中奋力地穿刺着,到最后终于分不清哪个是人。

“为了初音!”酱汤里有声音这么喊着。

“真的是为了初音?”桅子直直盯着初音。初音笑了,望着空艇外静寂的蓝天。“信徒们自欺欺人的说法而已。就算这是真话,事实也无非是借着初音的名义,来填充自己的满足感。”

“但是我们歌姬不正是为此而存在的吗。所以,算不得什么值得批判的事。只是我们自己把这个看得太重了,”初音盯着天上飘过的白云,云隙间有小鸟穿行着。“把‘自我’看得太重了。”

心之诗号飞空艇正穿越着云层,向太阳没去的方向平稳地行进。

“作为歌姬的‘自我’,真是没什么意义呢。”

“我能理解你所说的话。”栀子端起眼前精致的杯子,“歌姬和歌声的存在,就是为了能让信徒们获得满足感,创作的满足感。为了初音也好,为了栀子也好,只是一种借口。但是,就因为这个,何至于争斗得如此激烈,不死不休呢?”

初音优雅地端起杯子。“你要知道,满足感一旦产生,就还会出现一样东西叫做优越感。一个人一旦优越感产生了,他就会有意无意地破坏其他人的满足感。就像你如果画一幅画,画着画着,突然想加一对马尾辫,看上去便有几分像是东方栀子,于是就拿给喜欢东方栀子的人——比如栀子宫的人去看。栀子宫的人夸赞你画得像,画技高超,你就会感到满足。但如果有人站出来说你画的像是初音,说你毁坏了栀子的名声,或者说你画的根本就四不像,这样一来,你便受到了打击,潜意识中便会把初音一类的东西当作需要躲避的事物来看,心情也随之低落。低落的原因呢?最直接的,当然是‘初音’的存在让你的努力受到非议。这就是你的满足感被那些有优越感的人所破坏了。”

“原本可看做是个人见解的批评或指正,在这里无形中就被放大成了‘初音’和‘栀子’各自爱好者群体的矛盾,甚至于是‘初音’和‘栀子’本人之间的矛盾,从这个角度说,就已经不可调和了。”

“这就是群体的力量吗。”桅子叉起一块蛋糕。

“对的。这就是群体的力量。”初音也叉起一块蛋糕。

一个头颅被长枪穿起,然后划过一段优弧被甩到了尸堆下。

更多的鲜血和金属刀枪涌上来。很快覆盖了那个带着马尾和呆毛的头颅。

六月第一个星期三路上随处可见这样的尸堆。前辈们的遗骨恰是此时最好的掩体。有女孩因为手掌被穿透而窝在街角颤栗,有男孩鼓起勇气挥斧砍退几个人影,却立即被四五柄长枪从侧面刺个对穿。倒下的地方,蜷曲着有欢快笑脸和两柄绿葱的战旗。

“人渣!人渣!全都去死好了!”几个人在组织冲锋。脸上都是被愤怒扭曲的狰狞的样子。对面则是一排浅蓝色西装的男人,衣服上连个血痕都没有。一排握枪的手突然抬起来,接着一阵枪声。街道重归寂静。

皮鞋声,踩水声。呻吟。

呻吟。枪声。

玻璃破碎的声音。碎片落地粉碎的簌簌声。

不明语言的交谈声。

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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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瞳仁里’的规则吗?”初音问。

“第一,重名便是重罪;第二,外貌相同而姓名不同者,极刑;第三,性别自由。”桅子迅速地答道。

“你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规定吗?”初音又问。

这次没人回答。

“因为啊,瞳仁里的大家,‘自我’的存在感都很差——差到旁人一般只能通过外貌和名字来认识我们呢。”

“所以这种规定是为了避免被认错人?”栀子问。

“完全正确。”初音笑着,“而且,你认为所谓的重罪和极刑,所谓比死刑更加痛苦和悠久的惩罚,究竟是什么呢?”

