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一朵酱红色的玫瑰花

题记:有些人,原本可以远足,却在霞光万丈的环境中,选择了故步自封;有些人,原本可以安逸,却在该安逸的岁月里,过得如旋转的陀螺。
我的姥爷,便是后者。

回忆,是一朵酱红色的玫瑰花。今某以茶代酒,祭奠我的少年时代,祭奠那个拥有玫瑰笑脸的老人!

有那样一所中学,曾经活跃着一些人。

            【 姥爷看大门】

本可以到离家近的F中上学,又因英明神武的姥爷在S中看大门。那时候,我就在姥爷的帮助下,转入了S中。

小学时扔在人堆中都找不着的我,一度因为未去报到,而成为F中最具争议的“名人”。初一新生互相打听着我的消息,上初三的表哥也常被好事者问起:“你表妹怎么没来上学?”

听表哥吐槽他的不耐烦,我幸灾乐祸着,差点动了“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心思。

姥爷长得五大三粗。年轻时曾去当过几年兵,解放后复员回家。虽没落个英雄荣耀牌,却也能全胳膊全腿,他已经很知足。

姥爷嗓门亮胳膊粗手脚大,即使打小在他破棉袄里长大,我依然怕他那一嗓子:“回来!你跑撒?好好上课去!”

他每天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拿个大扫把扫扫甬路,将水房的自来水烧开,再就是守着两扇比十个大人还沉的大铁门开开关关。

不知我从哪儿来的傲娇感。每每有人问:“你爷是那个看大门的不?”我就眉飞色舞地答:“是啊!”

既然没有转回去上学的心思了,就傻吃傻喝傻玩着。

我的口粮比一般住校生丰富一些。别的住校生周三、周六下午各回一次家,将亲妈烙的大锅盔切成八角,再洗一口个儿大的罐头瓶塞满咸菜,瓶口要用咸菜压了再压的,锡皮盖子得鼓成小包才行。这样就勉强够吃上三天了!

我的口粮除了这两样外,亲妈还特意将面粉蒸熟,用肥肥的牛板油加上盐巴、花椒粉、碎花生炒成焦黄色,这就是传说中的油茶。

姥爷早上五点就起来烧锅炉。第一锅水乍一开,我便听到那双俺亲妈纳的黑棉布鞋,被“bia哒bia哒”撒趿着冲进屋里。抽屉被打开,大老碗底磕着桌面。不睁眼我也知道,我姥爷肯定又是狠狠地舀出两勺油茶,小跑到锅炉房。锅炉房内热汽腾腾,姥爷从透明的水温控制管下,小心翼翼地接整整100度的开水,一边接一边用大勺子使劲搅拌。

当控制管再也滴答不出一粒滚烫的水豆子时,姥爷才颠颠地回到屋里。他用筷子一边缓缓地搅拌着,一边咧着嘴冲着我后背笑着:“今天这水真烫!”

我说我的亲爷啊,这才几点?你把屋子里弄得这么喷喷香,纯粹不叫我这营养不良的可怜丫头睡懒觉啊?

“你还营养不良?快起来!昨天食堂里卖肉汤,你一个人将肉片菜叶全吃了个精光,你爷爷我就加了点开水喝了点汤。”

“嘻嘻。是谁说自己不爱吃肉的?又是谁说自己牙不好咬不烂菜叶的?学校那么小气!就给漂了四五片薄肉片而已!还不够塞我小牙缝的!”

“那也是三毛钱一份呢?其他住校的孩子都没有食堂吃饭,你这还得感谢我,要不你上哪儿吃教工食堂…”

“是是是!要不,我给您老唱一着颂歌?我亲爱的爷爷啊,这个世上数你伟大…”我一边套着毛衣,一边用美声动情地唱了起来。

“去去去,等我死的时候你再唱。快下来喝油茶,凉了就不香了!”

姥爷姓孙。古往今来,他们姓“孙”的人都是狠角儿!比如孙悟空、孙武、孙膑,我姥爷还有我娘亲,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厉害人!

我娘亲那英明神武,一巴掌可以搧得我板牙掉一豁,她爹的力度,你能想象不?嘿嘿,连街头霸王都怕!