“不知道。”

“是被遗忘。”初音凑过来看着栀子,眼神里闪烁着光彩。“一个人如果死掉了,家人好友会来吊唁,今后也或多或少地能回想起你们共处的日子,这样,在某种程度上,是你最终留给别人以回忆的价值。但是呢,一个人如果被遗忘掉了,身边任何人完全忘记了你的存在,或者是完全忽视掉你的话语、你的行动,你所有的努力完全得不到回应,就仿佛你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这种时候,一个人的价值就无从谈起了——而且这甚至无法挽回,因为纵使别人突然发现了你的存在,他们也会认为这是一个新的人,而不是当初的你,就是说,你的价值被完全、而且还是永久地从世界里抹除了——这才是所谓痛苦和悠久的惩罚。”

“试想假如两个人重名,在这瞳仁里,二人的信徒口中的信息被混为一谈,最后结果就是只剩下一个。”初音这么说道。“我们这些歌姬终归是信徒想象中的产物,他们怎样塑造我们的外貌,我们就是怎么样的。发型也好、五官也罢,只要还有一个信徒在执着地怎么想着,我们就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如果信徒口中说着是你,想象着却是另外一个角色,结果呢?那就只能是你被改造成了她,甚至失掉灵魂力,和她合二为一。”

“外貌相同而姓名不同,也会造成同样的后果。不断地将二者塑造得一致,改造的程度越大,就越会加速灵魂力的丧失,到时候,总归有一个人会被永久地遗忘。”

初音突然站起来。“所以呢,怎么样?我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意思?”

“与我合二为一,或是重塑成新的外貌。”

栀子也站了起来,桅子想要站起来,却立即被两个浅绿色西服的守卫所压住。

“可惜呀。本来你的魂器是很好的,东方栀子。”初音的语调冷淡又带着嘲讽。“可惜被那群栀子宫的人给不断修改,变成如今这番模样。你看看你现在的服饰,五官,发型,曲目列表!我只是想给你个痛快而已。”

“不管怎样!你……”桅子吼道。

“不管怎样?”初音抱着双臂,轻描淡写地说着。“看来你是完全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的信徒早已派人监视着栀子大小姐的那个魂器,还有不到半个小时,空艇绕过皇都山脉,停在和山北侧,我们的人带着魂器在那边接应,只需我的首肯,那红色魂器就会被我的葱色魂器吸收,到时候作为歌姬的栀子就是一片飞灰了。”

初音望着窗外转暗的天空,空艇已经开始向下接近云层,远方的苍穹露出一丝紫霞来。初音苦笑着自言自语:“没有魂器又没有信徒的东方栀子啊,你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你还有第二个选择。”初音回过神来,露出自信的笑容。“我的信徒们有能力去改造你的魂器,让它成为一个全新的,与我等截然不同的歌姬。虽然损失现在的信徒,我相信获得新魂器的你有能力重新获得信徒,立足在这瞳仁里,”初音看着栀子,“像我一样。”

栀子也笑了,带着讽刺的意味。初音的脸色稍变了变。桅子也忽然笑了。

“初音未来啊。”东方栀子歪了歪头。“你这所谓的第二种选择,其实正是让我被遗忘吧?”

“更换魂器,改头换面地作为新的歌姬存活着,也许最终连‘东方栀子’这四个字的名字也被改造掉了,这真的不是希望让东方栀子消失么?初音大人?”桅子在一旁朗声说道。

“初音,你这分明是希望我主动去避开你,好扫清障碍,让初音的歌声遍布这瞳仁里?连我生存的权利都能轻描淡写地剥夺,这恐怕比起抛弃我的父亲,更加为人所不齿吧?”栀子紧接着说。

“可是这样做,起码你的灵魂得以保全,只是换个外貌而已。况且,现在认为着你还是当初那个东方栀子的信徒,又有几个呢?”

“哼,你还真是自大。”栀子环顾着周围十数个绿色西装的守卫,“你总是只看到表面,就断定我那种轻易是会被你同化的人物。你完全就没有想过不在你操控下的人的想法呢。你真的那么有自信能让我的信徒皈依于你?你真的那么有自信自己的人能抢夺到我的魂器?”

“所以,我还有第三种选择。”

初音的脸上明显没有了以前那种从容,身形不易察觉地晃了晃。

“我还做我自己,东方栀子,独一无二的歌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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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山。六月第一个星期三路拐角处,提着金属箱子的几个绿衣男子听到了四周的异动而停了下来。

有着明显不同于风声的噪音,似乎像是大队人马的脚步声。

安。我发誓要阻止这群畜生,夺回属于我们的歌声。

安,……

这一仗打完……我大概要去陪你了。

石墙上狭窄的射击孔后,医泷默默看了看手边那枚写着“Anani”的铭牌,嘴角挂上一丝微笑。

风突然停了。

四个绿衣男子猛地从箱子中掏出了犹如加特林机枪的武器,火舌瞬间向路两侧的窗户射去。传来一大片撕心裂肺的嚎叫。医泷心里默默数着,最后发觉跟着自己的那些人一个不剩地被干掉了,而他们甚至一枪都没有来得及射出来。中间的绿衣男子向前走了几步,弯腰去捡地上震个不停、发出马蹄声的发声装置。突然有物体落地声从身后传来,接着是一个冷酷的声音:

“你已经死了。”

正欲弯腰的男子头也不回地把加特林从右臂内侧伸出,单手持着向后方猛烈地扫射。待他转过身去看时,那里却空无一物。与此同时,他右胸腔突然一麻,接着是清脆的碎裂声。

怀里红色魂器‘东方栀子的麦克风’的碎片和男子的身躯同时重重地摔在地上,被一颗狙击枪子弹顺利贯穿。射手位置也同时被五架加特林扫射得渣都不剩。

红色的光芒从碎片落下的位置迅速蔓延开去,一瞬间就充斥着整条街道。接着一条巨大的红色光柱直冲云霄。

收起加特林的男子走到一片碎石旁,捡起地上那个刻有“Anani”的发声装置,面无表情地用对讲机说道:“大人,目标被毁。损失1人。”

不过他的大人还没接到这条消息就知道魂器被毁了。因为就在子弹穿透魂器的一瞬间,栀子脸色一白,口吐鲜血瘫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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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何必呢,初音。”栀子用微弱的气息勉强说着。“到头来换得这么一个结局,你满意了么。”

扶着栀子的桅子,看着山那边细细的红光,笑着说:“结束啦。都结束了。初音你也不必担心自己受到威胁或者怎样了,做你的歌姬去吧。”初音没有回答,倚着栏杆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亮已经升起,宁静的白霜铺洒在和山上、小道上。空艇慢慢降落在湖边,湖水静得像是一整块水晶。悠长的和山北街只挂着几盏稀疏的红灯,此刻却显得格外温暖。

“而小栀呢,小栀就像我一样,在这瞳仁里做个再平常不过的邻家少女,陪我玩一玩啊,吃吃喝喝什么的,将来找个疼她的小伙子,这种生活在瞳仁里难道不完美吗?”

栀子吃吃地笑了,然后轻轻倚靠在桅子的身上,两个有着粉红色头发的少女小心翼翼地蹬着台阶,走下这艘壮丽得奢华的空艇,桅子的呆毛还一抖一抖地,煞是可爱。

街道那头赶来很多很多穿着西服的人,身上染着或多或少的血迹,或者抬着担架,从两个少女身边迅速绕开,腾出了一条通路。喧闹声和呻吟声在耳边此起彼伏,让身子虚弱着的栀子有些意识模糊。蒙蒙中好像又听见父亲说的“做个平凡的女孩”之类的话语——或者不是说的,而是写在了纸条上?——记不清了,栀子真的记不清了。

回到哪儿去?栀子宫已经不复存在了,也许收养桅子的店里可以安排下,可接下来又怎么养活自己呢?随着天上远方红色光柱的渐渐消失,栀子身上的些许装饰和衣服花边居然也在渐渐飘散褪色,意识也……

“活在瞳仁里的歌姬们,干嘛要这样辛苦呢。”初音对自己说着,盯着黯淡天幕边的那一抹红痕。“生活就是享受美和音乐,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我不明白。”

“你一定不明白吧,‘爱’能够改变很多东西呢。”桅子看着星空淡淡地说。栀子周身物体的飘散速度明显减慢了许多,最后停了下来。现在的栀子的衣服可是朴素了许多,一点不像上台演出的明星——倒像是刚换了新衣裳,迫不及待跑到闺蜜那里炫耀的大姑娘——桅子心里想。而栀子沉沉地睡着了,面孔的轮廓比桅子先前所有时候见过的都要柔和。“这是错觉!”桅子轻轻摇了摇头。

“——但是好萌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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