记得有一天晚上,大家正在上晚自习,突然传来一阵“哐啷哐啷”砸门声。

“娘滴,谁呀?”姥爷从门卫室披上军大衣,夺门而出。

只见四、五个头发长长短短满脸营养过剩的男青年,每人嘴里叼根香烟,中风般地颤动着脚尖,在大门外站成一堵人墙。

“开门开门!”

“找谁?”

“跟你老汉没话说,找你们校长有事,赶紧开门!”

姥爷身旁瞬时闪过一只黑影,冲入校长房间。那黑乎乎的两间大平房,突然灯光明亮,里边人影绰绰。

姥爷回头看了看,朝门外喝道:“校长不在!有事说话!”

“跟你老汉说不着!说了你也管不了!”

“你说说看!”

“我问你,你们学校有一女生,她骑的自行车和我家的一样,而我家自行车恰巧一个月前丢了,这事你管了不?我今个儿带几个哥们来,要回我的自行车。老汉,你识相点,赶紧开门?”

“要真有这样的事,你可以报警,让警察来调查!你们一群人,大晚上的跑到学校,想来撒威风?”

“诶!你这老头,开不开门?不开信不信我们进去砸了你学校?”

姥爷没回应,转身迈大步折回门卫室,从掉皮的泥巴墙边,抡起平日给锅炉喂碳的大铁锨,照准了铁门砸去。

“咣啷”一声,门被震得哗哗作响,铁锨坠地。

“老汉我今年七十五,活够了!拿我老命换你几个毛没长齐小子的命,值!”说着进屋又抓起砸煤块用的大铁锤。

街头小霸王们吓得屁滚尿流,抱着头挤成球轱辘到围墙边去。

“这老汉是疯子!”

姥爷的英雄事迹在教师队伍里口口相传,大家开始对这个大个子老汉刮目相看。

我忍不住嘲笑姥爷:“爷,你走路光看天不怕摔倒吗?不就是当了个门神,真把自己当神了?”

“门神也是神!学校离了我这恶神还不行哩。”

但“神”也有点头哈腰的时候。

初到S中,人不识我我不识人。班里大官小官全被有亲朋好友的当走了,那时候也不兴“毛遂自荐”,我这可怜的转学生连个科代表都混不上。这可愁坏了姥爷。

他从不抽烟,我舅我爸也从没人拿烟孝敬过他。他背着手在学校甬路上来回走了十几圈,终于碰到当时在学校管后勤的姨父。

“大,你在这儿转啥呢?”我姨父随姨妈管我姥爷叫“大”。

“你有烟么?给我一盒!”

姨父显然有些惊讶!这老丈人何时抽上烟的?

“有,办公室里有没拆盒的,我给你拿去?你这么大岁数抽烟不好!”姨父边走边劝姥爷。

“我知道,你给我就行了!”

两块钱一盒的窄版猴王,是那个年代身份的象征。

姥爷揣着这盒烟,走进我们班主任的办公室。两人不知嘀咕了些什么。第二天,我与另外两名同学,就被班主任命为板报组成员。

从此,姥爷常站在我们班的板报前,拽住过路老师的衣襟:“你看看,这是我娃写的字,好看吧?”

别人抿嘴一笑:“老汉,你识字吗?”

“认得几个,都是我娃教的,我天天都在本子上练我名字哩!嘿嘿。”

即使姥爷将我饮食起居照料得很好,我也没能有出息地白白胖胖起来。门卫室墙上有面小镜子,我常常对着镜子捏自己的脸。这两块再胖起来就好了!于是,为了美点,我每天往手心里挤一大块儿“孩儿面”,使劲地在脸上抹擦。

姥爷面露不屑:“搽那面糊糊干嘛?”

“你不懂,这是抹脸油,可以美白的!”

“啥抹脸油?我看就是抓把面粉用水和一下,把你娃当瓜子哄了,还一块钱一包!有喔时间去看会儿书去!”

“整天就知道让人看书看书的,哼!”

“你甭朝我`哼`!你有本事也让名字上次墙叫我也光荣光荣。人家R老师的儿子,灵滴很,成天都上学校光荣榜,你也跟人家学学!”

“我还没考试呢!等我考完也`bia唧`给你上个墙。”


                  【  英语老师】

对姥爷,我算是夸下了海口。但直至我初二那年,姥爷因年纪太大被学校辞退,我的大名还是没能上光荣墙。

唉!怪就怪我那可怕的英语老师。

将近一米八的个头,戴着一副金边眼镜,镜片从侧面看厚得像青花瓷碗底,着装也显示着出身的纨绔。

怀揣着一肚子对走出国门触手就可及的幻想,我端正了自己的坐姿,为钢笔饱吸了蓝墨水,拿出崭新的英语格线本,还为其绷上了妈妈织毛衣剩下的红毛线,就等这位先生来教我们这些“汽车”teacher都不分的娃子们学习英文。

但是,第一节课,他教我们读A B C D;

第二节课,他教我们认字母E F G;

第三节,第四节……

一个月后,我们终于知道英语中有26个英文字母。

这位仁兄眼睛不大,尤其是面对与他同来的美女语文老师时,眼睛在镜片后浓缩成了两段狭长的黑毛线。

我们那些住校生,下午吃完饭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追逐打闹,也常常借着问问题之故跑到老师办公室与老师套近乎。

有天晚上,我又去找我喜欢的语文老师B老师。岂料,她的办公室还坐着两个人,一个女老师还有那位英语老师。

人不犯二枉少年。事到如今,我都在懊悔自己当年的鲁莽,悔得肠子发青。

我对瘫坐在B老师豆腐块被子旁的英语老师说:“Y老师,外国人说话好听不?我们现在只会读字母,真想听听你读英语课文!”

Y老师顿时满脸绯红,与他平日和B老师高调调侃时的态度截然不同,竟然让我们看到了一介谦谦君子来。只见他忙摆手说:“不行,不行!”

B老师与那个女老师也没意识到这是一个恶作剧,她们顺着我说:“读读呗,读读呗,我们都还没听过呢!”

Y老师一只手摇得像钟摆,一只手捂着自己红透的大脸,身体后弓成炒熟的小龙虾,欲怒还笑地称:“真不行!”

B老师也玩性大发。她索性将英语书打开,戳到他怀里:“就读这一篇!”

Y老师很无耐。静了片刻后,清清嗓子,开口读了起来。

我滴神啊!我的直觉是外国人说话真难听!不仅难听,外国话竟然是用半截舌头说的。不由得让我想起我妈煎的“老蛙萨”来,没吃过的可以请我老妈给您做一顿,一吃一嘴生面疙瘩儿;又想起下不来蛋着急的母鸡,抑扬顿锉地“咯咯哒”着。整个人瞬间不好了!

再偷瞄一旁的B老师,心目中白马王子变癞蛤蟆的尴尬红,飞满她果冻般晶莹剔透的脸。

从此以后,B老师不再开心了。

从此以后,Y老师不再谈笑风声了。

我们这群乡下土包子,自以为英语就是如此读的。每天早读,依旧扯着嗓子满操场转大圈,无比神圣地读着:“汽车,汽车,老师,老师;狗在买尿尼,狗在买尿尼,早上好,早上好;三克油,三克油,谢谢,谢谢;贼当,贼当,坐下,坐下…”

一学期后,全班70来号人,统统不及格。我那么努力,也只考了44分。

苍天啊,大地呀,你对得起我每天早晨冒着刺骨的寒风,对你那虔诚无比的外国语问候么?你对得起我红纸黑字上圈圈点点旁注的那些具有同音灵性的汉字么?你对得起我姥爷每天用第一碗100度开水冲调让我喝下去还烫嗓子眼的油茶吗?

也就在那一年,Y老师调走了。据说他爸——学校前任大校长,为他长得像叮当猫一样喜人的儿子,谋求了个成人大学《录取通知书》。

姥爷说:“走了好!走了好!喔娃不行!你看R老师滴娃,喔才叫灵呢!年年都考第一…”


                    【表叔班主任】

林子不大,净是自家“雀儿”。

我虽蹦达出了家门口的初中,也依然没跳出我们家族的亲戚圈。

这不,姥爷回家务农后,就将我接力给了我在这所学校里的亲戚三——我表叔。他是我爸亲得不能再亲的姑舅大表哥!

表叔也算是打小看着我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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